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和二十六年秋。
崔时愿晃神间,好像看到了身着凤冠霞帔的十六岁的自己。
那时的她,只是临安侯的嫡长女,还不是靖国公的儿媳,未来的一品诰命夫人。
院内的喜炮震耳欲聋的响起,将她从虚幻的世界拉回现实。
周围的环境是熟悉的闺房,身上的婚服却是熟悉又陌生的,就在崔时愿按兵不动的观察之时,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
“也不知侯爷是怎么想的,脑子被驴踢了不成,放着好好地嫡长女不疼爱,偏偏肆无忌惮的纵容妾室和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女无法无天!”奉画气不顺的端着凤冠走过来,面上带着明显的委屈。
京城百姓谁人不知,那临安侯就是一个宠妾灭妻,纵容姨娘毒害结发之妻,庶女庶子欺负嫡女的混账侯爷。
才会气的岳丈清河崔氏的家主崔沐,直接亲自入京,闯入宋家祠堂,当场给爱女留下的唯一骨血宋时愿改姓了崔,随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崔时愿回了清河。
若不是崔时愿及笄后临近婚期,从清河出嫁又太远,而现如今匪患猖狂,是不会让这个宝贝疙瘩回来备嫁的。
而临安侯更是疯魔,纵容庶女换嫡女的婚事的糊涂事都做得出,庶女配未来的国公爷,真的是天大的笑话。
现在靖国公庶子裴淮的迎亲队伍都到了,世子裴暨的迎亲队伍还未到,可不就是代表世子本人对这桩换婚亲事的不满意吗。
“二小姐做下的孽,偏偏让我们小姐来承担过失,我看她就是故意搞乱小姐的婚事的!”奉画红着眼眶道。
“好了,再不济这里还是侯府,言过必失,这种话到了国公府万万不可再说。”绘书上前接过凤冠,不忘教训道。
“我说的有错吗,二小姐说要嫁给世子,侯爷便立刻更换了小姐指腹为婚的婚事,这临了要出嫁了,二小姐转头反悔不做世子妃,耽误小姐出嫁,竟然还诅咒我们姑爷是早死的命……”奉画说着就哽咽起来,转身擦泪。
前世的宋暖情单单抢了崔时愿的婚事和嫁妆,重生后知道前世的裴暨不近女色,还是早死的命,而裴淮前世则是在兄长死后继承国公府,还成为朝廷的新贵。
世人皆称靖国公世子裴暨龙章凤姿,清冷矜贵,是不可多得的良婿,然让京城无数大家闺秀捶胸顿足的便是裴暨与临安侯的嫡女有指腹为婚的婚约。
宋暖情一句话抢了崔时愿的婚约,本就是让无数大家闺秀气恼不已,纷纷暗骂崔时愿没有出息,骂宋暖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即便是所有人都不喜欢与裴暨有婚约的崔时愿,但她是清河崔氏家主唯一的外孙女,临安侯唯一的嫡女,最起码身份与裴暨是足以匹敌的。
而宋暖情,一个姨娘是妓子上位的下贱小妾,勾的临安侯有家不回,珍宝似得将她养在府外。
更是在有孕后大闹侯府,气的主母大病一场,没几年就去了的黑心人,在偌大的京城,是下到乞丐都看不起的小人物。
“好在世子对我们小姐是真心的,小姐身上的凤冠霞帔就是最好的证明,是我们小姐的,别人无论如何都抢不走的。”绘书固定好最后一根发簪,含笑望着崔时愿。
在被抢婚事之前,国公府中传裴暨早早半年就请宫中的御绣房缝制喜袍,前世崔时愿是未见过这身喜袍的。
重生一世,在上辈子觉得自己没有崔时愿也不能有的宋暖情见到这身喜袍就觉得晦气,挥挥手就让人送来了,还说满绣金线又如何,还不是要嫁给早死的人,这份福气姐姐还是自己担着吧。
这话将崔时愿的侍女们气的半死,但又因为换回亲事而高兴,便赶紧来为崔时愿更衣改妆。
崔时愿坐在铜镜前,身上穿着的是耗费数月时间精心缝制的凤冠霞帔,乌黑秀丽的发丝被梳成了复杂的发髻,上面插满了宝石与珠翠。
铜镜里女子妆容精致,红唇轻点,她抬起凤眸,有少女未消散的娇羞,更多的是即将成为人妇的端庄与从容,还有眼底深深藏着的那一抹了然。
宋暖情,她的庶妹,竟然也重生了。
若说方才以为这一切都是死前的回马灯,但是这一刻,崔时愿真真切切的确信,她重生了。
和宋暖情一起重生了,就连婚事也换回来了。
想起前世的那些腌臜事情,铜镜中的崔时愿无声嗤笑,明艳张扬的面上红唇微弯,满是对未来事情发展的志在必得之意。
就算宋暖情重生了又怎样?
