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月圆,清辉满地。
安素堂的后院小厅里,却弥漫着一股与节日格格不入的焦灼。桌上摆着几样精心准备的菜肴,中间是一碟小巧的月饼,却早已失了热气。
白芷和母亲沈氏坐在桌边,阿苓和药童平安则不安地站在一旁,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口。
“夫人,姑娘,要不……我再出去看看?”平安搓着手,忍不住开口。他已经去巷口张望了好几次。
白母强作镇定,摇了摇头:“再等等吧,你师父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或是哪家急症,走得远了些。”她说着,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帕子。
白芷隔着帷帽,看着桌上那盘父亲最爱吃的清蒸鲈鱼,此刻已凝出一层白色的油霜。她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父亲行医向来守时,尤其今日是中秋,他断不会让家人等到这般时辰。
“阿娘别急,”她轻声安慰母亲,也像是在安慰自己,“许是路上耽搁了。”
阿苓也连忙附和:“是啊夫人,老爷心善,定是又去帮哪家瞧病了。”
话虽如此,厅内的气氛却愈发凝重。窗外,别家团聚的欢笑声隐约传来,更衬得这小厅里的等待漫长而难熬。
月上中天,夜色已深,连街上的喧闹都渐渐平息,宵禁的时辰快到了。
就在林氏几乎要坐不住,准备让平安冒险再去寻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厅内几人精神一振,平安更是跳了起来:“定是师父回来了!”他快步跑去开门。
然而,门外站着的,却不是白父,而是他的一位同行好友,周大夫。周大夫脸色煞白,额上带着汗,气息不匀,显然是匆匆赶来。
“周世伯?您怎么来了?我爹他……”白芷心头猛地一沉,起身迎上前。
周大夫看着厅内几人期盼又惶恐的眼神,重重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痛惜与难以置信:“白嫂子,芷丫头……出事了!白兄他……他被官差抓走了!”
“什么?!”白母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被白芷和阿苓一左一右扶住。
“周世伯,您慢慢说,我爹为何被抓?关在何处?”白芷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扶着母亲,声音尽力维持着平稳,但那微微的颤音还是泄露了她的恐惧。
“具体缘由我也不甚清楚,”周大夫急声道,“只听说是牵扯进了一桩了不得的要案里,人直接就被带去了……似是大理寺!”
大理寺!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几人耳边炸开。谁不知道,进了大理寺的,多是重犯!
“怎么会……我爹他一向安分守己,只知行医,怎会牵扯进什么大案要案?”
周大夫摇头叹息:“官家的事,哪是我们能揣度的?我得了信儿就立刻赶来了,如今宵禁在即,我也得赶紧回去了。你们……你们早做打算吧!”他说完,匆匆拱手,转身没入夜色中。
消息如同一盆冰水,将几人浇了个透心凉。
白母瘫坐在椅上,掩面哭泣,不住喃喃:“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阿苓和平安也慌了神,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白芷站在原地,脸上血色尽失,指尖冰凉。大理寺……那是谢珩的地盘。父亲怎么会……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但她知道,此刻母亲已方寸大乱,她不能再倒下。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母亲身边,蹲下身,握住母亲冰冷的手,声音虽然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阿娘,别怕。爹一生行善,定是官府弄错了。如今夜深,有宵禁,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且等天亮,女儿一定想办法去打听,去求人,定会把爹救出来!”
她的话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沈氏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一些,反手紧紧抓住女儿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这一夜,安素堂内灯火未熄。
中秋的圆月冷漠地悬挂在空中,清辉照亮了人间,却照不亮这一室的无助与惶然。
白芷坐在窗前,望着那轮冰冷的月亮,心乱如麻。天亮之后,等待她们的,将是怎样的狂风暴雨?
翌日一早,天色刚蒙蒙亮,宵禁一解,白芷便和几乎一夜未眠的母亲出了门。
她们先是去了与白家交好、家中有人在京兆府任职的张家,张夫人听闻后,虽表同情,却面露难色:“大理寺直接抓的人?这……妹子,不是我不帮,大理寺的案子,尤其是他们直接经手的,我们这等人家,实在插不上手,也打听不出什么啊。”
接着,她们又拜访了两位父亲昔日的同行,其中一位还与太医署有些关系。结果依旧令人绝望,对方皆摇头,表示大理寺铁桶一般,若非内部之人,根本无从探听。
希望如同被冷水浇灭的炭火,一次次点燃,又一次次熄灭。白母的脸色越来越白,几乎全靠白芷搀扶才能站稳。
“素素……怎么办?你爹他……”白母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白芷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又想起身陷囹圄生死未卜的父亲,心如同在油锅里煎熬。她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最后一个,也是她最不愿动用的选择,浮上心头——镇国公府。
那是她极力想要保持距离的地方,那位世子爷更是她潜意识里想要躲避的人。可如今,为了父亲,她别无他法。
她将母亲送回家中安顿,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再次踏入了那朱门高墙。
她求见了镇国公夫人陆氏,她摘下帷帽,对着陆夫人深深一福,将父亲无故被大理寺带走的事情和盘托出,言辞恳切,却难掩焦急:“……民女知道此事唐突,但实在走投无路,恳请夫人慈悲,能否请世子爷……帮忙打听一下家父究竟所犯何事,我们也好知道该如何是好。”
陆夫人见她眼圈泛红,神色惶然,想起她平日尽心为老夫人诊治,心中也生了怜悯,便安抚道:“好孩子,别急。等子安下朝回来,我定与他说,让他帮忙问问。”
白芷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心中却依旧沉甸甸的,不敢抱有太大希望。
晌午过后,谢珩下朝回府,先到母亲处问安。
陆夫人便将白芷所求之事告诉了他,末了叹道:“那孩子瞧着是真急了,她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大夫,能犯什么事?你既在大理寺,便帮着问问,若真是误会,也好还人家一个清白。”
谢珩端着茶盏的手稳如磐石,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只微微蹙眉,语气平淡公事公办:“母亲,大理寺案件繁多,并非事事都需经我的手。些小案子,下面的人审阅清楚了才会报上来。既然人已收监,想必是有些由头。不过……既然母亲开口,儿子稍后便去问问看。”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未推诿,也未大包大揽,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桩与他毫不相干的寻常公务。
陆夫人不疑有他,只当儿子愿意帮忙,便也放下心来。
谢珩起身告退,面色如常地回到了临阙轩。
书房门在他身后合上,隔绝了外界。他脸上那层温和的假面瞬间褪去,眸色沉冷如冰。
他走到书案后,并未立刻处理公务,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萧瑟的秋景。
她果然来了。
为了她父亲,她终于还是踏进了国公府。
可是……她求的是母亲,而不是直接来求他。
他明明就在大理寺,手握权柄,是能最快、最直接解决此事的人。她却绕开了他。在她心里,他就如此可怕?
一种被忽视、被规避的愠怒,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他精心布下这个局,就是要逼她来求他,要她主动走到他面前来。可她却求到了母亲那里。
谢珩的唇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好,很好。
既然你不愿直接面对我,那我们就看看,最终……你是否能绕得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