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水门…火车…军器监…
这几个词在赵桓脑海中盘旋,如同不散的阴霾。金贼的“火车”威力巨大,绝非寻常工匠能够仿制,其核心技术——猛火油的配方和喷射机括,乃是大宋军器监的最高机密之一!
金人是如何得到的?
仿制?时间上根本来不及!唯一的解释,就是泄密!甚至…是内部有人直接提供了图纸、关键部件,乃至成品!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着赵桓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比面对千军万马更甚的寒意。
如果连负责制造国之利器的军器监都出了内鬼,那这场仗,还怎么打?!
“张望。”赵桓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决心。
“奴婢在。”张望连忙上前,他能感受到官家身上那股虽未言明,却极其危险的气息。
“传朕旨意,立刻,秘密召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来南薰门城楼见朕!”赵桓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望着城西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神秘而关键的军器监所在。
“是!”张望不敢多问,立刻派亲信小黄门飞奔而去。
李纲此时也走了过来,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官家情绪的变化,低声问道:“陛下,可是……想到了什么?”
赵桓看了他一眼,没有隐瞒:“李卿,金贼的‘火车’,非同小可。其构造之秘,非军器监核心匠作不得而知。朕怀疑……军器监内部,出了问题!”
李纲闻言,脸色骤变!他戎马半生,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陛下是说……有内奸?!”
“可能性极大!”赵桓沉声道,“否则无法解释金贼为何能如此快地拥有此等利器!此事若不查清,我大宋的军械优势将荡然无存,甚至可能被敌人反制!”
李纲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背脊发寒。他之前只顾着城防调度,竟忽略了这最致命的可能!“陛下圣明!此事……此事必须彻查!绝不能姑息!”
“所以朕召了陈过庭来。”赵桓道,“此事必须秘密进行,绝不能打草惊蛇。军器监不同于朝堂,里面鱼龙混杂,关系盘根错节,一旦处理不当,引起哗变或是让真凶逃脱,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正说话间,陈过庭已经一身不起眼的灰衣,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高台之下,由卫士引着,悄然登了上来。
“参见陛下。”陈过庭躬身行礼,目光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以及官家和李纲凝重的脸色,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平身。”赵桓示意他靠近,“陈卿,朕召你来,有一件十万火急,且必须绝对保密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办。”
“请陛下吩咐,臣万死不辞!”陈过庭毫不犹豫。
赵桓将自己关于“火车”和军器监内奸的猜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陈过庭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待赵桓说完,他沉吟片刻,才开口道:“陛下所虑极是。军器监掌管国之利器,防卫森严,外人极难渗透。若金贼能获得‘火车’之秘,内奸存在的可能性极大。”
“军器监内部,主要分为管理官员、核心匠作、以及外围工匠杂役等。”陈过庭显然对军器监的结构有所了解,“管理官员多为文臣或宗室挂职,未必精通技术,但手握调度、采购、监察之权;核心匠作掌握关键技术,待遇优渥,但行动常受监控;外围工匠杂役数量庞大,流动性强,接触不到核心机密,却容易被收买传递些边角信息。”
“依臣之见,”陈过庭继续分析,“泄露‘火车’这等级别的机密,最有可能出问题的环节,一是掌握图纸和监造流程的管理官员,二是能够接触到核心部件制造或组装的核心匠作。”
赵桓点点头:“朕也是如此想。但军器监官员众多,匠作数千,如何才能在不惊动全局的情况下,找出那条或者那几条毒蛇?”
陈过庭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陛下,此事宜快不宜慢,更宜精不宜广。大范围排查必然走漏风声。臣以为,可从以下几点入手:”
“其一,立刻秘密审查近期负责‘火车’相关项目监造、图纸管理、以及关键原料采购的官员。查他们的账目往来、社会关系,尤其是在金兵围城前后的异常举动。”
“其二,筛选出能够接触到‘火车’核心技术,且在近期有过异常表现,例如突然获得不明财富、与可疑人员接触、或对战事态度暧昧的核心匠作,进行重点监控。”
“其三,”陈过庭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军器监副使刘……刘延庆,此人贪墨无度,与福宁宫梁太尉(梁师成)过从甚密,且其子在金兵南下时曾有通敌嫌疑……或许,可以从他身上打开一个突破口。”
刘延庆!
赵桓和李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刘延庆是军器监的实权人物之一,为人贪婪,风评极差,但他背景深厚,一直难以撼动。如果他真的牵涉其中……
“好!”赵桓当机立断,“陈卿,就按你说的办!朕给你皇城司最大的权限!人手不够,从殿前司抽调!钱不够,直接从内帑支取!只有一个要求:快!准!狠!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朕把藏在军器监里的内鬼挖出来!”
“臣遵旨!”陈过庭躬身领命,“不过陛下,军器监守卫森严,皇城司即便有陛下手令,要大规模介入调查,恐怕也会引起警觉。臣建议,先由臣挑选最精干的人手,以外围协查、暗中监控为主,待掌握一定证据后,再由陛下或李帅下令,配合兵部、殿前司进行突击抓捕,方为稳妥。”
“可!”赵桓点头,“具体如何操作,你自行决断!朕只要结果!”
“臣明白!”陈过庭眼中厉色一闪,再次躬身,悄然退下,如同融入阴影之中。
看着陈过庭离去,赵桓心中的一块大石稍微落下,但另一块石头却悬得更高。希望陈过庭能尽快查出结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重新将注意力投向城防。南薰门的豁口正在被逐渐填补加固,伤兵被不断抬下,新的士兵补充上来,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李纲走到他身边,低声道:“陛下,您已亲临督战,大涨军心。如今贼兵暂退,南薰门局势已稳。还请陛下移驾回宫,此处交给臣等即可。”
赵桓看了一眼那面在寒风中飘扬的黄龙旗,又看了看城墙下那些虽然疲惫却眼神坚定的士兵,摇了摇头:“不。朕今日,就在这城楼上。”
他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传朕旨意,将朕的御辇搬到南薰门城楼之上!朕要与将士们同在!直到彻底击退金贼!”
李纲还想再劝,但看到官家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化作一声叹息,躬身领命:“臣……遵旨!”
天子御驾,移驻南薰门城楼!
这个消息,比之前的任何捷报和命令,都更加震撼人心!它如同一道强心针,注入了每一个守城将士的心中!
官家不走了!他要和我们一起,守在这最危险的地方!
一时间,南薰门上下,士气再次攀升到了顶点!士兵们仿佛忘记了疲惫和伤痛,爆发出更加高昂的斗志!
赵桓站在城楼垛口,望着城外重新开始集结,但气焰明显受挫的金军营寨,心中一片冰冷。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做给将士们看的,更是做给城内某些人看的!
他要用行动告诉所有人,他死守汴京的决心,不可动摇!
那么,福宁宫那位父亲,还有那些躲在暗处蠢蠢欲动的人,接下来,又会有什么反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