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初时分,姜绾合衣卧在雕花拔步床上,腕间双鲤佩突然泛起微不可察的热意。烛影摇红中,她恍惚看见窗纸上浮现出金叶梧桐的影子,叶脉间流转的光晕如游丝般钻进帐中,将梦境染成琉璃色。
御花园的九曲回廊浸在淡青色晨雾里,汉白玉栏杆上凝着的露水煮透了石缝间的青苔。一玄衣男子倚着廊柱抛洒鱼食,玄色广袖垂落如夜幕,袖底绣着的暗纹蟠龙在雾中若隐若现。掌心里的桃花饵刚触水,池中金鳞锦鲤便齐刷刷摆尾下潜,只留水面细碎的涟漪。
“这些畜生倒会趋吉避凶。”他低笑一声,指尖碾碎饵料,红粉簌簌落在水面,惊起几尾青鳉。忽有金叶飘至眼前,叶脉间凝着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晕,映得他眉间朱砂痣格外鲜明——那是太后临终前,用凤血为他点的“守心痣”。
姜绾提着月华裙裾穿过雾霭,绣着银线水纹的裙摆掠过栏杆,惊起一串露珠。发间鸾凤步摇的南海珠轻颤,在晨雾中划出细碎的光弧。
“公子可是弄错了?”她驻足三尺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锦鲤性喜清露,最厌甜腻饵料。”
男子转身,目光落在她腕间淡金印记上。三年前在太医院典籍中见过的记载突然浮现:“比目纹现,雌雄相契,遇赤鳞则鸣,逢墨玉则定。”眼前少女耳后新添的鳞片状红痕,正与书中所绘“赤鳞初现”之相吻合。
“姜小姐对鱼倒是上心。”他故意将剩余饵料全撒进池心,惊得锦鲤甩尾拍水,“听闻姜尚书治水时,总说‘顺水性者得民心’,莫非姜小姐连鱼的脾性,也一并学了去?”
姜绾注意到他腰间玉佩与自己的双鲤佩形制相似,鱼眼处同样嵌着朱砂。记忆突然被拽回十岁那年,父亲曾在暴雨夜抱着她痛哭:“绾儿可知,你这玉佩原是一对?”此刻相望,两玉佩竟在雾中泛起微光,如隔岸灯火遥相呼应。
“公子腰间玉珏,倒像是缺了半块。”她指着他玉佩边缘的弧度,“与我这双鲤佩的尾鳍,倒像是能拼成完整的鱼形。”
男子瞳孔骤缩。这是除了太后之外,第一个人看出玉佩玄机。二十年前,太后将半块墨玉珏塞进他襁褓,说“持此玉者,可寻得凤命之女”。此刻眼前少女的玉佩,鱼尾缺角竟与他的玉珏严丝合缝,正如太极阴阳般相生相克。
“姜小姐好眼力。”他上前半步,龙涎香混着松雪气息扑面而来,“不知姜小姐可曾听过,太祖皇帝曾得锦鲤护佑,水中现凤凰虚影,是以定国号为‘景’?”
晨雾渐浓,廊角铜铃被风撞出清响。姜绾忽然想起笄礼当日,后颈红痕发作时的灼痛,与此刻腕间玉佩的热度如出一辙。她后退半步,袖中露出半截素帕,帕角绣着的锦鲤尾鳍,竟与萧景珩玉佩的缺口一模一样。
“公子既知鱼性,可曾见过会‘鸣’的锦鲤?”萧景珩指尖掠过水面,凉透的掌心让他想起昨夜梦中,姜绾发间芍药香萦绕的温度,“太医院记载,西域有种比目鱼,雌雄同游时会发出清越之音,如凤鸣龙吟。”
姜绾望着他指尖划过的水痕,突然在雾中看见两道交缠的光影,似鱼似凤,正是父亲密室《治水图》上的暗纹。她终于明白,为何每次靠近此人,后颈红痕便会发烫——那不是疼痛,是血脉里的共鸣。
“公子说的,可是‘比目纹’?”她鼓起勇气开口,“我曾在父亲的医书里见过,说此纹生于腕间,遇命定之人则显。”话落时,腕间金痕突然发出微光,与他玉珏上的蟠龙纹交相辉映。
萧景珩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墨玉珏与双鲤佩重重相击,发出清越鸣响。晨雾竟在瞬间凝成水珠,顺着两人相触的指尖滴落,在池面激起同心圆般的波纹。姜绾看见他眼中倒映的自己,后颈红痕此刻竟化作赤金鳞纹,与他眉间朱砂痣遥相呼应。
“十年前那场秋狝,你可还记得?”他声音突然低哑,“御苑火起时,有个小女孩抱着受伤的白鹿,腕间戴着与你相同的玉佩。”
记忆如潮水翻涌。姜绾想起五岁那年,随父亲进宫赴宴,突遇山火。她在焦土中救起只白鹿,鹿眼竟与萧景珩此刻的眼神一模一样。后来父亲说,那是“祥瑞现世”,却没告诉她,怀里的白鹿颈间,挂着半块与她玉佩相合的墨玉。
“是你?”她惊呼出声,“当年那只白鹿……”
“是朕的坐骑‘踏雪’。”萧景珩松开手,袖中滑落半幅画卷,画卷展开,正是姜绾救鹿的场景,五岁的她蹲在焦土中,腕间玉佩与鹿颈玉珏光芒大盛。
雾中忽然飘来桂花香,与记忆中母后的脂粉味重叠。萧景珩望着姜绾耳后渐褪的红痕,想起母后曾说:“未来皇后命格需集凤血鲤鳞,方能镇住景朝水患。”此刻少女发间的鸾凤步摇,正是当年母后的嫁妆,而她腰间的双鲤佩,分明是太祖皇帝留下的“凤鲤双玺”之一。
“你可知,这御花园的锦鲤池,原是太祖皇帝命人按星图所建?”他指着池心的九孔石桥,“每至子时,星光辉映,便会在水面映出‘凤鲤交缠’之象——正如你我玉佩相合之景。”
姜绾望着池面,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露出池底用墨玉铺成的锦鲤图案,鱼眼处嵌着的朱砂,与她玉佩上的一模一样。远处传来宫娥的歌声,唱的正是《凤鲤谣》:“凤栖梧,鲤化龙,双玉合璧天下同。”
“三年前南诏进贡凤钗时,朕特意在赏赐清单里加了十二颗南海珠。”萧景珩指尖划过她发间流苏,“就盼着有一日,能亲见凤钗簪上凤命之女的云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