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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昭宁!”
少年在看到我伤痕累累的躺在地上时,急忙向我奔了过来。
“裴应淮你对她都做了什么!”
楚云珩少年意气的深邃眼眸此刻全然被愤怒填满。
他小心翼翼的将我打横抱起,留下了宣旨的太监匆匆带我进了宫。
“你怎么突然来了?”
一路上他的脸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一般。
我轻轻抬手将他的唇角向上抬起一个弧度。
“小孩子就该多笑笑嘛,干嘛总是阴着脸。”
良久,我才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了一声清浅的叹息。
“你将自己伤成这样,叫我如何能笑得起来?”
他的话把我噎住了一瞬,随即我尴尬的咳嗽了一下。
楚云珩拿着皇帝的令牌在宫内畅通无阻,直到进了太医院。
他将我交给了太医,自己站在门外等候。
带我包扎好伤口出来时,他正在门口站的笔挺。
“走吧,陪我去圣上那里。”
楚云珩自然的牵过我的手腕,带着我直奔御书房。
等我赶到时,皇帝正在殿内大发雷霆。
奏折和书劈里啪啦的扔了一地,裴应淮直直的跪在皇帝面前,额角还有隐隐渗出的血渍。
“微臣参见陛下。”
楚云珩拉着我给皇帝行了礼。
半年未见,这个我所谓的“父皇”面容苍老,眼底有着无尽的疲惫。
皇帝抬头看向我时,眼底满是愧疚之色。
他没有再同我对视,而是让下人给我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旁边。
这是过去几年里不曾有过的。
因着父亲的原因,我总是不受皇帝的待见。
甚至连进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如今这般,倒是让我受宠若惊了。
“禀皇上,奴才刚刚从三皇子府邸的暗格里发现了这个。”
几封陈年书信被太监呈了上来。
皇帝看后更为震怒,抄起桌子上的砚台就砸向裴应淮的头上。
裴应淮躲也不躲,任由着额头上的血汹涌的向外流淌着。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皇帝边说着,边将手里的信砸在裴应淮的脸上,语气越发震怒。
“你竟敢同漠北勾结,陷害柳明修将军全家流放边关!”
“如今证据都摆在朕的面前了,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裴应淮捡起信后看了一眼,随即便一口咬定,
“这些新并非儿臣所写,还请父皇明鉴!”
“三皇子殿下还是莫要狡辩了,这书信明明是你所为。”
楚云珩跪在地上,把信挨个收好。
“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本王刚刚同自己的王妃和离,后脚你就明目张胆的抱着她进宫,意欲何为!”楚云珩冷哧一声,看向裴应淮的目光里满是鄙夷。
“陛下,微臣这里有三皇子结党营私,勾结漠北的证人!”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将人带上来。
“为了污蔑本王,少将军还真是费尽心思。”
裴应淮说的肯定,眼底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但下一秒,太监将犯人带上来的那一刻时,裴应淮的脸色陡然骤变。
那人赫然是裴应淮多年前莫名失踪的心腹宋川。
“王爷,王爷救我!”
宋川被带上来时身上鲜血淋漓,四处是深刻见骨的伤口。
裴应淮目光飘忽,一口咬死道,
“父皇,儿臣并不认识此人,还请父皇明鉴!”
楚云珩冷冷扫了二人一眼,随后道,
“既然三皇子不认识此人,不如就将他拖出去凌迟处死吧。”
“王爷,王爷救我!”
宋川明显慌乱了起来,可裴应淮咬死了不认识他。
“王爷,不是您说的只要将城防部署图和给漠北王的信件安全送到,就可以保我一世平安吗!”
“王爷,您救救我啊!”
裴应淮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同此人拉开了距离。
“父皇,儿臣真的从未见过此人。”
皇上终是被折腾的疲倦了,他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
“将此人带下去凌迟处死。”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裴应淮,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皇帝发了威,就连大殿梁上的雀鸟都被惊得飞了起来。
裴应淮被押入大牢,父亲当年的事在楚云珩的一力促进下被重新启案。
06.
天色已然暮晓,楚云珩将我带去了他的宅邸。
他让小厨房给我准备了我最爱吃的菜。
餐桌上,他给我夹了一筷子八宝鸭。
“这是你平日里最爱吃的,多吃点。”
看着熟悉的八宝鸭,我竟一时愣了神。
自从嫁给裴应淮后我便再也没吃到过自己喜欢的饭菜。
凡准备的菜都是裴应淮和裴锦璨爱吃的。
一稚虞我现在都忘了,当年的我最爱吃的就是这道八宝鸭。
“吃啊,怎么愣神了?”
