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快起来地上凉。”翠喜等徐氏带着韩妈妈走了,快步进门将聂倾城扶起来送到床榻。
聂倾城浑身无力顺势躺下,翠喜在床榻边呆站着,刚刚在屋外隐隐约约听到主母说让小姐给人作妾。
“小姐,认命吧,你拗不过夫人的。”
“没什么拗不拗得过,大不了白绫绕梁。”聂倾城仍闭着眼睛喃喃道。
“小姐,你这是何苦呢!”翠喜闻言失声哭道。
是啊,没人理解她在执拗什么,她生母是妾,她最后的归宿多半也是妾,可她就不信自己命该如此。
聂倾城从小目睹朱氏的卑微,以及父亲和嫡母对姨娘的轻视,犹记得姨娘朱氏病逝时紧紧握着她的手,一直喃喃低语“莫作妾”。
聂倾城其实不怕做妾,可她怕自个的子女也会过上这种半奴半主的日子,然后再重复她的命运。在生母朱氏病逝那天,在朱氏离世的床头,不足八岁的聂倾城就暗暗立下重誓,这辈子决不与人做妾。
……
聂韶正一边吃茶一边坐等徐氏,听到脚步声抬头却见徐氏满脸阴霾的走了进来,不由得放下手中的茶盅问:
“你这是怎么啦?”
“老爷,三娘说她不给人做妾!”徐氏走到案几边席地跪坐,伸手拿起几案上的茶壶倒了一盅茶,端起茶盅喝了两口才面带嘲讽的说。
“反了她了,她不做妾难道还想做正室,这丫头都是给母亲惯的!来人,去把三姑娘叫来!”
屋外的韩妈妈应了一声,转身又去了聂倾城厢房。
“三姑娘,老爷请你过去。”
翠喜闻言眼带担忧的看向床榻上的聂倾城。
聂倾城无奈起身,翠喜忙上前蹲下身去为她穿鞋,聂倾城心不在焉的任她摆弄。
“小姐,待会儿在老爷面前你就认了吧,别惹老爷发火。”
聂倾城呆呆的看着前方,心里想的却是横竖不过一死。
韩妈妈看着迎面走来娇怯怯的三姑娘,在心里暗叹一声造孽,忍不住低声劝道:
“三姑娘,老奴见过杨家七爷,其人生的高大威武,又出自世家大族,姑娘与他做妾好过旁人。”
“妈妈此言差矣,倾城宁愿如韩妈妈一般嫁个田户,也比给人做妾强。”聂倾城细声细气,但言语中透着决绝,令韩妈妈又是钦佩又是惋惜。
韩妈妈本姓田,夫家姓韩,是聂家的雇农。韩妈妈和聂倾城生母朱氏一样都是徐氏的陪嫁丫头,只她比朱氏大几岁,算是看着倾城出生长大的长辈。韩妈妈嫁到韩家二十年无所出,她丈夫老韩头也未跟她红过脸,韩妈妈也自觉日子过得松快。可是以三姑娘这绝色之姿哪个田户敢娶她?
韩妈妈想再劝几句,可眼见正院到了,韩妈妈只得目送三姑娘独自跨进门槛。
“女儿拜见父亲、母亲!”
“我听你母亲说你不想给杨七爷做妾!”聂韶盯着半蹲身子的聂倾城冷冷的说。
“是,女儿不愿给人做妾。”聂倾城垂首轻答。
“混帐!你个贱妾所出的庶女竟敢扬言不给七爷做妾,难不成你还妄想嫁到世家大族做正妻,你也配!你真以为自个贵不可言,你知不知道上一个贵不可言的是谁?那是宁国公府嫡长女,当今的顾皇后,你凭什么跟她相提并论!别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贵不可言,简直笑话!”
“父亲,女儿从未觉得自个贵不可言,女儿宁愿嫁个农户也不想与人做妾。”聂倾城站直身子不卑不亢,仍然不紧不慢地说。
“荒唐!哪个农户有足够的彩礼娶你,何况你好歹也是聂家的小姐,居然说出嫁农户这样的话也不嫌丢人!”聂韶拍着案几骂道。
聂倾城自嘲一笑,看来父母是铁了心要把她送给杨七爷做妾,多说无益。
徐氏见聂倾城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自觉差不多该自己说两句了,于是含笑对聂韶道:
“好了好了老爷,我看三娘把你的话听进去了的,是不是啊三娘?”
“女儿但凭父母作主!父亲母亲,女儿告退!”
聂韶冷哼一声冲聂倾城挥了挥手。
聂倾城心事重重地往回走,连迎面走来的长嫂徐氏也没注意到,还是小徐氏微笑招呼她。
“三妹妹!”
“啊,是长嫂,倾城见过长嫂!”
小徐氏是嫡母徐氏同族的亲戚,出自商户家境富庶,为人也如徐氏一般精明能干。
小徐氏挺喜欢聂倾城这个庶妹,生得美貌非凡却从不张扬,不似聂家四姑娘口是心非。
“三妹妹不必多礼,”
“三姐姐,你和长嫂在说什么,能不能让我也听听。”
小徐氏暗道一声晦气,刚想到四姑娘她就来了。
聂家四姑娘聂锦云也是庶出,今年虚岁十二,她生母姚氏是徐氏怀次子时为聂韶纳的小妾。
“四妹妹,我跟三妹妹也是刚遇上还没说上话呢。”
“噢是嘛!”聂锦云看了看小徐氏又看向聂倾城,全然一副信不过的表情。
小徐氏不喜聂锦云,所以也没了说话的欲望,只勉强笑着说:
“二位妹妹,我还要去母亲那里,先告辞!”
