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文学
扫文推文我们是认真的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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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她疯狂地拍打着车窗,可汽车已经汇入车流迅速远去。

顾铭远搂着她的肩膀,安抚她。

「兰兰,别多想,那个人怎么可能是绍同志?」

「省城这么大,他一个乡下人,怎么会突然跑来这里?你肯定是看错了。」

周兰觉得顾铭远说得很有道理。

她心里的不安慢慢平复,但还是觉得心慌。

她开始回想,自己从出事到现在没去看过我和我妈了。

她还瞒着我把房子卖掉了。

她后知后觉地心虚起来,甚至害怕。

但她很快就安慰自己。

没关系,等顾铭远的回城指标办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到时她就回村里去,只要她掉几滴眼泪,说几句软话,我还不是会乖乖原谅她?

毕竟,我那么爱她啊。

想到这里,周兰的心情又会变得淡定起来。

她抬头痴痴地看着身边那个穿着干净白衬衫的男人。

她心想要是绍成磊也能有顾铭远一半的样貌和气质就好了。

那样,她就不必一边吊着我,一边用报恩的借口去贴补另一个男人了。

……

「沪市站到了,请旅客们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我扶着虚弱的母亲,随着人潮走出车厢。

小姨。

这个称呼对我来说,太陌生了。

要不是几天前小姨突然来信,问候母亲的近况。

我甚至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妈还有一个亲妹妹。

我按着信上的地址发了电报。

可这么久没联系了,她真的会来吗?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搀着母亲,站在出站口最显眼的地方,紧张地张望着。

直到看到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和藏蓝色长裤的中年妇人快步向我们走来。

她长得有七分像我妈,我们一对视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她径直朝我们走来,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颤抖。

「是……是阿姐吗?」

母亲浑浊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了一点光。

她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只是伸出枯瘦的手。

妇人看到母亲病成这个样子,又看到我一身破旧的衣服,眼眶当即就红了。

「阿姐!真的是你!」

她一把抱住母亲,眼泪滚滚而下,哽咽着,

「你怎么,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啊!」

看着抱头痛哭的母亲和小姨,我的鼻子一酸,眼泪也差点掉下来。

小姨很快擦干眼泪,雷厉风行地安排起来。

说明天一早就带我妈去全面检查。

做完这一切,她才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打量我,眼里的心疼满得快要溢出来。

「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她把我推进浴室,让我洗个热水澡,又拿出一套崭新的衣裤放在门口。

等我换好衣服出来,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白米饭,红烧肉,还有一碗香喷喷的鸡蛋羹。

我端起碗,扒了一大口饭,眼泪再也忍不住,混着米饭一起吞进肚子里。

是咸的,也是暖的。

5.

小姨雷厉风行,仅仅几个电话,就联系好了沪市最好的医院。

诊断结果很快出来了。

「严重的肾衰竭。」

医生扶了扶眼镜,语气平静却字字千钧,

「情况很凶险,必须马上开始透析治疗,同时登记等待合适的肾源,准备移植。」

我攥着那张写满陌生医学名词的诊断单,手指冰凉。

这些词我听都没听说过,但我本能地明白,这背后一定是一笔我无法想象的巨款。

果然,缴费单递到我手里时,果然付不起。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手却重如千斤。

小姨一把抽走了我手里的单子,看都没看上面的数字,直接递进了缴费窗口。

「同志,麻烦快点,这些我们全交了。」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小姨平静的侧脸。

她办完手续,回头拍拍我的肩膀,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钱的事你别操心,我跟你小姨夫早年跑生意,攒了点家底。」

「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照顾好你妈。」

我喉咙里堵得厉害,惭愧地不停鞠躬感谢。

看着母亲苍白的脸上因为药物而有了一丝血色,安详地睡去。

我心中积压了几个月的巨石,终于被撬动了一丝缝隙。

小姨不仅把母亲的饮食起居安排得妥妥帖帖,还开始为我的未来打算。

「成磊,你不能一辈子待在村里种地,没出息。」

「现在政策好起来,小姨打算帮你买一个沪市的工作。」

「年轻人,总要闯一闯。」

我看着她,心中除了感激,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我忍不住问她:「小姨,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小姨的脚步顿了顿,她转过身,眼眶有些发红。

