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猎狗在杜十年家安顿下来后，很快显露出看家护院的本事。青毛沉稳，黄箭机警，稍有陌生动静就会发出低吼警告，让李锦书和孩子们安全感大增。杜十年每天用有限的粮食混合着一些猎物的内脏、骨头喂养它们，它们的皮毛渐渐有了光泽，对杜十年也愈发亲昵，开始跟着他进出山林，学习狩猎的规矩。
家里的日子眼见着一天天好起来，仓房里挂着的风干肉多了，炕上的被褥添了新棉花变得蓬松暖和，孩子们脸上也见了红润。杜十年看着这一切，心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又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孩子们的前途。
尤其是大丫和二丫，一个十岁，一个八岁，正是读书认字的年纪。前世的他糊涂，觉得丫头片子读书无用，白白耽误了她们。这一世，他绝不能再让女儿们吃没文化的亏。
这天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吃饭（如今饭桌上能见到干的苞米茬子饭和偶尔的炒菜了），杜十年放下筷子，看了看正在小口吃饭的大丫和二丫，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大丫，二丫，过两天，爹送你们去屯里小学插班读书。”
这话如同平地一声雷，瞬间在饭桌上炸开了。
大丫和二丫猛地抬起头，筷子都差点掉在桌上，两双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猝不及防的狂喜，但随即又被长期的忽视和自卑压了下去，只是愣愣地看着杜十年。
三丫和五丫也停下了扒饭的动作，好奇地看着姐姐们。
李锦书更是浑身一震，愕然地看向杜十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眼神复杂无比。送丫头读书？这在杜家屯，尤其是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且不说学费书本费，光是屯里人的闲言碎语，就够受的。
“爹……真……真的吗？”二丫声音发颤，带着哭腔问。
大丫则紧紧抿着嘴唇，小手攥着衣角，指节发白，眼里有水光闪动。
“嗯。”杜十年重重点头，语气不容置疑，“爹以前糊涂，耽误你们了。往后，只要你们愿意读，能读上去，爹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们！”
他目光扫过李锦书和几个小的：“不光是她们俩，等三丫、四丫、五丫、六丫到了年纪，也一样！我杜十年的闺女，不能当睁眼瞎！”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
李锦书看着丈夫坚定的侧脸，再看看女儿们那渴望又害怕的眼神，心里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低下了头，算是默许了。
大丫和二丫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饭碗里。这不是委屈的泪，是希望的泪。
第二天，杜十年就带着大丫二丫去了屯里的小学。学校就是几间破旧的土坯房，操场坑洼不平。校长兼老师是个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头发花白的干瘦老头，姓王。
听说杜十年要送两个超龄的丫头来插班读书，王老师推了推眼镜，很是诧异。再看大丫二丫面黄肌瘦、穿着破旧的样子，更是皱起了眉头。
“十年同志，不是我不收，只是……她们年纪偏大了，启蒙晚，怕是跟不上。而且这学费、书本费……”王老师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显。
杜十年直接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钱，数出学费和书本费，放在王老师破旧的办公桌上：“王老师，费用不是问题。孩子启蒙晚不怕，肯学就行。麻烦您多费心。”
王老师看着那摞钱，又看看杜十年身后那两个虽然怯生生、但眼神清澈带着渴望的小姑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吧，那就先试试。明天来上课。”
“谢谢王老师！”杜十年道了谢，又对两个女儿说，“快谢谢老师。”
大丫二丫连忙鞠躬，声音细若蚊蝇：“谢谢老师。”
出了学校，杜十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着两个女儿去了屯里老文书杜老蔫（此老蔫非彼老蔫，是位有文化的长者）家。杜老蔫以前在城里读过几年私塾，是屯里最有学问的人。
杜十年拎了只野鸡作为礼物，说明来意：“老文书，我想请您帮忙，给我家七个丫头，都起个大名，要文气点的，名字里最好能有个相同的字，显得齐整。”
杜老蔫捋着花白的胡子，看着杜十年和他身后两个瘦小的丫头，感慨道：“十年啊，你这是真开窍了，知道供丫头读书了？好事，大好事！”
他沉吟片刻，拿出笔墨纸砚（虽然破旧，却是屯里少有的），一边写一边念叨：“女儿家，当如美玉，温润而有光华。不如就以‘文’字为辈，取美玉之意。”
他提笔，在粗糙的草纸上写下七个名字：
杜文瑾（大丫）、杜文瑜（二丫）、杜文玲（三丫）、杜文瑶（四丫）、杜文珊（五丫）、杜文玥（六丫）、杜文璇（七丫）。
每一个名字后面，他还简单解释了字义，都是各种美玉的名称，寓意美好。
“杜文瑾、杜文瑜、杜文玲、杜文瑶、杜文珊、杜文玥、杜文璇……”杜十年看着纸上那七个陌生又文雅的名字，反复念了几遍，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眼眶。
他的闺女，终于有了像样的、承载着美好祝愿的名字！不再是随口叫的“大丫、二丫”！
他郑重地向杜老蔫道谢，将写着名字的纸小心折好，揣进怀里。
回到家，杜十年将全家人都叫到跟前。李锦书抱着七丫，其他几个丫头都好奇地围拢过来。
杜十年拿出那张纸，展开，神情庄重地念道：
“从今天起，你们都有大名了！”
“大丫，叫杜文瑾！”
“二丫，叫杜文瑜！”
“三丫，叫杜文玲！”
“四丫，叫杜文瑶！”
“五丫，叫杜文珊！”
“六丫，叫杜文玥！”
“七丫，叫杜文璇！”
他每念一个名字，就看向对应的女儿。被点到名的丫头，先是茫然，随即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文瑾……文瑜……”大丫和二丫低声重复着自己的新名字，眼泪再次涌出，但这次，是带着笑的。她们紧紧攥着写有自己新名字的纸条，仿佛攥住了全新的命运。
三丫文玲眨巴着眼睛，小声问：“爹，这是我的名儿？真好听！”
五丫文珊也雀跃起来：“我叫文珊！我有大名啦！”
连懵懂的四丫文瑶和六丫文玥，也似乎感受到了这份喜悦，咧开小嘴笑了。
李锦书看着七个女儿脸上那从未有过的、带着光彩的笑容，看着丈夫那郑重而欣慰的神情，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赶紧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
这不是悲伤，是喜悦，是苦尽甘来的释然。
杜十年看着这一幕，心中豪情万丈。他走上前，将那张写着七个名字的纸，郑重地贴在屋里最显眼的土墙上。
“往后，在咱家，就叫大名！”他声音洪亮地宣布。
“知道了，爹！”杜文瑾（大丫）和杜文瑜（二丫）率先响亮地应道，声音里充满了力量。
这一天，对于杜家七个女儿来说，是真正的新生。
而对于杜十年而言，这是他赎罪路上，迈出的最坚实、最让他欣慰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