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坊的运转磕磕绊绊，却也顽强地维系着。程旭没有再尝试去碰那些遥不可及的宏观构想，而是将全部精力沉入到眼前的方寸之地——如何让生产更稳定，如何让成本更低一分，如何让下一批“碧荷皂”的香气更持久一些。他知道，这才是他现在唯一能做，也必须做好的事。
这日午后，宇烟蓉（宇容）再次来到作坊，她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不同。虽然工人们依旧在劳作，但少了前几日的昂扬，多了几分沉闷的压力。她看到程旭正蹲在新建的简易炉窑旁，和泥瓦匠讨论着什么，衣袖和脸颊上都沾了些许泥灰，看上去不像个秀才，倒更像是个熟练的工匠。
“程兄。”她出声唤道。
程旭回过头，见是她，脸上立刻绽开笑容，那两个酒窝在沾了灰的脸上显得格外分明。
“宇兄来了。”他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正调试这新窑，希望能把煅烧石灰的温度提得更高更稳些。”** 他引着宇烟蓉走向里间，“正好，新出的‘碧荷皂’，您给品鉴品鉴？”**
他递过一块新皂，神色如常，仿佛那些市场与原料的刁难从未发生。
宇烟蓉接过香皂，触手清凉，薄荷的香气虽不浓郁，却沁人心脾。
“程兄真是心灵手巧。”她赞道，目光却细细打量着程旭。她能“听”到他心底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但表面上，他依然是那个开朗自信的青年。
*【资金链快要断了……预付给村寨的定金，新招人手的工钱，还有这不断冒出来的额外开销……”
宇烟蓉心中一紧。她能感受到那无声的压力，比朝堂上那些明枪暗箭更让人觉得压抑。**
“近来……可有什么烦难？”宇烟蓉轻声问道，这次并非试探，而是带着 genuine 的关切。
程旭笑了笑，没有诉苦，反而说起另一件事：
“宇兄，我近日翻阅杂书，偶然看到一个‘流水作业’的法子，正想着在咱们这作坊里试试。”**
他开始详细解释如何将制皂的流程拆分成更细的步骤，每人只专注一两道工序，或许能再快一些。”**
他将自己对于生产流程优化的一些粗浅想法娓娓道来，如何备料，如何混合，如何入模定型，如何切割晾晒……他提议将现有的工人分成几个小组，每个小组专门负责一个环节。
宇烟蓉认真地听着。她能“听”到程旭心中更完整的图景：那不仅仅是提速，更是通过标准化来降低对单个工人技能的依赖，也便于质量控制。
*【这法子……看似简单，却隐含深意。若能推行，不仅效率提升，更能……”
她忽然领悟到，这看似简单的分工，背后是对“效率”和“规模化”的朴素追求。**
【他即便身处逆境，想的依然是如何‘做得更好’……”*
这种坚韧和不抱怨的态度，让她在冰冷的朝堂争斗之外，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程兄此法大妙。”宇烟蓉眼中闪过光彩，“化繁为简，各司其职，确实可能事半功倍。”**
她看着程旭在油灯下勾勒示意图的侧脸，那专注的神情让她心头莫名一动。
“只是些笨想法，让宇兄见笑了。”程旭摆摆手，“对了，宇兄，我今日试做了些新的东西，您看看。”**
他让夏荷取来一个小瓷瓶，拔开软木塞，一股清雅的花香顿时弥漫开来。
“这是……”宇烟蓉微微讶异。
“我管它叫‘花露水’。”程旭解释道，“用鲜花反复浸渍在清酒中，再加以提炼。虽不及我想象中的‘香水’，但洒在衣襟上，也能留香片刻。”**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提纯的手段还是太糙，香味不够持久。但我觉得，这是个方向。”**
*【比起人人都需要的香皂，这种纯粹为了愉悦嗅觉的奢侈品，或许更能撬动那些世家富户的钱袋。”
宇烟蓉接过瓷瓶，轻轻嗅了嗅，那香气不浓烈，却悠远，带着雨后初晴的清新。
【他总是能给人惊喜……”* 宇烟蓉心想，目光落在程旭因兴奋而发亮的眼睛上。
她看着程旭兴致勃勃地介绍着他的“花露水”和“流水作业法”，仿佛那些打压并不存在。这份专注和豁达，悄然拨动了她的心弦。
“此物甚好。”她由衷地说，“若能量产，不愁销路。”**
程旭却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 “宇兄，此物制作不易，量极少，我暂不打算大量出售。”**
他看着宇烟蓉，眼神清澈而坦诚：
“不瞒宇兄，小弟打算将这些‘花露水’作为礼物，赠予那些与我们签了契书的掌柜家眷。”**
他眨了眨眼，带着几分顽皮：“有时候，夫人小姐们的一句话，比我们磨破嘴皮子还有用。”**
宇烟蓉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程旭的用意——他是在用另一种方式，维系着脆弱的市场关系。
宇烟蓉看着程旭，忽然觉得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年轻人，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程兄深谋远虑。”她轻声道。
程旭哈哈一笑：“什么深谋远虑，不过是些小伎俩，登不上大雅之堂。”**
*【说白了就是迂回公关嘛……在古代也一样适用。”
宇烟蓉“听”着他这带着现代词汇的心声，虽然不完全明白，却能感受到那份机敏和人情练达。**
两人又聊了许久，从花露水的香气调配，聊到“流水作业”的具体落实，甚至还谈及了如何进一步改善工人的工作环境，比如在院子里搭个凉棚，熬些绿豆汤消暑。
这些琐碎的、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却像涓涓细流，一点点浸润着宇烟蓉的心田。在她被权臣环绕、孤立无援的世界里，程旭的出现，连同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和发明，就像是一道划破沉沉夜幕的亮光。
临别时，宇烟蓉站在院门口，暮色为她青衫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程兄，”她回头，看着送出来的程旭，语气郑重了几分，“无论外界如何，你只需记得，做好你当下认定的事。其他的……有我。”**
她说出这句话时，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不是为了操控，而是为了保护这份来之不易的生机。
“宇兄……”程旭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晚霞，也映着他的身影。
*【她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宇烟蓉听到这句心声，耳根微微一热，连忙转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快步离去。
程旭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中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特别踏实，也特别有干劲。”
他挠了挠头，转身回去继续琢磨他的新窑和花露水去了。
而宇烟蓉走在回宫的路上，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程旭那些看似无心、实则蕴含着奇特智慧的话语和想法。
她发现，自己开始期待下一次的见面了。
而此时，在韩府书房。
韩道听着汇报，不耐烦地挥挥手：
“行了行了，就知道这些小打小闹！断他石料，卡他销路，我看他还能变出钱来不成？”**
他焦躁地踱步：“那点破肥皂能赚几个钱？拖也能拖死他！”**
他并未将程旭的真正威胁看在眼里，注意力依旧集中在朝堂上那几个明显的对手身上。他和他背后的人，都还未真正将那个西市边上的小作坊放在眼里。毕竟，相比于掌控帝国命脉的权势，程旭所展现的一切，仍然像是水面上的涟漪，看似扩散，却未触及深水下的巨兽。
他们都低估了这涟漪之下蕴藏的，足以改变河床走向的潜力。
程旭在小院的灯光下，仔细记录着今天试验新窑的数据，以及“花露水”配比的微小调整……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积累，正悄然改变着力量的对比。感情的幼苗，也在这看似平淡的日常中，悄然生长。真正的风暴，将在蛰伏与积累之后，以一种无人预料到的方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