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武侯祠的第七天,队伍走进了昆仑山的雪线。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冰针,林绣裹紧了身上的裘衣,仍觉得寒气顺着靴底往骨头缝里钻。她勒住马缰,看着前方被积雪覆盖的垭口——那里的风打着旋,把雪吹成了白色的烟,隐约能听见冰层断裂的闷响。
“前面是‘鬼见愁’垭口,”陆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他的左臂还不能用力,缰绳只能用右手攥着,“据说下面是万丈冰渊,掉下去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他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地图,上面用朱砂画着条蜿蜒的线,“按苏三爷的笔记,钥匙藏在垭口后面的‘锁魂洞’里。”
林绣接过地图,指尖触到纸面边缘的毛边,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她注意到地图右下角有个小小的绣样,是朵半开的雪莲,针脚和沈清秋药箱上的一模一样。
“沈大夫呢?”林绣抬头四处张望,才发现沈清秋落在了后面,正站在块巨大的冰岩旁,不知道在看什么。
陆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眉头微微一皱:“她从昨天起就不对劲,总爱掉队。”他策马靠近林绣,压低声音,“陈局长传来消息,说沈清秋的师父当年是盗魂派的‘医蛊长老’,十年前叛逃时带走了半卷《天工谱》,现在还被全网通缉。”
林绣的心猛地一沉,想起沈清秋在武侯祠给陆沉的生肌散,想起她房间里那本绣着“芸”字的日记。“那她…”
“不好说。”陆沉的目光落在垭口的风雪里,“但她若真想害我们,有的是机会。”他从袖中摸出枚青铜符,塞到林绣手里,“这是‘破妄符’,若遇到幻术,捏碎它就能醒过来。”
说话间,沈清秋已经赶了上来,脸上带着点异样的潮红:“前面风雪太大,我们要不要找个背风处歇歇脚?”她的目光扫过林绣手中的地图,眼神闪了闪,“我刚才在冰岩上看到些刻痕,像是守绣人的标记,说不定附近有前人留下的避难所。”
行动队的队员老周突然咳嗽起来,他的腿伤在雪地里受了寒,此刻疼得直冒冷汗:“沈大夫说得对,我这腿实在撑不住了。”
陆沉看了眼天色,雪云压得很低,像是随时会塌下来:“那就先找地方落脚,等风雪小了再走。”
沈清秋说的避难所藏在冰岩的凹洞里,是个半埋在雪下的石屋,门口挂着串冻成冰坨的牦牛骨,骨头上刻着守绣人的符咒。推门进去时,灰尘混着雪沫子扑面而来,屋里弥漫着股淡淡的酥油味。
“看来是以前的采药人住的。”林绣用骨梭枪拨开墙角的积雪,露出个烧火的土灶,“这里还有干柴。”
老周被队员扶到草堆上,沈清秋解开他的绷带,伤口已经发黑,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是‘寒毒’。”她皱着眉,从药箱里掏出个小陶罐,“得用‘火莲蛊’逼毒,有点疼,你忍着点。”
罐口刚打开,就见只通红的虫子爬了出来,像团跳动的小火苗,顺着老周的伤口钻了进去。老周疼得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伤口处冒出白色的雾气,那是寒毒被蛊虫引了出来。
“这蛊虫…”林绣看着那只火莲蛊,总觉得在哪见过。
“是我师父留下的。”沈清秋的声音有点低,“当年他从盗魂派带出来的,说是能解百毒。”她喂老周吃了粒药丸,“半个时辰后毒就能清干净。”
石屋外的风雪越来越大,呜呜的风声像鬼哭。林绣靠在门边,看着雪地里的脚印被风雪一点点填平,突然发现门口的牦牛骨串有点不对劲——其中一根骨头的符咒刻反了,本该向外的纹路,却对着石屋里面。
那是盗魂派的标记,意思是“猎物已入笼”。
林绣猛地回头,却见沈清秋正站在石屋中央,手里拿着个青铜铃铛,铃铛上缠着根黑丝,丝上绣着个“杀”字。“你…”
“别出声。”沈清秋的声音很轻,眼神却异常坚定,“石屋外有盗魂派的‘冰尸阵’,我们现在出去,就是送死。”她晃了晃手中的铃铛,“这是控制冰尸的法器,我从师父的遗物里找到的,本来想…”
话没说完,石屋的门突然“哐当”一声被撞开,风雪卷着个黑影扑了进来。那黑影浑身覆盖着坚冰,双眼是两个黑洞,手里攥着把冰矛,正是沈清秋说的“冰尸”。
“小心!”陆沉抽出青铜尺,尺身的符咒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这是用活人炼制的,刀枪不入!”
