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恒调查出的真相，像一块灼热的烙铁，深深烙在陈雨泽的心上，带来持续不断的、隐秘的焦灼与刺痛。他知道了一个可怕的秘密，却无法宣之于口，只能任由它在寂静中发酵，腐蚀着他仅存的、对这段关系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家，依旧是那个冰冷、压抑、令人窒息的牢笼。他与赵若曦之间，除了必要的事务性接触，已无任何交流。他甚至开始避免与她对视，怕自己眼中无法掩饰的复杂情绪——那混合着知晓真相的怜悯、对她愚蠢行为的愤怒、以及无尽悲凉的眼神——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所极力维持的表面平静，很快就被来自赵若曦职场的一则消息打破。
这天晚上，陈雨泽加完班，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书房成了他唯一的避难所。他刚在书桌前坐下，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是刘思雅发来的信息。自从上次KTV事件后，刘思雅似乎对赵若曦也失望透顶，与陈雨泽的联系反而多了一些，偶尔会传递一些她认为陈雨泽应该知道的消息。
信息的内容很简短，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雨泽，跟你说个事。若曦团队那个叫王薇的女孩，今天下午辞职了，当场走的，东西都摔了。」
陈雨泽皱了皱眉，回复：「怎么回事？」
刘思雅的信息很快回了过来，带着明显的愤懑：「还能怎么回事？孙景明那个搅屎棍！王薇熬了几个通宵做出来的一个品牌策划案，细节、创意都非常棒，眼看就要通过了。孙景明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内幕，抢在王薇正式提交前，稍微改了改措辞，就当成自己的方案先一步递给了总监，还口口声声说是他独立完成的！总监不知情，还表扬了他！」
陈雨泽的心沉了下去，他几乎能想象到后续。
「王薇那姑娘性子直，当场就炸了，拿着原始文件和聊天记录去找若曦对质。你猜若曦怎么说？」刘思雅的字里行间都透着无语和气愤，「她居然轻描淡写地说，‘小景可能只是借鉴了一下你的思路，大家都是团队成员，别那么计较，要以大局为重’。还暗示王薇不要闹大，影响团队和谐！」
「王薇当时就气哭了，指着若曦说‘你简直是非不分！’，当场就把工牌摔在桌上，说‘这破地方，姑奶奶不伺候了！’，然后收拾东西就走人了。整个部门的人都看着呢，若曦这偏袒，简直偏到胳肢窝去了！」
看着刘思雅发来的文字，陈雨泽仿佛亲眼目睹了那场发生在赵若曦办公室里的荒唐闹剧。他能看到孙景明那副假装无辜实则得意的嘴脸，能看到王薇那被冤枉和背叛后的愤怒与绝望，更能看到赵若曦那为了维护孙景明而罔顾事实、颠倒是非的丑陋模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知道孙景明卑劣，却没想到他能无耻到公然抢夺他人劳动成果；他知道赵若曦昏聩，却没想到她能糊涂到如此践踏公平和底线！那个曾经在他眼中还算明事理的女孩，究竟是怎么一步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赵若曦回来了。
她的脚步声不像平时那样利落，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烦躁和疲惫。她把包重重地扔在沙发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似乎瘫坐了下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是在外受了天大的委屈。
陈雨泽坐在书房里，能清晰地听到她在外面的动静。他握着手机，指节微微泛白。内心挣扎如同沸水。他知道此刻开口可能又是自取其辱，但一想到那个叫王薇的女孩平白遭受的冤屈，一想到赵若曦在这条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还是促使他站了起来。
他拉开书房门，走了出去。
赵若曦正闭着眼靠在沙发上揉着太阳穴，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是陈雨泽，眼神里立刻闪过一丝戒备和不耐烦：“有事？”
陈雨泽站在客厅中央，与她隔着几步的距离，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依旧能听出其中的沉郁：“我听说了你团队的事。王薇辞职了？”
赵若曦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结，语气变得尖锐：“刘思雅跟你说的？她嘴巴怎么那么快！关她什么事！”
“是不是孙景明抢了王薇的策划案，你去持了他？”陈雨泽没有理会她的抱怨，直接切入核心。
赵若曦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猛地坐直身体，怒视着陈雨泽：“陈雨泽！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抢？什么叫偏袒？！小景他只是借鉴了王薇的一些想法，然后融入了自己的创意！一个团队内部，思路互相启发不是很正常吗？王薇她自己小题大做，一点团队协作精神都没有！”
“借鉴？融入了自己的创意？”陈雨泽简直要气笑了，他看着赵若曦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只觉得荒谬绝伦，“赵若曦，你摸着良心说，这话你自己信吗？如果角色互换，是孙景明熬了几个通宵做出来的方案被王薇抢先邀功，你还会这么说吗？你还会觉得是‘借鉴’，是‘小题大做’吗？”
他的质问像一把刀子，试图剖开那层包裹着偏袒的虚伪外衣。
赵若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陈雨泽的话显然戳中了她内心不愿正视的某个角落，但这并没有让她反省，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逆反心理。她豁然起身，指着陈雨泽，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愤怒：
“陈雨泽！我就知道！你就见不得小景好！他稍微做出点成绩，你就迫不及待地来泼脏水！你是不是就盼着他出事，盼着我的团队散架你才开心？！我告诉你，我的团队怎么管理，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我说了算！”
又是这样。永远是这样。
在她眼里，他任何基于事实的提醒和劝诫，都变成了对孙景明的“污蔑”和“嫉妒”。她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孙景明这一个需要被保护、被肯定的中心，其他所有人，包括他陈雨泽，都成了需要被防备、被攻击的“外人”。
陈雨泽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听着她那套早已听腻了的、颠倒黑白的指责，心中最后一点试图沟通的欲望，也彻底熄灭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说这些话，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可笑和可悲的事情。
他不再争辩，也不再看她。
只是极其缓慢地、近乎疲惫地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近乎虚无的弧度。
然后，他转过身，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回了书房。
身后，是赵若曦依旧不依不饶的、带着委屈和愤懑的抱怨声，但他已经听不清了。
书房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他靠在门板上，缓缓闭上眼睛。窗外是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输了。不是输给了孙景明，而是输给了赵若曦那毫无道理的、彻头彻尾的偏执和昏聩。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场凛冽的寒风，吹灭了他心底仅存的、微弱的火苗。
四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