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白佳玉心里才松了口气。
她微微点头算是应下。
裴昀不知要去办何事,让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佣领着白佳玉进庄园,直接上了二楼。
裴母的房间陈设简单,有些陈旧。
裴母就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身上盖着薄毯,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听见动静,她才缓缓转过头:“白小姐,劳烦你跑一趟。”
白佳玉一看这妇人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
这哪是身体有病?
这分明是心死了,一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不劳烦。”她放下药箱,取出一方柔软的脉枕垫在裴母腕下,三根手指轻轻搭了上去。
裴母的脉象细弱游丝,时断时续,像一根随时都会绷断的琴弦。
白佳玉的眉头越锁越紧。
这不是普通的妇人病,而是郁结于心,气血耗尽,油尽灯枯之相。
再拖下去,不出半年,神仙也难救。
“婶子,您最近是不是夜里睡不着,白天没胃口,心里头总像压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白佳玉轻声问道。
裴母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惊诧,点了点头。
“人老了,都这样。”
“不,这不是老了。”白佳玉收回手,神色凝重:“您这是肝气郁结,气郁化火,已经伤及根本了,这病不能再拖,得立刻施针,再辅以汤药,把这股郁气散出去才行。”
裴母愣住了。
昀儿为她找过不少大夫,都说是年纪大了身子虚,开些补药,吃了跟没吃一样。
头一次有人把话说得这么重。
“有……有这么要紧?”
“要紧。”白佳玉斩钉截铁。
“婶子,病在您身上,您自个儿最清楚,是不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早点去了干净?”
这句话像一根针,直直戳破了裴母心底最深处的脓疮。
她的嘴唇哆嗦起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
在孙家受的那些非人磋磨,正房的刻薄嘴脸,一个个夭折的孩子,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她以为跟着儿子出了头,就能过上好日子。
可那些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悲伤,像鬼一样缠着她,让她日夜不得安宁。
她是想要一刀割喉,死了千了百了。
但……
昀儿又该如何?
白佳玉没说话,只递过去一方干净的手帕。
等裴母哭够了,情绪稍稍平复,她才打开针包取出细如牛毛的银针。
“婶子别怕,我先给您扎几针,疏通气脉,您会舒坦些。”
她的动作又轻又稳,银针刺入穴位,裴母只觉得一股微弱的酸麻感顺着经络散开,胸口的憋闷感竟真的轻了许多。
一套针法施完,白佳玉已是额头见汗。
她收了针,又提笔写下一张药方,递了过去。
“按这个方子抓药,一日三次,饭后服用。”
“切记,不可再思虑过重,天气好的时候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裴母看着药方上清秀有力的字迹,再看白佳玉沉静温婉模样,心里已是信了八分。
她拉住白佳玉的手,干枯的手掌带着温度。
“好孩子,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这条老命……”
“婶子言重了。”
“不重,不重。”裴母叹了口气,话锋一转,眼里流露出旧式女人的怜悯与规训:“你也是个苦命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往后的日子难啊。”
白佳玉心头一紧,知道正题来了。
“一个女人家,最要紧的就是名节。”
“如今没了丈夫倚靠,更要行得正坐得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心养胎,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才对得起孙家的列祖列宗,对得起你那死去的丈夫。”
又是这套说辞。
上辈子,她就是被这些话像绳索一样捆死的。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名节,她忍气吞声,耗尽了自己的一辈子,最后落得个被活活打死的下场。
白佳玉垂下眼帘,做出温顺受教的样子,声音低微:“……婶子教训的是,佳玉记下了。”
心里却在冷笑。
记下?
她记下的是,绝不再为任何人牺牲自己!
裴母见她听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妇德女诫,才放她离开。
白佳玉提着药箱走出房门,长长地吁了口气。
她沿着回廊往楼下走,心里盘算着怎么应付孙灵秀的西医检查。
一个拐角,她想得出了神,没注意前方,结结实实撞上了一堵肉墙。
“唔!”
药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瓶瓶罐罐一阵乱响。
一只大手有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稳住了她差点摔倒的身子。
白佳玉一抬头,正对上裴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男人身上那股子混着皂角和烟草的凛冽气息扑面而来,强势得让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昨夜同他在榻上纠缠时,周身萦绕的亦是这股子独属于男人的味道。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心跳声如同在打鼓。
裴昀英挺的剑眉微微拧起,眸子扫过空空如也的大掌,收手。
“帮我妈看完了?她怎么样?”
白佳玉回神,点头的同时蹲下身去捡散落的东西:“已配了药方,按时服药,婶子不会有大碍。”
裴昀心底的担忧消散,目光落在她纤细的后颈上。
那里的皮肤莹白发亮,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柔光。
体内那熟悉的燥热感又隐隐升腾起来。
他只当是那该死的药还没散干净。
鬼使神差地,他开了口:“白小姐若得空,也给我看看?”
白佳玉捡东西的手一顿。
看什么?
她抬起头,满眼疑惑。
裴昀已经自顾自地伸出了手腕,那手腕结实有力,腕骨突出,带着一块价值不菲的洋表。
“不是会看病么?看看我。”
白佳玉的心脏猛地一缩。
给他把脉?
开什么玩笑!
她并不想让裴昀察觉到昨晚的女子就是她。
当然是和他保持距离。
越远越好。
可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根本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白佳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重新站起身,将那沉甸甸的药箱放在一旁,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了他脉搏跳动的地方。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强劲有力的搏动传来,如同奔腾的江河,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但在这股强劲之下,又藏着若有若无的紊乱,像是被外力搅动过的水流。
是那药,还有……
昨夜的纵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