「当年家里穷,你外婆为了给我弟弟凑彩礼,把我和你妈卖给了人贩子。」

「后来你妈为了让我逃出来,自己被打了半死。」

她声音哽咽,「前几年时局动荡,我怎么都没找到她。」

「如今找到了,我得补偿,我欠你妈的这辈子我都还不清的。」

原来如此。

我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在这里活出个人样。

不仅为了我妈,也为了报答小姨对我的好。

另一头周兰陪着顾铭远,拿着那张花费了巨大代价的回城指标书,迫不及待回到了村里。

「大队长,快,给我盖章!我要回城了!」

顾铭远挺直了腰杆,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他将那张纸拍在桌上,像是在展示一份至高无上的荣耀。

大队长拿起那份指标书,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眉头却越皱越紧。

「你这是假的!」

「不可能!」

顾铭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声音尖利刺耳。

「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省里弄来的!你个土包子懂什么!」

他不敢置信地抢过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仿佛想从上面看出花来。

一直沉默着抽旱烟的村支书,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就算是真的,也没用了。」

他吐出一口烟圈

「上面刚下了新文件,除了得了快死的大病,所有知青,一律不准回城。」

「你就安安心心在这儿待着吧。」

轰——

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被彻底掐灭。

顾铭远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周兰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扑过去掐顾铭远的人中。

顾铭远闷哼一声,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眼神空洞地盯着大队部掉漆的屋顶,像是还没从那场回城美梦里醒过来。

几秒后,他一把抢过周兰手里的那张废纸,嚎啕大哭。

「铭远,你别这样,我们……我们再想想办法……」

周兰试图安慰他。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

顾铭远通红的双眼死死瞪着她,那眼神里的怨毒让周兰心头一跳。

「都怪你!是你!是你给了我希望,又把它抢走!」

「是你说你可以帮我回城的!你这个贱人为什么要骗我!」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唾沫星子喷了周兰一脸。

周兰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还没站稳,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砸蒙了。

周围渐渐围拢了些看热闹的村民,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哟,这不是顾知青和周兰吗?闹什么呢?」

「还能闹什么,回不去了呗。」

「呵,你看她,图啥呀?」

「邵成磊不要她,现在这小白脸也不要她了,活该!」

刻薄的议论像针一样扎进周兰的耳朵。

她羞愤交加,冲着那群长舌妇吼道:

「胡说八道什么!邵成磊怎么可能不要我!」

在她心里,邵成磊永远是那个跟在她身后,任她予取予求的忠犬。

他怎么敢不要她。

大娘吐了口唾沫,嗤笑一声。

「你还做梦呢?人家成磊早带着他妈去沪市享福了,谁还稀罕你这个扫把星!」

「连户口都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什么?」

周兰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去沪市?不可能!」

她跌跌撞撞地冲到村支书面前。

「叔,他们瞎说的是不是?成磊他还在村里对不对?」

村支书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

「没瞎说。」

「成磊他小姨有本事,把他妈接去沪市治病了,顺便也给他弄了个沪市户口,纺织厂的正式工。」

村支书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周兰的心上。

「户口……都迁走了?」

「迁走了,手续前两天刚办完。人家现在是吃商品粮的城里人,以后都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周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顾铭远没了,邵成磊也没了。

她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绝望中,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她。

去沪市!她要去沪市找邵成磊!

他一定还是爱她的,只要她出现在他面前,哭着求他,他一定会心软的!

……

沪市的空气里弥漫着煤烟和食物混合的复杂气味。

我骑着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穿梭在梧桐树下的弄堂里。

我现在是沪市第十七纺织厂供销科的一名销售员。

小姨说得对,这份工作体面,还能天南海北地跑,长见识。

但我不满足于此。

夜深人静时,我会摊开从旧书市场淘来的高中课本,就着昏黄的灯光,一道题一道题地啃。

我要重新考大学。

只有真正掌握能力,才能把命运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而不是依靠任何人的施舍。

母亲的身体在进口药的调理下,一天天好起来,甚至能在小姨的搀扶下,在院子里走动几步。

每当看到母亲脸上久违的笑容,我就觉得,现在的一切辛苦都值得。

这天,我刚下班,推着车走出工厂大门,准备去菜市场买块肉给母亲补补。

一个瘦小的身影忽然从门卫室旁边的墙角蹿了出来,径直扑向我。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急刹车,皱眉看去。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还带着补丁的旧衣服,头发枯黄,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是周兰。

她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世主,眼睛里瞬间迸发出狂喜的光。

「成磊!我可算找到你了!」

她兴奋地冲上来,想去抓我的胳膊。

我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让她抓了个空。

周兰丝毫没察觉我的疏离,自顾自地抱怨起来,声音又尖又急。

「你走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害我找你找得好苦!」

「你知道我为了凑来沪市的路费,吃了多少苦吗?」

「我一家家去求人,好说歹说才借到钱!路上连个馒头都舍不得买!」

她喋喋不休,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我。

说完,她又换上一副憧憬的表情,亲热地凑近我。

「我们以后结婚,是不是就在沪市安家了?真好,我再也不用回那个鬼地方了!」

我沉默地听着。

我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怜悯,也没有怨恨,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

