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的淑妃娘娘乃是太傅的亲妹妹,也就是谢玉衡的姑姑。
淑妃极为疼爱这个侄子,经常留他在宫中请安用膳,听闻他奉召入宫议事,早早便命宫人准备了他爱吃的茶点。
只是这次他并未久留,寒暄几句就提了告辞,淑妃心中微微一叹,猜到他的心思,也没留他便让他去了。
沈嘉楹看到他微微一愣,随即扬起笑容,“玉衡哥哥近来可好?”
谢玉衡眸光微动,上前几步拱手行礼:“一切都好。”
声音依旧温和,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克制。
沈嘉楹不知道谢玉衡是否清楚皇后有意让他们成婚的消息,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关系,反正她又不会感到别扭。
她与谢玉衡一起长大,自然也知道他也不会那么小心眼,不会因为一桩没成的婚事而感到别扭。
她步履轻快地走近,目光清澈坦荡。
“我正要去太液池边喂那对新来的丹顶鹤,玉衡哥哥可要同去?”
谢玉衡凝视着她毫无阴霾的笑颜,心头那点微妙的期待悄然沉落。
她这般坦然的态度,恰恰说明那些关于婚约的传闻,于她而言轻如鸿毛。
谢玉衡微微垂眸,唇边漾起一如既往的温雅笑意:“好啊。”
沈嘉楹没察觉他的异样,兴冲冲地道:“正好,你可以帮我拿食盒,春雪春雪,把鱼竿也拿过来!”
谢玉衡钓鱼最是厉害,往日她想抓着他陪自己钓鱼都没时间,如今终于有了时间,自然是要钓个够!
一条清蒸,一条红烧,一条送给母后,一条送给哥哥!
谢玉衡轻笑一声,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太液池的石子小径上,宫人识趣地落后数步。
春风拂过,带来池畔垂柳的清新气息。
行至池边,那对丹顶鹤正在浅水处优雅踱步。
谢玉衡从春雪那里接过食盒,任劳任怨地跟在沈嘉楹后面,在她伸手的时候便将食盒递过去,半点没觉得做这种伺候人的活计有任何的不对。
毕竟以往在学堂时,替她拎书、磨墨、占座,本就是他每日最上心的功课。
看着她在春光中格外明媚的眉眼,谢玉衡轻声开口:“北境之事,我也听说一二,若你愿意,我可以……”
沈嘉楹抓了一把谷物撒向水面,目光追随着鹤影,语气轻松:“玉衡哥哥不必担心我。”
谢玉衡侧目看她。
“父皇和太子哥哥都不会让我去北境的。所以——”
她顿了顿,声音清脆而坦然,“你也不必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就想着要委屈自己来娶我。”
谢玉衡呼吸一滞。
她竟然是这么想的。
看着眼前人,这个她认识了十几年的人,看着她眼中全然的信任与毫无杂质的坦荡,谢玉衡那些藏在心底多年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我……”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更沙哑几分,“并非全然出于同情。”
谢玉衡迎上她的目光,袖中的手微微收紧,终是轻声道:“若说委屈……能尚公主,是我之幸,何来委屈?”
沈嘉楹微微一怔,手中的谷物簌簌掉落,惊动了近前的白鹤,也惊动了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气氛。
她重新笑起来:“那倒也没错,谁娶了我,那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她这话说的理所当然,刚刚的暧昧气氛都被这句玩笑所冲散,谢玉衡眼底黯然一瞬。
“是啊。”他轻声应和,将未尽的心事碾碎在春风里。
“能娶到殿下的人,定是这世上最有福气的。”
春风掠过池面,吹皱一池春水。
那对丹顶鹤展翅掠过水面,徒留两道渐行渐远的白影。
*
沈嘉楹这一下午钓了不少鱼回来,果然有谢玉衡在,这鱼的上钩率都比之前高了不少。
她看了看,挑了一部分送到皇后那里,又挑了一部分送到东宫,剩下的就交到琼华殿的小厨房了。
她如今也已经及笄,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景宣帝早在几年前就命人筹备公主府的各项事宜,如今几年过去,公主府已然全部竣工。
皇后和太子也往里面添了不少东西,从日常用度到金银器皿,无一不精。内务府还按例拨了管事、嬷嬷、宫女、太监若干,名册摊在案上,密密麻麻写了两页。
只是她并未出嫁,也不想自己孤孤单单地住在外面,这才一直没有搬进去,而是继续住在琼华殿内,景宣帝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随她去了。
今日与谢玉衡的对话倒让沈嘉楹又想起来了出宫建府这一回事,见时间还早,便让云黛去找皇后拿了出宫的牌子,打算去看看这公主府建的怎么样。
马车辘辘行驶在京城宽阔的街道上,春雪瞧着主子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小声探问:“殿下,奴婢多句嘴……您对谢公子,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奴婢觉得谢公子真是顶好的人选,家世、品貌、才学,哪一样不是万里挑一?待殿下又温柔体贴,若是殿下能嫁与他……”
沈嘉楹正倚着软枕看窗外流动的街景,闻言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他是很好。可正是因为他太好,太完美,他身上背负的才太多。”
“谢家满门清誉,世代忠骨,他将来是要撑起谢家门楣的宗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将全部身心、所有立场,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在我一人身上?”
她抬眼看向春雪:“我要的夫婿,需得视我为唯一的重心,他的忠诚、他的抱负、他的一切,都该先属于我,而后才是其他。”
春雪听得有些愣神。
这世间真的有这样的男子吗?
微风拂过,轻轻吹动沈嘉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张莹白的脸,皎若夜月之照琼林,烂若晨霞之映珠浦。
春雪痴痴地看呆了。
是了,不管有没有,这世间,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公主,才有资格站在公主身边。
沈嘉楹被她那口水都要流出来的傻样逗笑了:“春雪!愣什么神呢,快去问问还要多久才能到。”
话音甫落,一阵暖风恰好拂过,吹起了马车窗边的绸帘。
帘角扬起的瞬间,沈嘉楹的目光无意间撞入一双深邃的眼眸。
一名身着青色官服的男子正勒马驻足,身姿挺拔如松,麦色的皮肤衬得五官愈发硬朗利落。
剑眉浓黑,鼻梁高挺,唇线紧抿,下颌绷出一道冷硬的弧线。极具攻击性的长相,偏偏被他眉宇间沉淀的沉稳压住了几分锐气。
沈嘉楹瞧着,认出来这就是前几日看见的那位身材高大的状元。
模样生的倒还不错,全然不是她想象的那种武夫的粗犷,怪不得引了这么多姑娘去看。
只是看起来还是很凶。
风停帘落,将那道身影隔绝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