我苦涩的摇了摇头,将八宝鸭吃进嘴里,熟悉的气味迅速蔓延,我的眼角落下了晶莹的泪珠。
“怎么呢还哭了呢。”
楚云珩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泪水,揉了揉我的发顶。
“别担心了姐姐,想必要不了多久,师傅的旧案定能重审!”
“到时候我就把师傅接回来,像当年一样,我在院子里练刀,你在旁边练枪。”
我的记忆再一次恍惚,仿佛回到了年少,楚云珩追在我的身后一直喊我“姐姐姐姐”,求着要我教他枪法的时候。
父亲的案子次日便被大理寺重审。
三皇子府被查,大量通敌卖国,结党营私,陷害忠良的证据被挖了出来。
裴应淮自身不保,洛婉婉自然也不会顾他。
我和楚云珩躲在裴应淮府邸的后门,果然没多久就抓住了收拾好包袱准备跑路的洛婉婉。
洛婉婉奋力挣扎着,被楚云珩一记掌风劈晕过去,送入了大佬。
果然,没多久便查出洛婉婉的真实身份。
——漠北王最小的女儿。
洛婉婉被判了死刑,本应于三日后问斩,却被楚云珩拦了下来。
而另一边的裴应淮被削去爵位,贬为庶人,流放岭南。
临行前他不止一次让下人给我传话,让我务必最后再见他一面。
犹豫再三,我最终还是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去了监狱。
大牢里阴湿无比,扑面而来的潮气让人险些呼吸不上来。
裴应淮浑身是血的坐在角落,早已没了儒雅体面,头发凌乱散开,还有几缕打结缠绕在了一起。
“你来了。”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裴应淮勉强扯起嘴角的一抹笑。
我走到他身边,缓缓蹲了下来。
“抱歉,当年是我害了你和你父亲。”
他的身体早已没了力气,能强撑着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已是不易。
我接过婢女手里的灯,勉强照亮了眼前的一片泥泞。
裴应淮躺在地上,身边早已生了蛆虫,啃噬着他身上发溃的烂肉。
可他像是丝毫察觉不到一般,只是坐在那里,声音淡淡的同我讲着话。
07.
“我这一去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只是锦璨还小,他毕竟是你的孩子。”
裴应淮的声音明显有些发虚,他甚至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你凭什么觉得你们父子二人当时那般对我,我还会对你们心软?”
裴应淮艰难起身,抬起他早已被酷刑折磨到不成样的胳膊,想要抓住我的手。
我轻轻侧身便避开了。
“别碰我,我嫌脏。”
裴应淮的眸子瞬时暗淡了下去,难过与失落饶是在夜色里也掩藏不住。
“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我起身,同裴应淮保持了距离。
“我知道寻找无论我说什么你都无法原谅我,但锦璨他…”
“裴锦璨就不无辜了吗?”
我的声音冷了下来,目光也犀利了不少。
“当年的事情就连裴锦璨都知道,他身为将门之后,容忍自己的父亲通敌卖国,诬害忠良,我柳家从来没有这种孩子!”
“抱歉,抱歉,昭宁,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裴应淮见我转身要走,立马慌张了起来。
“当年的事情是我一时糊涂,但我不是把你一力保下来了吗!”
“你忘了吗,我在宣武门外跪了三天三夜,险些废了一条腿,才堪堪把你留在京城。”
提及此我更是怒火中烧,抡圆了胳膊给了他一巴掌。
“裴应淮,你以为把我留下就是对得起我,就能弥补你做的那些错事吗!”
“我这五年是怎么过来的你比谁都清楚!”
我不屑再同他政变,索性转身离去。
楚云珩在看到我怒气冲冲的从大牢里走出时,隐约也猜到了什么。
他派人将我先送回了府邸,自己出去了一整夜。
次日是裴应淮被押送去岭南的日子。
长街上围满了人。
“呸,就是他诬陷忠良!”
“当年要不是柳将军,咱们哪来的安稳日子过啊!”
无数的谩骂将裴应淮的脊背彻底压弯,更是不乏有群情激动的人将手里的烂菜叶和臭鸡蛋丢在裴应淮的身上。
“打死他!打死他!”
