金色的阳光重回星球,地表温度渐渐上升,人们笼罩在暖洋中,一片欢声笑语。
向南枝静静地坐在人群中间,看着一道雾蒙蒙的影子被金色笼罩,像是小气泡一样,一点点、一点点地,消散在空气中。
那道影子好像在笑,在笑着和他挥手。
向南枝茫然地盯着刺眼的阳光,看了好久好久。
像是一场大梦终于破灭,一切都归于起点。
“很累吗?回去睡觉吧。”
他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声音不断在耳边回放,直到终于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向南枝打了个激灵,目光迅速向后撇去。
“回去睡觉吧,你好几天没闭眼了。”
向南枝的目光慢慢向下落去,才意识道喊自己的人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还是长发。
是瓦伦缇亚。
太阳和星球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眼前的光愈演愈烈,混沌的金色被影子遮蔽。
周围人在笑,在哭,还有人抱起手中的孩子,高高举过头顶,兴奋地试图离太阳更近。
向南枝挣开了那只手,点了点头。
“好,我去睡觉。”
他机械地回应着。
有人教过他的,被关心了应该要好好回应。
还有不能轻易对着其他人哭,要好好吃饭,要好好地活着,要看到未来的太阳。
太阳已经看到了。
向南枝回头,刺眼的阳光直射眼底,烫得惊人。
他好像被太阳烫伤了,他心想。
宿舍的楼好像在身后前面的位置,没有太远的。
再走几步,就可以回家了。
他看不清东西,只是跌跌撞撞地、挤开拥堵的人群向前走去。
身后的城门忽然打开了,数辆装甲车稳稳停在门前,领头的人和基地长打了个招呼,来不及多说便兴奋地钻入人群中。
人实在太多了,人们在欢呼,向南枝却听见了一个名字,有个人在高声喊着一个名字,很大声。
“季队!季哥!季北松!”
“季哥你那小男朋友太厉害了!”
“季北松你在哪里你快出来!我们去南方!”
男人太兴奋了,以至于没能感受到周围的欢呼声渐渐低下来,有人怯怯地抓住他的衣袖,却没能追上他的脚步,被迫松开了手。
“季北松!季…”
他的呼声慢慢靠近了,急促的呼吸声慢慢落下。
“向南枝?季北松呢?”
向南枝呆呆地看着那个人。
他想不起这个人叫什么了,只记得他的手经常落在北北肩上,会和北北挨得很近,关系好到可以直呼大名,还经常跑来他们家找北北,北北也因为他想去南方玩。
“季哥去哪里了?这种时候他怎么不在?”
向南枝眨眨眼。
茫然感如潮水般袭来,眼前隐隐发黑,一道金色的影子似乎从眼前一晃而过。
“你怎么哭了?诶你别哭啊…”
“季哥怎么了吗….”
那头人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向南枝看着地面上的几块深色印子,伸手摸了摸脸。
不能随便在外人面前哭的。
他抹了抹眼睛,想要把眼泪抹掉。
可手心里越来越湿,眼前也模糊了,只能看见一圈圈的金色光晕。
“林栋,我们到边上说。”
“南枝,回去睡觉吧。”
雪莱推推他的肩膀。
向南枝呆板地点头,扭头向后走去。
回去的路上没什么人,大概是所有人都去广场上看太阳了。
他走在安静的街巷里,凭着本能摸到自己家门前。
他们住的屋子前有个小小的花园,只可惜因为天气太寒冷,花园里除了梅花几乎没有花能活下来。
变异的大树倒是长得好,枝头都要窜到房屋上去了。
不过净化药剂彻底发挥效果后,那棵树应该会枯竭。
为了应对变异植物枯竭的情况,各个基地早早准备了无数进化药水培育的小树苗,只等土地进化后栽植上去。
很快,又会是蓝天白云,四季也会回来,太阳也会正常运作,还有….
门是刷脸进去的。
向南枝站在门前,面容却怎么也无法平静,勉强被压平的眼角渗出眼泪,一滴滴落在门锁上。
向南枝在门口站了好久,听着门铃滴滴答答得响,示意摄像头不干净,需要清理。
好久都没有人能出来,帮他开门。
头上的大树动了动,一截枝头忽然坠落下来,擦着向南枝的肩膀,砸在他的身后。
向南枝抬起头,发觉是原来挡在窗户前的那一节枝干。
那个窗户正对着卧室,他醒来时,时常能看见北北站在窗户前,探出手去摸枝叶,一边嘟囔着又大了点。
“快要伸进来了。”
“砍了栽在花园里,怎么样?”