「你回去吧。」

周兰的笑容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我和你说过退婚了。」

「我和你,以后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周兰见我态度冷淡,立刻红了眼眶,声音哽咽起来。

「成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为了来找你,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

「我求遍了村里人,跪下给他们磕头才借到钱!」

「我在火车上三天三夜,连个硬馒头都舍不得买!」

她的话语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委屈。

她好像忘了,我母亲躺在病床上咳血时,她是如何拿着救命钱去为另一个男人铺路的。

连我因为她住院,她看都不看的转头狠心把我的房子卖了。

这样的人有什么可委屈的。

见我无动于衷,她哭得更凶了。

「我知道错了,成磊,我真的知道错了!」

「都是顾铭远!是他花言巧语骗了我!」

她开始撇清自己,把一切都推到那个男人身上。

「我已经跟他断干净了!我把欠他的那点所谓的恩情,都还清了!我谁也不欠了!」

她越说越激动

来来往往下班的工人开始驻足,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周兰似乎从这些围观的目光里汲取了力量。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成磊!我是你的未婚妻啊!我们说好要结婚的!」

「你别不要我,求求你了!」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给你当牛做马,我改,我什么都愿意改!」

她嚎啕大哭,鼻涕眼泪全蹭在我的裤腿上。

人群的议论声更大了。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带着好奇、揣测和鄙夷,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垂下眼,平静地看着跪在地上撒泼的女人。

看着这张曾经让我魂牵梦萦,后来又让我恶心至极的脸。

她以为用这种方式,用舆论,用廉价的眼泪,就能逼我就范。

她还是不懂。

那个会被她眼泪融化的邵成磊,早就死了。

我等她哭声稍歇,等周围的议论声达到顶峰,才淡淡开口。

「那天在去县城的公车上,我听见了。」

周兰的哭声猛地一顿。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茫然地看着我。

我继续说:「你和顾铭远,你们那些苟且的事。」

周兰脸上的血色「刷」一下全褪了。

我俯下身,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说,我要是现在就去派出所,告你们两个通奸,搞流氓罪……」

「你们俩,会在里面待几年?」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眼里的泪水还在流,但那已经不是表演,而是纯粹的恐惧。

「滚。」

我只说了一个字,推着自行车从她身边绕了过去,头也没回。

她没敢再跟上来。

可第二天,她又出现在工厂门口。

还是那个墙角,她像个没人要的流浪猫,缩在那里远远看着我。

第三天,第四天,她都在。

她不靠近,也不说话,就那么眼巴巴地望着。

她在赌,赌我心软。

可惜,我的心早在那个她偷走救命钱的雨夜,就变成了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又过了两天,我实在厌烦了这种无声的骚扰。

我决定去找厂里的保卫科,让他们把人弄走时她不见了。

我左右看了看,街上人来人往,没有那个熟悉又讨厌的身影。

大概是钱花光了,撑不住,自己滚回去了吧。

我松了口气,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直到一个多月后,我给老家的村支书打电话问候时。

电话那头,村支书长长叹了口气。

「唉,成磊啊,你不知道,周兰那丫头,从沪市回来,跟疯了一样。」

「冲到知青点,非要顾铭远娶她。」

「顾铭远那个读书人,心高气傲的,哪肯要她?当场就把她骂了出去。」

「谁都没想到,那丫头性子那么烈!」

「她找了根绳子,直接挂在顾铭远屋里的房梁上。」

「说她肚子里怀了他的种,他不娶,她就吊死在这里,一尸两命!」

我握着电话,都能想象出当时鸡飞狗跳的场面。

「后来呢?」

「还能怎样?在全村人的唾沫星子下,顾铭远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酒都不摆了,草草把人娶了。」

村支书的声音里满是唏嘘。

「可谁能想到,结婚当天晚上,那两口子在屋里就打起来了……」

第二天早上,发现两口子没上工,过去一瞧,发现他们都倒在血泊里,早就断气了!

我静静听着,电话那头是村支书压抑的叹息。

两个把自私和算计刻在骨子里的人,最终用最惨烈的方式,把自己和对方一起埋葬了。

沪市的夜风格外清爽。

良久,我扯了扯嘴角。

就当是听了一个笑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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