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文学
扫文推文我们是认真的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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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江南的雨,依旧缠绵。

我正在喝茶,门外骤然响起一阵急促混乱的马蹄声。

“滚开!误了朝廷大事,你们这些贱民担待得起吗?!”

大门被粗暴地推开,丞相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踉跄着闯了进来。

他看到悠闲的我,眼神先是一愣,随即涌上的是难以掩饰的恼怒。

他强撑着那点摇摇欲坠的官威,挺直了腰板,居高临下地开口。

“骠骑将军!北境危殆,社稷倾覆在即!”

“陛下有旨,命你即刻启程,前往北疆统兵御敌!此乃国难,不容推辞!”

我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吹开浮沫,浅啜一口。

“丞相大人怕是贵人多忘事。”

“三月前,金銮殿上,陛下亲口所言,让我交还虎符,卸甲归田,好好学学为臣之道。”

“这规矩,我才学了没多久,尚未精通,岂敢再擅专军事?”

我放下茶杯,伴随着一声毫不掩饰的冷笑。

“更何况,我一介草民,无官无职,有何资格,又有什么义务,去管那朝廷的边关战事?”

丞相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我,试图用大义名分压我:

“你身为臣子,深受国恩,岂能坐视江山沦陷,百姓遭难?”

“此乃不忠不义!天下人会如何看你?!”

“不忠不义?”我嗤笑一声,“丞相,当日你参我靡费一担军粮,构陷于我时,可曾想过忠义?”

“陛下听信谗言,鸟尽弓藏,逼我交出用血换来的兵权时,可曾顾念过忠义?”

我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他。

“如今北狄铁骑踏破关隘,你们用的上的周峦不堪一击了,才想起我?”

“这忠义二字,未免也太廉价了些!”

丞相被我堵得哑口无言,脸色由青转白,冷汗混着雨水从额角滑落。

就在这时,门外又是一阵急促马蹄,一名宫内侍卫直接策马闯入庭院。

他径直来到丞相面前,亮出一面金色令牌。

“丞相大人!陛下口谕:北境军情如火,问你何时能请动骠骑将军启程?”

“若再延误,致使战局不可收拾,便不必回京复命了,就地……论处!”

丞相瞬间他双腿一软,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皇帝这是把他的退路彻底堵死了,甚至连他全家的性命都悬在了这一刻。

他猛地看向我,眼神里所有的强硬瞬间崩塌瓦解。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踉跄着扑到我面前。

“将军!骠骑将军!是我错了!是老夫猪油蒙心,构陷忠良!老夫给你磕头了!”

说着,他竟真的“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不顾身份地就要磕头。

我侧身避开,不受他这一礼,只是冷眼旁观。

他抬起头,声云嘶哑。

“求求你了,将军!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看在那些曾经与你并肩作战的将士份上!救救这江山吧!”

“只要你肯出手,什么条件陛下都会答应!官复原职?加官进爵?你要什么都可以!”

“我要什么?”我俯瞰着昔日权倾朝野的丞相,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我只要那金銮殿上,再也无人敢因一担军粮,质疑我用血换来的功绩。”

“我只要那御座之上,再无鸟尽弓藏、过河拆桥的猜忌。”

“我要的,你们给得起吗?”

6

丞相惨白着脸,被家丁“请”了出去。

我关上宅门,将外界的纷扰再度隔绝。

老仆跟在我身后,步履迟疑,几次欲言又止。

直到我回到卧房,准备歇息,他才终于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

“老爷,您真的不打算出山了吗?”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里有担忧,也有不解。

“小老儿知道,朝廷对不住您,陛下和丞相都……可北境的百姓是无辜的。”

“那周峦,听说弃城而逃,比兔子还快,留下满城军民……唉,造孽啊!”

他絮絮叨叨,说着听来的消息,声音里带着颤。

“老爷您心里,其实是装着百姓的,小老儿跟了您这么多年,知道您不是那般硬心肠的人……”

我站在窗前,沉默不语。

心系百姓?

