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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寒山寺的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扩散至京城权贵圈。相府内,为周家兄弟接风的琼林宴如期举行,张灯结彩,觥筹交错,一派祥和喜庆。

锦月轩内,苏挽月看着镜中一身簇新月白织锦裙、头戴精巧珠花的自己,眼神却一片冰冷。周氏特意为她选了这身素雅又不失贵气的装扮,用意不言自明——后日宴席,便是要将她与周文瑞的亲事,摆到明面上来了。

“小姐,该去前厅了。”春桃轻声提醒。

苏挽月深吸一口气,指尖拂过腕间的旧念珠。那温润的珠子,此刻异常安静,仿佛在积蓄力量。她起身,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前厅花厅,灯火辉煌。苏相、周氏端坐主位,笑容满面。周瑾瑜、周文瑞两位公子坐在下首贵宾席。周瑾瑜一身宝蓝锦袍,英武不凡,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周文瑞则穿着月白儒衫,清秀腼腆,看向苏挽月的眼神带着几分羞涩与期待。

苏慧兰坐在周氏身旁,一身桃红洒金裙,明艳照人,与周瑾瑜目光相接时,脸颊微红,带着少女的娇羞。席间气氛融洽,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周氏放下酒杯,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目光落在周瑾瑜身上:“瑾瑜啊,你自小在姑母身边长大,姑母是看着你出落得这般英武不凡的。慧兰呢,也是姑母的心头肉,端庄娴雅。你们表兄妹,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柔和,“今日家宴,姑母便厚着脸皮,替你们做主了。瑾瑜,你可愿娶慧兰为妻?亲上加亲,也了却姑母一桩心事?”

此言一出,席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瑾瑜和苏慧兰身上。

周瑾瑜微微一怔,随即起身,对着周氏和苏相郑重一礼,声音沉稳有力:“姑父、姑母厚爱,瑾瑜感激不尽!慧兰表妹温婉贤淑,瑾瑜……心仪已久!若能娶表妹为妻,是瑾瑜三生之幸!”他目光转向苏慧兰,带着真诚的温柔。

苏慧兰瞬间羞红了脸,低下头,心中甜蜜满溢。

周氏笑容满面,连声道:“好!好!好孩子!”她目光又转向周文瑞和苏挽月,“文瑞和月儿年纪也相仿,性情也投契……”

“母亲!”一个清亮却带着决绝颤抖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周氏的话!

众人惊愕望去!只见苏挽月猛地站起身!她脸色苍白如纸,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光芒!

“月儿!你做什么?!”周氏脸色骤变,厉声呵斥。

苏挽月却置若罔闻,她目光直直地、痴痴地锁在周瑾瑜身上!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凄楚与痴狂:“母亲!父亲!女儿……女儿心中早已有人!此生……非瑾瑜表哥不嫁!”

轰!

如同惊雷炸响!花厅内死寂一片!

周瑾瑜脸上的温柔瞬间凝固,化为惊愕与不解!周文瑞脸色煞白,眼中满是受伤和难以置信!苏慧兰脸上的红晕褪尽,血色全无,呆呆地看着苏挽月,又看看周瑾瑜,仿佛不认识这个妹妹!

“放肆!”苏相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胡言乱语!成何体统!还不给我坐下!”

“女儿没有胡言!”苏挽月泪如雨下,声音却异常清晰尖锐,“女儿倾慕瑾瑜表哥已久!他英武不凡,气宇轩昂!女儿自知蒲柳之姿,配不上表哥,但……但女儿的心意,天地可鉴!求父亲、母亲成全!”她说着,竟朝着周瑾瑜的方向,深深一福!姿态卑微而决绝!

“你……你……”周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挽月,话都说不出来!她精心安排的亲事,竟被这孽障当众搅得如此不堪!

周瑾瑜脸色铁青,霍然起身,声音冰冷如刀:“二表妹慎言!瑾瑜心中只有慧兰表妹一人!绝无他念!二表妹莫要自误!”他语气斩钉截铁,目光锐利地刺向苏挽月。

“瑾瑜表哥!”苏挽月抬起泪眼,痴痴地看着他,仿佛没听到他的拒绝,“我知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的心!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我就……”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用那种绝望又执着的眼神望着他。

“住口!”苏相怒不可遏,厉声喝道,“来人!把这失心疯的孽障给我拖下去!关进祠堂!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几个粗壮的婆子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架住苏挽月!