聂锦云望着小徐氏的背影撇了撇嘴,凑近聂倾城压低声音道:
“三姐姐,我听说长嫂要自掏嫁妆扩建她和长兄住的厢房,听说要建个独立的小院,你说父亲母亲会答应吗?”
“既是嫂嫂拿嫁妆出来修建,父亲母亲应该不会反对吧。”
“她既有钱怎不把整个宅院都扩一扩,也不怕外面的人说她不孝。”
“长嫂嫁过来陪嫁不少,最近又有了身孕,一间厢房肯定不够住,四妹妹是要去正院吗?”聂倾城不想在背后说人小话,岔开话题笑着问。
“不是的,我正打算去你那边找你,不成想在这边撞上,”聂锦云说着上前挽住聂倾城,“走三姐姐,咱们去你房里说话。”
聂倾城颇有些无奈的看了翠喜一眼,翠喜知她平日就不喜聂锦云话多,但今儿翠喜倒希望四姑娘能多跟倾城说说话,免得她家小姐胡思乱想。
……
第二天杨蛟就派人送来彩礼清单,聂韶和徐氏见到清单上的财物相视而笑,心中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
“小姐,你再喝几口粥吧,这两天你都没怎么吃东西,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翠喜端着一碗粥站在聂倾城身边劝道。
“我实在吃不下,要不你先放案几上,待会儿我饿了再吃。”
“待会儿粥都放凉了还怎么吃。”
“没关系这都四月了,我又不是纸糊的人儿。”
“哎哟,恭喜三姑娘、贺喜三姑娘,”隔着老远就听见四姑娘生母姚氏的声音,聂倾城无奈抚额,这个姚氏不愧是四姑娘的生母,两人一样的性情,一样的话痨。
前些天姚氏受了风寒,徐氏让她待在房里养病,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了,聂倾城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才扶着翠喜的手慢慢起身。
姚氏边跨门槛边笑着说:
“三姑娘果然是富贵命,他日可别忘了提携提携咱家四娘。”
“算了吧娘,昨儿我还在三姐姐房里陪她说了好一阵话,她呀只字未提亲事,生怕走漏风声似的,也不知道在防谁。”跟在姚氏身后的四姑娘聂锦云很是不满的说。
“倾城见过姚姨娘!”聂倾城只当没听见聂锦云的冷嘲热讽,只对着姚氏一礼说。
“快别胡说,往后你还得指望三姑娘提携呢!”姚氏压低声音对聂锦云道,聂锦云颇不服气的撅起嘴,倒也没再多话。
聂家正院这边,聂韶和徐氏刚用了早饭,夫妻俩正商量聂倾城的亲事,门房忽然来报宁国公府来人求见。
“你说谁,哪个府的人?”聂韶下意识的掏了掏耳朵,生怕自个听错了。
“回老爷,他说是京城的宁国公府。”
聂韶这次听得真真的,可脑子却懵懵的,京城宁国公府怎么会差人来?当初聂老夫人郑氏去逝,聂韶出于礼节让长子聂孝宽前去宁国公府报丧,聂孝宽连国公府的主人都没见到就被大管事给打发回来了。聂韶倒也不敢怪罪宁国公府,只是那次之后就死了攀附国公府的心,不成想国公府竟主动找上门来。
“快请快请!”徐氏见丈夫还在发呆,忙对门房挥手说。
韩妈妈领了国公府的人进门,只见那人一身锦衣气度不凡,把一身布袍的聂韶衬得有些寒酸。
“阁下便是聂老爷吧!在下乃宁国公府张管事。”张管事朝聂韶行了个揖礼。
“张管事客气了,不知国公府差张管事前来有何贵干?”
“回禀聂老爷,下月初就是宁国公府老夫人的寿诞,老夫人准备办个花会,想着请几个小姑娘一起热闹热闹。不瞒聂老爷,咱们老夫人喜欢生得好看的小姑娘,这不就想到聂家三姑娘,烦请聂老爷让三姑娘出来一见。”
“好好好,来人,去请三姑娘!”聂韶不假思索的说。
张管事一眼看到聂倾城就被她的美貌震撼到了,倾城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十分不舒服,只垂首朝聂韶和徐氏问安。
“三娘,这位是京城宁国公府的张管事。”聂韶指着张管事对聂倾城说。
聂倾城微愣,然后大大方方冲张管事屈膝一礼。
“三姑娘,咱国公府老夫人还记挂你来着,这不差奴婢来接三姑娘去国公府参加老太太下月的寿诞。三姑娘,奴婢赶着回府交差,烦请三姑娘即刻回房收拾收拾,咱们一会儿就启程。”
张管事的话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愣,聂韶忍不住出声:
“张管事这,要不还是用些东西再赶路也不迟。”
张管事也是人精,想来聂韶夫妇肯定有事要商量,也就含笑点头说:
“也好,张某就在府上歇歇脚,讨碗茶水喝。”
“来人,快带张管事去厨房!”
韩妈妈带张管事下去后,徐氏把聂倾城招到身前叮嘱:
“三娘,此去国公府对你可是难得的机会,一定要想办法讨得老夫人欢心才是。”
聂倾城愣了好一会儿才省悟过来,此去宁国公府对自己可不就是一线生机,至少眼下不必给人做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