冰尸的冰矛刺向最近的队员,林绣甩出骨梭枪,枪尖撞在冰矛上,发出刺耳的金属声。冰尸的动作顿了顿,沈清秋趁机摇动铃铛,黑丝突然暴涨,缠上冰尸的脖颈,将它往门外拖。
“这铃铛只能控制它半刻钟!”沈清秋大喊着,额头青筋暴起,“快找它心口的符咒,那是控制它的枢纽!”
陆沉的青铜尺横扫过去,劈开冰尸胸前的坚冰,露出块发黑的人皮,上面绣着个扭曲的符咒。林绣认出那是《天工谱》里记载的“役魂符”,需要用守绣人的血才能破解。
“让开!”她咬破指尖,将血滴在青铜尺的尺尖上,陆沉心领神会,将尺尖刺入冰尸的心口。符咒遇血瞬间燃烧起来,冰尸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身体迅速融化,最后化作一滩黑水。
石屋外传来更多的嘶吼声,显然有更多冰尸被惊动了。沈清秋瘫坐在地上,铃铛从手中滑落:“他们来了…盗魂派的‘寒狱使者’来了。”
寒狱使者的身影出现在风雪里时,林绣才明白沈清秋为什么如此忌惮。那是个穿黑色裘衣的男人,脸藏在兜帽里,手里牵着根铁链,链上拴着六具冰尸,每具冰尸的额头上都贴着张人皮符,符上绣着不同的姓氏。
“沈师妹,别来无恙?”男人的声音像冰碴子摩擦,“师父他老人家在黄泉路上等你很久了。”
沈清秋猛地站起来,手按在药箱上:“是你,赵师兄。”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当年师父是被你害死的,不是我!”
“嘴硬。”赵师兄冷笑一声,铁链猛地一拽,六具冰尸同时扑向石屋,“交出‘锁魂洞’的钥匙,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陆沉将林绣护在身后,青铜尺在手中转了个圈:“钥匙不在她身上。”他看向林绣,眼神示意她往后退,“你们要找的东西,在我这。”
林绣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悄悄往石屋深处退去,那里有个通往后山的暗门,是她刚才拨雪时发现的。她摸出陆沉给的破妄符,捏在手心——她知道,陆沉是想拖住他们,让她去找真正的钥匙。
“不知死活。”赵师兄的铁链再次挥动,冰尸撞破石屋的土墙,碎片飞溅中,林绣看见沈清秋突然掏出把匕首,刺向赵师兄的后心。
“师父的仇,今天该报了!”
赵师兄早有防备,侧身躲过,铁链回抽,缠住沈清秋的手腕。“就凭你?”他的兜帽滑落,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左眼是个黑洞,“当年你把‘火莲蛊’藏起来,害得我被长老们剜了眼睛,这笔账也该算了!”