是啊,怎能不系。

那是我用十年光阴,一步步丈量、一寸寸守护的山河。

可正因心系,才更觉悲凉。

庙堂之高,早已容不下最纯粹的忠诚。

今日若轻易回去,他日鸟尽弓藏的故事,未必不会重演。

甚至,可能更快。

见我不答,老仆叹了口气,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打屋檐的滴答声。

我转身,走向书房。

书房一角,摆着一个看似普通的书架。

我移开几册兵书,在书架侧面的隐蔽处轻轻一按,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

暗室里没有窗,只有一盏长明灯,映照着墙上悬挂的巨幅北境舆图。

雁门关已破,北狄兵锋如一把烧红的刀子,正正插在防线的心口。

依照北狄太子的进军习惯和目前态势,下一步,必然是……

我的手指在几个关键节点上划过。

周峦一败,军心涣散,现有的布防形同虚设。

我铺开一张特制的薄纸,取过毛笔蘸墨,落笔时却停了下来。

以何身份?凭何立场?

最终,我摒弃了所有称谓与寒暄,只以最冷静的笔触,写下了对北狄可能进军路线的预判。

我将信纸卷成细小的纸卷,将纸卷小心塞入信鸽腿上的细小铜管。

我走到暗室的通风口,推开遮挡,将它送了出去。

我能做的,仅止于此。

不是为君,不是为臣,只为那片土地上,正在受苦的黎民。

至于庙堂如何决断,战局如何演变,已非我所能掌控,亦非我所愿再深深涉足。

回到书房,我仿佛又听到了北境的风沙声,看到了那些曾与我同生共死的面孔。

但这一次,我只是闭上眼,将那些情绪缓缓压回心底。

7

一个月后,战报终于趋于平缓。

北狄太子虽未退兵,但攻势已疲,战线暂时稳定下来。

金銮殿上,惊魂甫定的皇帝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苍天庇佑,社稷无恙!”

他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最后落在了武将队列中一个试图缩起来的身影上。

“周爱卿,”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前日方才回京述职,朕还未细问,沧河一线转危为安,你可知其中详情?”

周峦浑身一颤,硬着头皮出列。

他弃城而逃的丑事早已传开,本以为回来必受严惩,没想到局势竟稳住了。

他扑通一声跪下,脸上挤出几分沉痛与后怕交织的表情:

“启禀陛下!此事正是微臣所为!”

满朝哗然。

皇帝眯起了眼睛:“哦?是你?朕记得,雁门关失守时,军报上说,周将军是率先‘转移’的?”

周峦额头冷汗涔涔,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

“陛下明鉴!当日雁门关情势危急,微臣并非畏战潜逃,而是见关城已不可守,为保存实力,不得已率领精锐突围,意图联络后方,重整旗鼓啊!”

他偷眼瞧了瞧皇帝的脸色,见并未立刻发作,胆子又大了几分,声音也提高了:

“后来,微臣辗转得到前线情报,洞察了北狄太子的进军意图,这才勉强止住了溃败之势!”

丞相在一旁,先是愕然,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若女婿能借此翻身,他岂不是也能摆脱之前的窘境?

皇帝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着龙椅扶手,忽然冷笑一声:

“保存实力?重整旗鼓?周峦,你可知你‘保存实力’之后,北狄铁骑长驱直入,多少城池化为焦土,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周峦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

“微臣有罪!微臣有罪!但微臣后来将功补过,确有其事啊陛下!”

“将功补过?”皇帝的声音愈发冰冷,“那你告诉朕,你既早有破敌之策,为何不在雁门关施展?非要等到国门洞开,山河破碎之后?”

“这……”周峦语塞,脸色惨白如纸。

情急之下,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抬起头。

“陛下!因为这一切,根本就是骠骑将军的阴谋!”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连丞相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婿。

皇帝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你说什么?”

周峦仿佛找到了开脱的方向,话语如同毒蛇吐信:

“陛下请想!为何北狄早不反扑,晚不反扑,偏偏在骠骑将军卸甲归田后不过三月,就如此精准地抓住时机,势如破竹?”

“为何我军防线在他离去后,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他越说越顺,“这一切,都是骠骑将军因被剥夺兵权而心生怨恨,故意布下的局!”