就算换回了亲事又如何?
她宋暖情当真以为自己能够和裴淮郎情妾意,得到丈夫的爱重,婆母的喜爱,还有那令人艳羡的国公夫人之位,乃至一品诰命夫人的尊位吗?
没有她崔时愿,她宋暖情与裴淮,什么都不是!
前世,庶妹宋暖情嫁给世子裴暨之后,不仅得不到婆母的喜欢,丈夫的爱,下人的敬重。
还对她得到婆母多次夸赞而多次怀恨在心陷害,都被她次次惊险躲过。
有世子裴暨郎艳独绝,惊才绝艳的珠玉在前,哪有庶子裴淮的地位,一切不过是她崔时愿的苦心营造,步步为营,才爬上了她想要的高位。
与其说是裴淮运气好,不如说是她崔时愿运筹帷幄。
“来早来晚都是嫁,侍琴和执棋不是已经去通知世子了吗,想必世子很快便会到。”崔时愿一口笃定,给身边二人极大安慰。
崔时愿垂眸,与其说是给绘书和奉画安慰,更可以说是给自己心里安慰,但其实自己内心还是忐忑的。
不然还未重生的她,是不会让自己身边唯二会武的,快马加鞭的去通禀裴暨。
好在即便是未重生前的那会儿,崔时愿都是当机立断的,因为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会从中做出努力。
她紧张的同时,心中的期待并不比紧张少,想起前世那个只见过一次背影,当时还是她的大伯哥的裴暨。
在前世的那么多年,哪怕她从未真正的见过裴暨一面,哪怕二人才是最般配的。
她紧守着礼义廉耻,从未敢想过那个自己指腹为婚十六年的男人。
“哎呦,新娘子的住处怎么如此远,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冷宫呢,没见过偏心成这样的亲爹。”
喜婆扭着腰甩着手帕四处张望,看到前方破落,却挂着红灯笼的小院,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她急匆匆的跑过去,一下子推开了摇摇欲坠的大门,边跑边恨不得把嗓子喊破:“吉时已到——新人该出府了!!!”
待她跑到门边,绘书已经先一步推开了门,冷笑道:“世子爷来了吗,就让我们世子妃先出去等?”
现在面对的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未来的国公夫人,喜婆哪还敢再向从前般昂首指气的,立刻唯唯诺诺道:“世子得到消息,已然快马加鞭的从城外的军营往回赶,这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了,还请世子妃移步府门。”
闻言,崔时愿宽袖下紧握的手立刻松开,仪态端庄的走到门边,红唇轻启:“那便走吧。”
她从来不稀罕家中之人回来送嫁,不讽刺一二都算谢天谢地了。
如今更不渴望有人回来背自己,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走过去,不吉利又如何,往后日子都是自己的。
过得快活便是吉利,过得不快活,再得志也不过是辛劳早死的命,对此崔时愿重活一世比谁看的都透彻。
刚要跨步出去,便被喜婆急匆匆的拦住:“世子妃万万不可!您虽然没有娘家人,但是这从古至今新娘子出嫁都是被弟弟或者叔伯舅父背到府外的,哪有自己走过去的,盖头也未盖,不吉利,不吉利啊。”
崔时愿抬眸欲言,却被一道清朗的男声打断开口。
“谁说崔时愿没有娘家人!”崔砚一身月牙白的锦袍裁剪合体,身姿清瘦挺拔,步履轻缓。
崔时愿望去,正是她从小最喜欢追随之人,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的表哥。
崔砚走到崔时愿得面前,说不出的尊贵雅致,面容如诗似画,清冷的面上浮现笑意,“满满,表哥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