冰尸的冰矛刺向沈清秋的瞬间,林绣终于摸到了暗门的开关。她回头望去,看见陆沉的青铜尺正与铁链碰撞,火花在风雪里炸开,像转瞬即逝的星。
“陆沉,等我!”林绣用力推开暗门,钻了进去。
暗门后的通道狭窄而陡峭,向下延伸进山体深处。林绣扶着冰冷的岩壁往下走,能听见头顶传来打斗的声响,还有沈清秋痛苦的闷哼。她攥紧手心的破妄符,指尖的血滴在岩壁上,竟让那些古老的刻痕亮了起来。
刻痕组成的图案,正是《天工谱》里记载的“昆仑锁”,而锁眼的位置,刚好能容纳她胸口的半枚玉佩。
“原来钥匙是这个…”林绣将玉佩按在锁眼上,岩壁突然震动起来,前方出现一道石门,门后传来微弱的金光。
石门后是个天然的冰洞,洞中央的冰台上,悬浮着一把水晶钥匙,钥匙周围环绕着三圈金色的丝线,组成个巨大的绣绷图案——那是守绣人的“往生绣”,用来封印邪灵的终极阵法。
林绣刚要靠近冰台,就见水晶钥匙突然炸裂,化作无数光点,在空中组成个女人的身影。那女人穿着蜀绣的嫁衣,眉眼间和沈清秋有几分相似,正是日记里的“阿芸”。
“守绣人…”阿芸的声音空灵而悲伤,“你终于来了。”她的身影指向冰洞深处,“真正的钥匙不在这里,在‘魂狱’的入口。他们要找的,不是钥匙,是打开魂狱的借口…”
光点突然剧烈闪烁,阿芸的身影开始消散:“沈清秋是好人…她在帮你们…小心赵师兄的‘寒狱咒’…”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冰洞里时,林绣听见头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整个冰洞开始摇晃,冰块从洞顶坠落。她知道,陆沉他们快撑不住了。
林绣转身往回跑,刚跑出石门,就撞见沈清秋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胸口插着根冰矛,鲜血染红了她的青布裙。“快…快走…”她抓住林绣的手,将个温热的东西塞进她掌心,“这是‘火莲蛊’的母蛊…能破寒狱咒…告诉陆沉…锁魂洞的机关在…”
她的话没能说完,身体突然僵硬,变成了一具冰雕。林绣看着她凝固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解脱。
冰洞外传来赵师兄的狂笑:“沈师妹,多谢你带路!”
林绣握紧手心的母蛊,那小小的虫子在她掌心跳动,像颗滚烫的心脏。她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她必须带着沈清秋的托付,找到陆沉,阻止他们打开魂狱。
冰洞的震动越来越剧烈,林绣转身往暗门的另一头跑,身后传来水晶钥匙彻底碎裂的声音,仿佛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正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
昆仑山的风雪还在继续,只是这一次,风中多了股令人心悸的气息,像是来自地狱的召唤。
林绣顺着暗门的通道拼命往前跑,岩壁上的冰碴子刮破了手心,渗出血珠,滴在地上竟冒出丝丝白汽——是沈清秋塞给她的母蛊在发热。那小小的虫子在掌心躁动不安,像在预警着什么。
通道尽头透出微光,夹杂着青铜尺碰撞的锐响。林绣猛地推开出口的石板,正撞见陆沉被赵师兄的铁链缠住脚踝,往冰渊边缘拖。他的青铜尺斜插在雪地里,尺身磕出个缺口,左胳膊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显然伤得不轻。
“陆沉!”林绣大喊着甩出骨梭枪,枪尖带着灵力破空而去,正中赵师兄的手腕。铁链“哐当”落地,陆沉趁机翻身而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回拽:“你怎么回来了?!”
“沈清秋她…”林绣的话哽在喉咙里,看见冰渊旁立着尊冰雕,青布裙的一角在风雪里微微颤动,正是沈清秋最后的模样。
赵师兄捂着流血的手腕,脸上的疤痕扭曲成狰狞的模样:“既然都来了,就一起下去陪她吧!”他吹了声口哨,剩余的冰尸齐刷刷转向冰渊,像是在守护什么。
林绣突然想起阿芸的话——“真正的钥匙在魂狱入口”。她看向冰渊深处,那里的黑暗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隐约有锁链拖动的声响传来,沉闷得像是从地心深处发出。
“他们想让我们掉进魂狱!”林绣拽着陆沉往后退,“沈清秋说母蛊能破寒狱咒,怎么用?”
陆沉的目光落在她发烫的手心,突然明白了:“把蛊虫放在冰尸的符咒上!寒狱咒遇火莲蛊的心头血就会失效!”
林绣刚要行动,就见赵师兄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黑色的葫芦,拔开塞子往冰渊里倒。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冰崖往下流,所过之处,冰层迅速变黑,那些古老的守绣人符咒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是‘蚀魂血’!”陆沉的脸色骤变,“他在腐蚀魂狱的封印!”