“他定然早已与北狄暗通款曲!故意留下破绽,甚至可能暗中传递情报,引狼入室!”

“他为的,就是看到朝廷焦头烂额!他这是在报复!”

“陛下!其心可诛啊!”

恶毒的指控在金銮殿上回荡,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

一些原本对我不满的官员开始交头接耳,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便迅速滋生蔓延。

皇帝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盯着跪在地上的周峦,又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

周峦的指控漏洞百出,却无比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的猜忌。

一个功高震主、又可能心怀怨恨的旧将,远比一个无能的蠢货,更让人忌惮。

江南老宅,老仆又一次匆匆而来,这次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

“老爷!不好了!京城传来消息,说周峦在朝堂上诬陷您,您通敌叛国,故意引北狄入关!”

8

“老爷!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朝廷已经派了钦差,正在来的路上了!”

我放下剪刀,拂去袍袖上的落花。

“备马。”

老仆一愣:“老爷您这是要……”

“既然他们非要我回去,”我望向北方,目光渐冷,“那我便回去,好好与他们算算这笔账。”

三日后,我单骑入京,直奔皇宫。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如铁。

皇帝高坐龙椅,面色阴沉。

丞相站在文官首位,眼神躲闪。

周峦则一脸得意,仿佛已胜券在握。

“叩见陛下。”我单膝跪地,甲胄铿锵。

“骠骑将军,”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周将军指控你通敌叛国,你可有话说?”

周峦迫不及待地跳出来:“陛下!若非他暗中与北狄勾结,我十万大军岂会一败涂地?”

我缓缓抬头,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周峦。

“周将军说我通敌,可有凭证?”

“凭证?”周峦冷笑,“北狄偏偏在你卸甲后起兵,这就是最大的凭证!”

我忽然笑了:“周将军可还记得之前的阴山之战?”

周峦脸色微变:“你提这个做什么?”

“那一战,我军大获全胜,唯独让北狄太子突围而去。”我慢慢站起身,“当时负责断后的,正是周将军你。”

朝堂上一片哗然。

丞相急忙出声:“陈年旧事,提它何益?”

“因为那不是意外,”我声音陡然转厉,“那是周将军与北狄太子的交易!”

周峦勃然变色:“你血口喷人!”

我不理他,转向皇帝:“陛下可还记得,当年臣曾上书,怀疑军中有内奸,却被陛下以‘不宜动摇军心’驳回?”

皇帝眉头紧锁:“确有此事。”

我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当年臣截获的北狄密信,上面清楚写着,有人向他们透露了我军的行军路线。而信中所指的,正是周峦!”

周峦脸色煞白:“伪造!这是伪造的!”

“伪造?”我又取出一枚玉佩,“这枚玉佩,是周将军的心爱之物吧?”

“当年在阴山战场,就是从传递密信的北狄探子身上搜出来的!”

周峦脸色煞白,却仍强自镇定。

“伪造!这玉佩我早已遗失!定是你拾获后,故意用来构陷于我!”

“陛下,他这是处心积虑啊!”

他转向满朝文武,试图煽动情绪。

“诸位同僚都看到了吗?他今日能伪造证据构陷于我,他日就能构陷你们任何人!”

9

一时间,一些官员面露犹疑,窃窃私语之声再起。

皇帝的目光也再次变得审慎,在我和周峦之间游移。

就在周峦眼底闪过一丝侥幸之色时,一个声音从武将队列中响起。

“陛下!末将可以作证!骠骑将军所言,句句属实!”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副将张崇大步出列,重重跪在殿前。

他脸色涨红,眼中满是悔恨与决绝。

周峦满脸凶狠。

“张崇!你这反复小人!前次在金銮殿上指证骠骑将军的是你,如今反咬一口的又是你!”

“你的话,岂能作信?”

张崇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地瞪向周峦。

“正是因为我前次做了小人,我才日夜备受煎熬!”

“今日,我绝不能一错再错,让忠良蒙冤,让国贼逍遥!”

他转而向皇帝重重叩首,“陛下!阴山之战后,末将心中存疑,曾暗中调查周峦。”

“那枚玉佩,确是他赠予那名北狄探子作为信物,以期日后凭此相认,共谋大事!”

