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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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黄昏时分,天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绛紫色。

西沉的太阳被浓厚的云层遮蔽,只在天际线处留下一道暗红色的血痕,像是天空被撕开了一道伤口,正汩汩地渗出血来。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和臭氧混合的气味——那是暴雨将至的气息,却又比寻常的雷雨前兆多了几分不祥。

古镇的街道异常安静。

不是平日里傍晚那种温馨的宁静,而是一种死寂的、令人不安的沉默。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有些人家甚至在门上贴了黄色的符纸,在窗棂上挂了桃木剑。老街两旁的店铺早早打烊,连平日里营业到深夜的小酒馆也熄了灯。石板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片枯黄的落叶被风卷着,打着旋儿飘过街角。

渡魂桥方向,隐约有火光闪烁。

苏文站在老宅二楼的窗前,看着这一切。他的背包已经收拾妥当:血玉箫用红布仔细包裹,放在最里层;《渡魂引》全谱竹简装在防水袋中;还有那对拼合的双鱼玉佩,系着七情玉珠的白玉娃娃,顾文渊的信件——所有与柳清音和顾文渊相关的遗物,他都带上了。

今晚,他要完成这一切。

手机震动,是陈岩发来的信息:“文哥,我们到桥东了。祭祀派的人已经开始聚集,至少有三十个,都是镇上各家的青壮年。族长和几位族老都在,周镇长也来了。他们带了祭坛、香烛、还有……一头黑羊。”

黑羊。活祭。

苏文的手指收紧。按照祖父笔记中的记载,七星锁魂阵百年一次的加固仪式,需要“血食”——也就是活祭。上一次是1937年,祭品是……他不敢细想。但这一次,祭祀派显然准备用黑羊作为祭品。

不,不只是黑羊。

他的目光落在信息的最后一句:“他们还在祭坛周围画了一个圈,圈内铺了白布。白布中央……放着一件你的衣服。”

苏文的心沉了下去。他的衣服——这意味着,他才是真正的祭品。黑羊可能只是前奏,或者幌子。祭祀派的目标一直是他这个“外姓人”,这个长期在外、近期返乡的“外人”,这个被认为触怒了柳清音怨灵、导致封印加速崩坏的“祸首”。

又一条信息进来,是柳微云:“苏先生,我和陈所长在一起。我看到我叔叔了,他也在祭祀派里。他们……他们真的疯了。我在祭坛旁看到了一些法器,是道教的七星剑和招魂幡,但用法很邪门,上面涂了黑狗血和朱砂。这不是正统道术,是邪术。”

苏文快速回复:“你们先别轻举妄动,等我。我马上到。”

他背上背包,最后检查了一遍物品。血玉箫在包裹中微微震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是月圆之夜的临近,还是柳清音怨灵的躁动?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今晚必须有个了断。

下楼,穿过天井。那几只乌鸦又来了,这次不止几只,而是十几只,密密麻麻站在井沿和屋檐上,漆黑的眼珠盯着他,发出嘶哑的鸣叫。其中一只特别大,羽毛油亮,头顶有一撮白毛,它张开翅膀,挡住了苏文的去路。

苏文停下脚步,与那只乌鸦对视。乌鸦的眼睛里似乎有某种智慧的光芒,不像普通的鸟类。它叫了三声,然后腾空飞起,其他乌鸦也跟着飞起,在空中盘旋了三圈,然后朝渡魂桥方向飞去。

像是在引路,又像是在警告。

苏文深吸一口气,推开大门。

老街空荡荡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两旁的房屋像沉默的巨兽,窗户像是眼睛,在暮色中空洞地注视着这个独自前行的人。苏文加快了脚步,背包里的血玉箫震动得更厉害了,那种共鸣感从脊椎一路传到头顶,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

越靠近渡魂桥,空气中的异样感越强。

首先是温度——明明还是初秋,但桥附近的气温骤降,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其次是声音,不是寂静,而是一种低频的嗡鸣,像是无数人在很远的地方同时念咒,声音透过地面传来,震得脚底发麻。最后是气味,那股熟悉的檀香混合焦糊的气味越来越浓,几乎让人窒息。

转过街角,渡魂桥出现在视野中。

苏文停住脚步,倒吸一口凉气。

桥上灯火通明。

不是电灯,而是数十支火把,插在桥栏杆的石缝里,将整座桥照得如同白昼。火把的光是橘红色的,跳跃不定,在河面上投下扭曲的倒影,像无数条挣扎的蛇。

桥中央,祭坛已经搭好。

那是一个用青砖临时砌成的圆形祭坛,直径约三米,高一米左右。坛面铺着白色的布,布上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符文——苏文认出来,那是七星锁魂阵的阵图,但有一些地方被刻意扭曲了,变成了更邪恶的变体。祭坛中央摆着一个铜制香炉,里面插着三支手臂粗的香,香已经点燃,烟雾不是向上飘,而是诡异地盘旋在祭坛周围,形成一层薄薄的雾罩。

香炉前,果然放着一件衣服——是苏文前几天晾在天井里的一件灰色外套,不知何时被人偷走了。衣服被叠得整整齐齐,上面压着一块黑色的石头,石头上刻着他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祭坛四角,各站着一个人。都是古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东角是周镇长,五十多岁,秃顶,穿着中山装,表情严肃;南角是赵家族长,七十多岁,拄着拐杖,但腰板挺直;西角是李家的族老,瘦得像竹竿,手里拿着一串念珠;北角是……顾家的现任家主,顾明德的六世孙,顾长风。