冰渊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一股黑色的气柱冲天而起,卷着冰碴子砸向众人。最近的那具冰尸被气柱扫中,瞬间崩解成无数黑色的碎片,在空中重组为只巨大的鬼爪,抓向林绣的胸口——那里正揣着半枚玉佩。
“小心!”陆沉扑过来将她推开,自己却被鬼爪扫中后背,闷哼一声跪倒在雪地里。他背后的衣服瞬间被血浸透,染得雪地一片暗红。
林绣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掌心的母蛊突然剧烈跳动,烫得她几乎握不住。她想起沈清秋凝固的眼神,想起阿芸消散前的嘱托,突然将母蛊按在自己的伤口上。
“以血为引,以魂为祭——”林绣的声音在风雪里回荡,母蛊钻进她的伤口,顺着血管往心脏的方向游去。剧痛袭来的同时,一股灼热的力量从心口炸开,顺着骨梭枪蔓延出去,枪尖瞬间燃起金色的火焰。
“灵绣·焚天!”
火焰枪尖刺穿冰尸的符咒时,那些发黑的人皮突然燃烧起来,发出凄厉的尖叫。赵师兄惊恐地后退:“不可能!你怎么能控制火莲蛊的力量?!”
林绣没有回答,她能感觉到母蛊正在与自己的血脉融合,那些关于沈清秋的记忆碎片突然涌入脑海——小时候在药炉前看师父炼蛊,十五岁那年亲眼看见赵师兄偷走《天工谱》残卷,二十岁抱着姐姐的冰雕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
“原来你一直在保护我们。”林绣的眼泪混着雪水滑落,滴在骨梭枪上,火焰突然暴涨,将最后一具冰尸烧成了灰烬。
赵师兄见势不妙,转身就往冰渊边跑,想跳下去逃生。陆沉忍着剧痛甩出青铜尺,尺身在空中划出道金光,缠住他的脚踝。“哪里跑!”
赵师兄摔倒在冰渊边缘,半个身子悬在空中。他看着下方翻滚的黑气,突然发出疯狂的大笑:“你们以为赢了吗?魂狱的封印已经破了!不出三日,整个昆仑都会被邪灵淹没!”他猛地拽断被缠住的脚踝,带着诡异的笑容坠入黑暗,“我在下面等你们——”
冰渊深处传来他最后一声惨叫,很快被更恐怖的咆哮声吞没。
陆沉踉跄着走到林绣身边,脸色苍白如纸:“你怎么样?那蛊虫…”
“它在帮我。”林绣按住心口,那里传来温暖的跳动,“沈清秋用自己的命给我留了条路。”她扶起陆沉,“我们得赶紧通知陈局长,让非遗局派来封印高手。”
风雪渐渐小了,露出被黑气笼罩的冰渊。林绣望着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突然发现黑气中隐约有丝线在流动,织成个巨大的网,正缓慢地向上蔓延。
“那是什么?”
陆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脸色越来越沉:“是魂线…无数邪灵的魂线,它们在编织‘往生狱’,想把整个昆仑变成活人的坟场。”他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但我们不会让它们得逞。”
林绣点点头,看向沈清秋的冰雕。阳光透过雪云照下来,在冰雕上折射出七彩的光,像极了蜀绣里最绚烂的锦缎。她知道,这位曾经的盗魂派成员,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最后的正义。
“我们走吧。”林绣捡起地上的青铜尺,递给陆沉,“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做。”
两人相互搀扶着往垭口外走,身后的冰渊仍在咆哮,黑气中的魂线织得越来越密。但林绣不再害怕,她能感觉到胸口的母蛊在轻轻跳动,像沈清秋从未离开,像所有牺牲的人都在陪着他们前行。
昆仑山的雪地上,留下两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坚定而执着。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冰渊深处,一双猩红的眼睛缓缓睁开,瞳孔里映出半枚玉佩的影子,带着势在必得的贪婪。
这场关于守护与背叛、光明与黑暗的较量,才刚刚揭开最残酷的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