“父亲!母亲!女儿是真心爱慕瑾瑜表哥啊!”苏挽月挣扎着哭喊,声音凄厉,“求父亲母亲成全我们啊!父亲!”

“拖下去!”苏相脸色铁青,挥手怒吼!

苏挽月被强行拖离花厅,哭喊声渐渐远去。留下满厅死寂和一片狼藉。周文瑞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苏慧兰脸色惨白如纸,泪珠无声滑落,看着周瑾瑜的眼神充满了痛苦和……一丝被背叛的茫然(妹妹竟也爱慕他?)。周瑾瑜紧握双拳,看着苏慧兰的泪眼,心中又痛又怒!苏挽月!她到底想干什么?!

祠堂冰冷,烛火摇曳。

苏挽月被丢在冰冷的青砖地上,门被重重关上,落锁。

她脸上的泪痕未干,眼中的疯狂与凄楚却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她缓缓站起身,走到蒲团前坐下。

深夜,祠堂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冰冷的墙壁上跳动,更添几分孤寂与寒意。苏挽月盘膝坐在蒲团上,脸上泪痕已干,眼神沉静如水,仿佛之前的疯狂与凄楚只是一场幻梦。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苏慧兰提着一盏昏黄的小灯,身影单薄地走了进来。她脸色苍白如纸,眼睛红肿得厉害,显然哭了很久。她看着坐在蒲团上的妹妹,眼神复杂至极——有不解,有痛苦,有被背叛的茫然,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担忧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心疼。

“月儿……”苏慧兰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她走到苏挽月面前,蹲下身,将小灯放在地上,昏黄的光晕映着姐妹俩的脸庞。

“阿姐。”苏挽月抬起头,看着苏慧兰红肿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心中一阵刺痛。前世,阿姐待她虽不如亲生,却也从未苛待,甚至在周氏面前也时常维护她几分。这份情谊,她记得。

“为什么?”苏慧兰的声音带着颤抖,泪水再次涌上眼眶,“你告诉我,为什么?你明明知道……瑾瑜表哥他……他待我如何……你也知道母亲的意思……你为何……为何要那样做?”她问得艰难,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在割她的心。她无法理解,那个一向温顺乖巧的妹妹,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疯狂,甚至……不顾一切地当众宣称爱慕她的未婚夫婿!

苏挽月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苏慧兰冰凉颤抖的手。她的掌心带着一丝暖意,眼神却异常认真和悲悯:“阿姐,你先告诉我,你真的……了解周瑾瑜吗?了解他……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吗?”

苏慧兰一怔,泪水滑落:“心底……深处?瑾瑜表哥他……他待我极好,体贴温柔,事事以我为先……”

“阿姐,”苏挽月打断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说的不是现在的好,而是……他心底是否曾有过一个,让他刻骨铭心、求而不得的人?一个……他永远无法放下的人?”

苏慧兰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嘴唇颤抖着:“你……你什么意思?”

苏挽月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江南,柳依依。”

“柳依依?”苏慧兰茫然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对,柳依依。”苏挽月看着她,眼神带着一丝不忍,却又无比坚定,“那是他年少游学江南时,倾心相许的女子。他们情投意合,海誓山盟。若非周家与柳家门第悬殊,家族强行阻拦,他早已娶她为妻。阿姐,你可知,他书房最隐秘的暗格里,至今还珍藏着她的小像?他案头那本诗集里,‘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诗句旁,有他亲笔写下的‘赠依依’三个字?”

苏慧兰如遭雷击!浑身剧烈一颤,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撞倒地上的小灯!她死死盯着苏挽月,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恐惧!“不……不可能!你……你胡说!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她声音尖锐,带着濒临崩溃的绝望。