他摇了摇头,“长进来了再说吧。”
北北应该是很喜欢这棵树的。
向南枝恍惚地想着。
他的父亲作为一个生物科学家,对着动植物一心都是做实验、解剖、测算数据。小时候他会觉得那些数据大概比他这个儿子更重要,所以父亲整日忙着那些打转。
像是报复一般的,长大后他也一直忙着各种数据测算,不愿理会迟来的父爱。
包括父亲在末世时写下的那封信,他也始终不愿意看,像是赌气一般。
北北常说他还是个小孩子。
他总觉得是自己太黏着他,像个小孩一样的缘故。
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自己太幼稚,不顾全大局,像个小孩子一样,只顾着眼前的东西。
门迟迟打不开,向南枝站不住了,他坐了下来,坐在了那一截枝干上。
门滴滴答答地响,隔了会儿,锁芯自动压死,九十秒后才能解锁。
向南枝安静地等啊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听见风声呼呼得吹,脚下的枝干颤抖着,好像还能听见广场那边嘈杂的人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好像天都黑了,人们三三俩俩地从街道上走过,细碎的交谈声响起。
面前的门始终没动过,像是被彻底冰封了,也不会滴滴的叫了。
向南枝的意识有些模糊,他感觉到这扇门或许永远都不会从里打开了,里面的人再也不在了。
他慢吞吞地站起来,扶着门板,想要离开。
大概是枯坐了太久,起身时他晃了晃,心口一阵剧烈的紧缩,刺激得喘不上气。
“没睡觉吗?”
眼前晃过一个人。
向南枝抑着呼吸,看向他。
是雪莱。
“怎么不进去?”
雪莱跨过那节枝干,站在他身旁,轻车熟路地对准摄像头扫脸进门。
门滴答一声开了。
一眼望去,里面像个无底的黑洞,黑漆漆的,不见一丝人气。
雪莱打开了灯,推着向南枝进去。
四周的实物熟悉又陌生,视线扫过的每一具家具旁,好像都立着模糊的人影。
又是那个影子。
向南枝慢吞吞向前走着,试图伸手触碰,眼前的影子却一碰就散了,像是海市蜃楼般,遥不可及。
“南枝,先好好睡一觉吧。”
大门咔哒关上了。
向南枝站在空旷的客厅里,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里走。
楼上是卧室,眼前是沙发。
他选择了近的沙发,蜷在沙发的边角处,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
他快有一个月没有回来了,茶几上能看见一层薄灰,柔软的懒人沙发斜斜地丢在一旁,靠枕也掉了地上,能看出原来坐在那里的人走得匆忙,连靠枕也忘了随手放回去。
向南枝心想,好像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并无区别。
只是会站在窗前抚弄叶片的人再也不会出现了,也再也没有人会从里帮他开门了。
从烧毁季北松的尸体开始,他总是做着噩梦,醒来时又能看见那道熟悉的影子。
就好像一切不曾改变过。
他不知道要怎么抓住那抹影子。
作为一个科学家,他应该是无神论者才对。
可那段时间里他所找到的所有资料里都说,那个影子是一缕魂,没有踏上奈何桥,因为强烈的执念徘徊世间。
什么样的执念呢?
从噩梦中惊醒时,他想起北北流着眼泪说爱他,又想起北北说想看到未来的太阳。
太阳。
已经很久没能看到了,拥有太阳的过往像是遥不可及的梦一样。
书上还说,那游荡的魂会很痛苦。
他们无法触碰心爱之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却无力阻止。
就像是北北阻止不了自己疯了一般研究药剂一样。
向南枝还能回想起,他飘在自己的桌前,无奈地摇着头,一次次想要伸手盖住他的眼睛让他去睡觉。
影子消失了,连可以寄以思念的都没有了。
他哭过,也疯过,火能弥漫整个丛林,将一切焚烧殆尽,只留一片光秃秃的山丘,好像这样就能平息心里的怒火。
渐渐的,麻木感爬上了心头。
末世仍在持续发展着,天气越来越寒冷,人们只能被裹挟着往前走。
可向南枝走不动了。
他想啊,这个世界只是需要一个太阳而已,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属于太阳的温暖洒在大地上,他却只能感觉到通体生寒,浑身如同坠入冰冷的湖水,难以呼吸,也无法向上爬去,只能渐渐沉没。
太阳是回来了,可是他的恋人,他的北北,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