周峦白了脸色踉跄后退,“你……你胡说八道!”

“到了现在你还想脱身?”

我冷笑一声,步步紧逼。

“你与北狄太子勾结,故意放他逃生,换取他日后的支持。”

“你以为扶持一个傀儡上台,就能掌控北境兵权。”

“可惜北狄太子野心勃勃,岂是你能掌控的?他实力恢复后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你这条反复无常的狗!”

满朝文武目瞪口呆,连皇帝都震惊地站起身。

丞相扑通跪地:“陛下明鉴!这都是栽赃诬陷啊!”

我拍了拍手,“带人证!”

殿外押进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北狄贵族,正是当年与周峦接头的北狄使臣。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淡淡道。

那使臣战战兢兢,将周峦如何与北狄太子暗中往来,如何泄露军情,如何约定日后扶持周峦执掌北境兵权,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

朝堂上死一般的寂静。

周峦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像筛糠。

我转向皇帝,单膝跪地:

“陛下,真正通敌叛国的,是这条蛀空国防、陷害忠良的毒蛇!臣请陛下,肃清朝纲,重整边防!”

皇帝脸色铁青,猛地一拍龙椅:

“来人!将周峦拿下!抄家灭族,以正国法!”

禁军一拥而上,将瘫软如泥的周峦拖了下去。

皇帝目光复杂地看着我:“爱卿……受委屈了。”

我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臣不敢。只是北境危局未解,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皇帝长叹一声:“朕错怪你了。”

10

皇帝凝视着我,目光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歉疚与挽留。

“爱卿,”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如今奸佞已除,真相大白。是朕一时不察,让你受委屈了。”

“北境还需你来坐镇,回来吧,官复原职。朕还要加封你为忠远侯,食邑……”

“陛下,”我平静地打断了他,“臣,恕难从命。”

皇帝眉头微蹙:“你还在怪朕?”

“臣不敢。”我微微躬身,语气谦逊,“陛下乃九五之尊,思虑自然周全深远。”

“臣一介武夫,昔日连一担军粮的调度都无法自辩清白,致使陛下忧心,此确系臣之过。”

“臣实在无颜再立于朝堂,更不堪肩负镇守北境之重任。”

我抬起眼,对上皇帝复杂的目光,语带讥讽。

“陛下身边,理应皆是如丞相、周将军这般深得圣心的人。”

“臣一个曾引得陛下猜忌的边将,还是归老田园最为妥当。”

我将对他鸟尽弓藏的讽刺,包裹在自贬之下。

皇帝的脸色变了几变,嘴角微微抽动,最终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

他明白,有些裂痕,一旦产生,便再难弥合。

强留,只会让彼此更难堪。

“既然你去意已决,朕,准了。”

“谢陛下成全。”

我再次躬身行礼,这一次,动作干净利落,再无丝毫留恋。

在满朝文武神色各异的目光注视下,我一步步踏出这金碧辉煌的宣政殿。

半月后,钦差再临江南老宅,这次带来的,是最终的处置结果。

周峦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判凌迟处死,诛灭九族。

其党羽被连根拔起,牵连者众。

丞相虽未直接参与通敌,但举荐逆臣、构陷忠良、结党营私等罪责确凿,削去所有官职爵位,查抄家产,其一族老少,尽数流放三千里外苦寒之地,永不得返。

曾经权倾朝野的丞相一系,就此烟消云散。

老仆小心翼翼地说完这些,试探着问:“老爷,朝廷这下该彻底清净了吧?”

我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那北境……”

“自有能为陛下分忧的忠臣良将去操心。”

我打断他,语气平和,不起波澜。

老仆终于了然,不再多言。

庭院深深,锁住一方宁静。

窗外,细雨又悄然飘落,敲打着芭蕉,淅淅沥沥。

我煮上一壶新茶,看雨丝如幕,听檐水叮咚。

茶香氤氲中,混着泥土与梅枝的清新气息。

远处,似乎仍有金戈铁马的余响,有庙堂纷争的喧嚣,但都渐渐模糊,终至不闻。

这里,只有一院梅香,一壶清茶,一场听不尽的雨,和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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