不知是谁带头将官兵推开,把裴应淮围住狠狠殴打了一顿。
一旁的官兵见状在旁边假装烂了几下后索性由着他们去了。
直到裴应淮被打到快要断气时,官兵们才上前将人群制止。
我在一旁的茶楼上看着这一切,吹了吹杯里的茶水。
“昨晚干什么去了。”
楚云珩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
“下毒去了。”
生怕我听清一般,楚云珩语速极快的说完后,心虚的别开了视线。
但很可惜,我全部都听清了。
裴应淮被流放的路上,全身有伤口的地方只要遇水便开始溃烂。
越靠近岭南,湿气越大,身上的伤口越发严重。
直到最后浑身上下开始流脓水,无数的蛆虫从他的体内爬出。
裴应淮被蛆虫啃食身体,血肉剥离,还没能走到岭南,就在路上被啃食成一堆白骨了。
08.
父亲很亏啊就被迎回了京城。
沃夫楚云珩一早便在城门外候着了。
只是在等父亲的途中,一个衣衫破烂,满脸赃物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向我们跑来。
还没等靠近我们,便被楚云珩的侍卫拦了下来。
那男孩嘴里呜呜咽咽,我闻声回头,只看到了一个小孩被拖走的背影。
多年未见,父亲苍老的脸上只是多了几道褶皱。
看着父亲身体康健,我多年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把父亲安顿好后,楚云珩拉着我去了花楼。
我蹙着眉,怎么也不肯进去。
“你不想知道洛婉婉被怎么处置了吗?”
楚云珩耐着性子给我讲着皇上给洛婉婉最后下的一道圣旨。
我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楚云珩进了花楼。
老鸨在看到楚云珩时脸上瞬间堆满了笑,熟练的将我们带到了后院里。
同前厅的奢靡全然不同,后院是供那些乞丐和没钱的鳏夫专用的地方。
最偏的偏房里,里面传来洛婉婉凄厉的哀嚎。
片刻过后,四五个满脸餍足的男人提着裤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距离洛婉婉的屋子还有两三米的地方,我便闻到了屋内的腐臭和腥味。
我嫌弃的捂住口鼻。
老鸨还想带着我们进去,却被楚云珩拦了下来。
屋门被大大的敞开,屋内甚至连桌椅都没有,只有一个吱呀作响的小木床。
洛婉婉身形单薄的躺在床上,浑身赤裸,额上还被刻着一个大大的“娼”字。
在听到门外又来人时,脸上僵硬的堆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嗓子早已沙哑,却还是夹着声音,娇媚的对门外喊着,
“官人,快进来呀。”
我被她这副做派彻底恶心到,捏紧了衣摆。
楚云珩见我实在不适,带我匆匆离去。
“如今大仇得报,姐姐可还开心?”
他牵着我的手,在长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月色皎皎,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阿珩,谢谢你。”
楚云珩愣了一瞬,随即像小时候我欺负他那般,弯起手指在我的额上轻轻弹了一下。
“我自幼时便跟在师傅身边,一身武艺皆是师傅所传授,谈什么感谢不感谢的。”
“父亲沉冤昭雪,只怕后面皇帝要他官复原职。”
“可我不想,父亲他年岁大了……”
我满眼担忧,竟没发现楚云珩是何时将他身上的黑色大氅披到我身上的。
“陛下那边我自会去说,师傅操劳半生,也该安享晚年了。”
“后面你有什么打算吗?在京城开个铺子?还是…”
楚云珩的话说了一半,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里面藏着他难以言说的私心。
可我回避了。
“我想回草原,父亲年轻时在那里认识了母亲,我想去看看曾经他们生活过的地方。”
“抱歉阿珩,我…我刚刚同他和离,暂时不是很想…”
我说的隐晦,但也足够。
楚云珩熠熠生辉的眸子倏然暗淡了下去,支离破碎。
但很快他便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绪,依旧像多年前那个跟在我身边叽叽喳喳的少年一样。
“目光下,相觑你就去,京城这样总归是有我在的。”
“若是哪天你想回来了便来寻我。”
“十年,二十年,我总归是等得起的。”
“只是求你一件事。”
楚云珩停住了脚步,拉住我的手。
盈盈月色下,少年郑重地看着我。
“我只求你,别忘了我。”
我轻轻浅浅的笑了起来,弯着食指刮了一下少年人的鼻尖。
“当然了。”
“我们总会再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