“阿姐,”苏挽月站起身,向前一步,再次握住她冰冷的手,眼神带着深深的痛惜和无奈,“我没有胡说。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切都是真的!柳依依,就是周瑾瑜心头的‘白月光’,是他‘求而不得’的执念!是他……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她看着苏慧兰摇摇欲坠的身体和惨白的脸,声音带着哽咽:“阿姐,你想想,一个男人,心中永远装着另一个女人,一个他永远得不到却永远忘不掉的女人……你嫁给他,会是什么结果?你现在感受到的‘好’,或许是真的,但那是因为他把你当成了责任,当成了家族的选择,甚至……当成了对现实的一种妥协!可那份‘求而不得’的执念,会像一根刺,永远扎在他心里!天长日久,当他看着你,是否会想起那个他永远得不到的‘依依’?是否会觉得遗憾?是否会不甘?这份不甘和遗憾,最终会化作猜忌、冷落、甚至……怨恨!阿姐,你那么骄傲,那么美好,难道要一辈子活在一个‘影子’的笼罩下?用你的青春、你的真心,去填补他心中那份永远无法满足的空洞?最终……在无望的等待和冰冷的猜忌中,耗尽心血,郁郁而终吗?!”

“郁郁而终……”苏慧兰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软软地滑坐在地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下。她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在空旷的祠堂里显得格外凄凉。

苏挽月蹲下身,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拍着她的背,声音轻柔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阿姐,我不是要伤害你。我是怕啊……我怕你步上那条不归路。你是我阿姐,是这府里……真心待我的人。我宁愿你恨我,怨我,骂我不知廉耻,我也不愿看你……跳进那个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冰冷刺骨的牢笼里,耗尽一生!”

“月儿……”苏慧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痛苦、迷茫和一丝被点醒的恐惧,“我……我该怎么办?我……我……”

“阿姐,”苏挽月捧着她的脸,为她擦去泪水,眼神坚定,“路在你脚下。信与不信,嫁与不嫁,都由你自己决定。我只求你一件事——好好想想!用你的心去感受,去判断!不要被眼前的‘好’蒙蔽了双眼,不要被家族的压力束缚了选择!你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若你信我,便……三思而后行!”

苏慧兰看着妹妹眼中那毫不作伪的关切和痛惜,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心中的坚冰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她靠在苏挽月肩头,放声痛哭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恐惧和迷茫都宣泄出来。

苏挽月静静地抱着她,任由她哭泣。她知道,这颗怀疑和恐惧的种子已经种下。能否生根发芽,改变阿姐的命运,只能看天意了。

良久,苏慧兰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低低的抽泣。她抬起头,看着苏挽月,眼神复杂难辨:“月儿……你……你今日闹这一场,是不是……是不是就是为了我?”

苏挽月微微一怔,随即坦然一笑:“阿姐,搅黄你的亲事,绝非我的本意。我只是……不想看你跳进火坑。”她眼神变得深邃。

苏慧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妹妹。她沉默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握了握苏挽月的手,低声道:“你……我知道了。”说完,她站起身,提起小灯,踉跄着离开了祠堂,背影孤独而萧索。

苏挽月看着那消失在门缝后的灯光,轻轻叹了口气。

次日清晨,苏相和周氏一脸寒霜地来到祠堂。

“孽障!你可知错?!”苏相怒视着跪在蒲团上的苏挽月。

苏挽月抬起头,脸色苍白,眼神却带着一丝倔强:“女儿……不知错在何处。爱慕之心,何错之有?”

“你!”苏相气得脸色发青!周氏更是痛心疾首:“不知廉耻!败坏门风!我苏家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父亲,母亲,”苏挽月声音平静却带着决绝,“女儿心意已决,此生非瑾瑜表哥不嫁。若你们执意要将我许给文瑞表弟,女儿……唯有一死!”

“你!你竟敢以死相逼!”苏相暴怒!

“老爷!夫人!”周氏哭道,“这丫头是彻底疯了!留她在府里,只会连累慧兰和整个苏家的名声!不如……不如把她送到西山别院去!让她好好反省反省!养养性子!”

苏相脸色阴沉如水,盯着苏挽月看了许久。最终,他疲惫又厌恶地挥了挥手:“罢了!就依夫人所言!即刻送她去西山别院!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回府!让她在那里……好好清醒清醒!”

“是!”管家连忙应声。

苏挽月垂下头,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

两日后,一辆青帷小马车,在几个婆子和家丁的“护送”下,悄然驶出相府侧门,朝着城外西山方向而去。

马车内,苏挽月掀开车帘一角,回望那渐行渐远的、巍峨森严的相府门楼,眼中再无半分留恋,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与……释然。

腕间的旧念珠,那颗温润的珠子,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而坚定的光芒。

笼中鸟,终出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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