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一共俩水桶,赶路全带上了,还有个水缸,就是重又占地方。
在缸和骡子之间,冯老太选择了心疼骡子。
周县令给准备的马车带车厢,大小够五六个人同坐,虽然简单朴素,遮风挡雨足够,对赶路的老弱妇幼来说已是帮了大忙,更别说还专门派了的官差同行。
宋家人心里清楚,不管周县令有没事瞒着他们,宋子安失踪都跟人家没关系,这个人情他们是要记着的。
以后还能不能还上不知道,但是得记着。
刘氏帮着把衣服被子之类的抱进车厢,还铺了些干草,可以坐着,累了困了被子一铺还能凑合着当床睡。
宋春丫第一次坐马车,小手摸摸这里,又摸摸那里,兴奋的不得了。
“咱也坐上马车了!咱们要去找子安哥哥咯!”
六岁的孩子想不通太多事,但能看懂大人的脸色好与不好。
小丫头只听了了个大概意思,以为到了梧桐县就能找到宋子安。
听着她的声音,冯老太和刘氏的心情也松快不少,人呐,最怕没有希望。
东西收拾完也没用多长时间,宋长喜以前在县里上工时帮着东家赶过马车,骡子车依旧跟在后头,由宋永庆赶着。
宋家人带着期望整装待发,完全不顾骑马走在最前面两个半死不活的官差。
马蹄哒哒哒,两人隔空对视一眼,心如止水,面如死灰。
两官差一个叫赵文,一个叫许池,本来是巡检司的。
平时职责就是在街上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欺凌之事或者可疑之人。
追溯一下为什么县令会派他们走这一趟,大概,是因为他们在人群里多看了宋长喜和宋永庆二人一眼,说了句“大人,这二人是宋子安宋秀才的爹和堂叔。”
世人多对读书人高看一眼,更何况是宋子安那样年轻又有学识的后生,他们县令平时可没少夸。这样的人才,沉淀几年,以后有个一官半职的准没跑,谁能想到人家现在都当上官了。
他们承认当时是对宋长喜和宋永庆热情了点,可也就是露个脸而已,万万没想到县令会让他们送人啊,还是梧桐县那个地方。
那可是个不祥之地, 去了还能好好回来吗?
两人想到宋长喜和宋永庆送去县衙的那两具尸体,到底也没查究竟是怎么死的,那两个可是省城的官差啊,还没赶路就死了,他们这样的能好好到地方吗?
越想越心慌,越想越没活头。
想调头回去,又怕回去后被处罚,走前大人可是吩咐了,务必在七日之内把人送到梧桐县。
宋长喜赶着马车,抬眼就能看到两个官差的背影。
他没注意到两人心里的绝望,还寻思人家好歹是县衙当差的,这么远能跟着走一趟够不容易的,晚上就是他不睡也得给人安排住的舒服些。
马车走的快,宋永庆赶着骡车哼哧哼哧的跟着,路上偶然出神,寻思的是宋铮的话。
好歹活了几十年,事临头上,能不知道古怪吗?
可他们就是一些普通老百姓啊,子安出事他们连打听的地方都没有,就连周大人都说没有权利插手,他们除了去梧桐县还有什么办法?
宋永庆都想好了,要是到地方之后短时间打听不到宋子安的消息,他就和大哥多找些活干,县衙应该能给他们提供个暂住的地方,他们多累些,总归能够一家人生存。
活见人死见尸,没有消息就一直等,他相信总有一天能等到。
一家人各有各的心思,车厢内,宋铮靠着车厢闭眼假寐,摒除杂念,一心期盼着太阳落山。
乡下人一天两顿饭,只有农忙和年节时候才吃三顿,这具身子还受着伤呢,虚弱不抗饿,上顿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没了。
饿啊,饿的心慌。
身上倒是还有碎银子,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地方买。
宋铮瞥了眼冯老太和刘氏三人菜色的脸,听肚子里的动静,八成也快饿急眼了。
她就想不明白,饿了为啥不吃饭?一天吃三顿又不犯法。
这要路上遇到几个匪徒,浑身没劲,骂人都跟撒娇似的。
往梧桐县还不知道要走几天,宋铮觉得,她得把宋家这一天两顿饭的传统给掰过来,
“奶…..”
冯老太往后一靠,眼睛都没睁开一只,蔫蔫的。
“饿了就睡会儿,睡着就不饿了。”
宋铮……
说好朴质小老太呢,自欺欺人还骗孙女?
宋春丫拉着她的手,眼睛湿漉漉的。
“大丫姐,我晚上的饭分给你一半,春丫小,吃不了多少。”
小丫头记着呢,一早的饭大丫姐都留给她和娘了,娘没吃多少,属她吃的最多。
宋铮心中宽慰,抽出手将孩子搂怀里,泪眼汪汪的直叹气。
瞧瞧,她都沦落到跟孩子抢饭吃了。
冯老太不想看她耍宝,侧了个身,继续闭眼。
车厢安静下来,马车徐徐前行,只有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声音。
————
梧桐县。
县衙门前,两只褪了色的残缺石狮尽显苍凉。
仪门大开,里面却是不见半个人影。
门面破败,牌匾空空,墙面斑驳,木柱之上,还有风干的金汤粪水。
有风刮过,掉色的灯笼吱吱呀呀,更显寂寥阴森。
长街偶有百姓稀疏路过,垂着头,脚步匆匆,抬眼扫过时,眼底嫌恶又忌惮。
天阴沉沉的,压迫的人燥闷,透不过气。
蓦地,县衙门前一阵鼓声响起,浑厚,幽长,像是透过层层迷障,声声敲击在人心口。
来往的百姓脸色大变,眼底的惧怕忌惮更甚,脚步也快了起来。
鼓声还在继续,一声,两声,三声……莫大的冤屈。
县衙内终于有了动静,两道身影急急而来,却在到了门口时,鼓声一瞬间戛然而止。
又没赶上!
两人对视,脸上神色莫名,懊恼之余,又齐齐恢复自然。
青衣男人眼神落在断裂丢弃在地的鼓棒上,有些不耐。
“又来迟了,到底怎么回事?没完没了了?”
另一人则是深深看了眼破烂的鼓面,转身离去,显然对这事见怪不怪了。
见他不说话,青衣男子挑眉跟上,回头看了眼,方才的紧绷感散去,抱着胳膊斜视。
“喂,听说我们这县衙又要有县令了。这两日把那些破书整理整理,你这位巡检司的一把手,也该准备迎接大人了。”
“大人?”
那人脚步一顿,终于舍得抬眼看他,语气冷峻。
“能待得住,再叫大人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