顾长风四十多岁,面容和顾文渊有几分相似,但更刚毅,眼神也更冷。他穿着黑色的对襟衫,手里握着一把七星剑,剑身上沾着暗红色的液体,不知是黑狗血还是什么。

祭坛周围,围着一圈人。大约三十多个,都是青壮年男子,穿着统一的深蓝色衣服,手里拿着棍棒、铁锹等工具。他们表情木然,眼神空洞,像是被催眠了,或者被什么控制了。

而在祭坛正前方,跪着一头黑羊。

羊是纯黑色的,没有一根杂毛,被绳子捆着四蹄,跪在白色布面上。它似乎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不停地挣扎,发出凄厉的叫声,但被周围的人群无视。

苏文的目光扫过桥头,看到了陈岩和柳微云。他们躲在桥东侧的一棵老槐树后,陈岩穿着便衣,手里拿着对讲机,正在低声说着什么。柳微云则脸色苍白,紧紧抓着一个布包——里面应该是她家传的一些法器。

苏文没有立刻过去。他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除了桥上的人,桥下也有动静。河面上漂着几盏莲花灯,灯是纸做的,里面点着蜡烛,顺着河水缓缓漂流。每盏灯上都写着一个名字——苏文眯起眼睛辨认,都是古镇上最近非正常死亡的人:沈老爷子,王建国,孙寡妇的女儿,淹死的老吴……

招魂灯。

他们在用这些灯召唤死者的魂魄,作为仪式的助力。

更远处,古镇的七处封印点——老井、祠堂、古塔、钟楼、牌坊、古树、石桥——每个方向都有一道微弱的光柱冲天而起,光柱是暗红色的,在暮色中格外醒目。七道光柱在空中汇聚,形成一个巨大的、倒扣的碗状光罩,将整个古镇笼罩其中。

七星锁魂阵,已经开始显现了。

而且,阵法在衰弱——光柱忽明忽暗,光罩上有明显的裂痕,像即将破碎的玻璃。每一次闪烁,空气中那种低频的嗡鸣就加强一分,桥下的河水就翻腾得更剧烈一些。

时间不多了。

苏文深吸一口气,从阴影中走出,朝桥头走去。

“他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桥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苏文。

火把的光在他脸上跳跃,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桥面上扭曲变形。他一步步走上桥,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背包里的血玉箫震动得几乎要跳出来,那股共鸣感变成了尖锐的刺痛,像有无数根针在刺他的大脑。

“苏文,站住!”周镇长厉声喝道,“今晚桥上有重要仪式,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苏文没有停步,继续往前走,直到距离祭坛十米左右才停下。他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顾长风脸上:“顾先生,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顾长风面无表情:“加固阵法,保古镇平安。”

“用活祭?”苏文看向那头挣扎的黑羊,“还是……用人祭?”

人群骚动了一下。有些人低下头,有些人别开目光,但没有人反驳。

“这是传统。”赵家族长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声音苍老但坚定,“七星锁魂阵每百年需加固一次,需以血食祭祀。上一次是1937年,祭品是十三个外乡人。这一次本来还有十四年,但你——苏文,你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惊醒了柳清音的怨灵,导致封印提前衰弱。所以,必须提前加固。”

“我动了什么不该动的东西?”苏文问,“血玉箫?《渡魂引》全谱?还是柳清音的遗骨?”

“都是!”李家族老尖声道,“那些东西应该永远埋在地下!你爷爷苏怀瑾当年就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封存了一切,留下警告!可你呢?你不听劝,非要刨根问底!现在好了,柳清音的怨灵彻底苏醒了,古镇每天都有怪事发生,再这样下去,整个镇子都要变成死地!”

“所以你们就要杀我?”苏文平静地问,“把我当作祭品,献给柳清音?你们觉得这样就能平息她的怨恨?”

“不是献给柳清音,”顾长风开口,声音冰冷,“是献给阵法。你的血,你的魂,可以暂时加固封印,为我们争取时间,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

“彻底解决?”苏文冷笑,“你们所谓的彻底解决,就是每百年杀一批人,维持这个血腥的循环?四百年前,你们害死了柳清音;四百年来,每百年都有无辜者被杀;现在,轮到我了。然后呢?再过一百年,再杀下一批?”

“这是必要的牺牲。”周镇长说,“为了大多数人的平安,少数人的牺牲是值得的。”

“谁给你们权力决定谁该牺牲?”苏文的声音提高,“柳清音当年就该死吗?那些被你们当作祭品的人就该死吗?我也是古镇长大的,我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凭什么我就成了‘少数人’?”

“因为你是外姓!”一个年轻男子从人群中站出来,是赵家的一个后生,苏文小时候还和他一起玩过,“苏家本来就不是古镇的原住民,你爷爷那一代才搬来的!按照规矩,外姓人在祭祀中优先!”

“规矩?”苏文看着他,“谁定的规矩?你们赵家?顾家?还是那些为了利益害死柳清音的祖先?”

“放肆!”赵家族长怒道,“黄口小儿,敢对祖先不敬!”

就在这时,柳微云从树后冲了出来,跑到苏文身边,对着祭坛方向大喊:“叔叔!你们不能这样!苏先生是在帮我们!他在找让柳清音安息的办法!如果你们杀了他,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祭坛北角,一个中年男人身体一震——那是柳微云的叔叔,柳明远。他五十多岁,面容和柳微云有几分相似,但此刻脸色苍白,眼神躲闪。

“微云,你……你怎么来了?”柳明远的声音有些发颤,“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不回去!”柳微云挡在苏文身前,“叔叔,我们柳家欠柳清音的还不够多吗?四百年前,我们的祖先参与害死了她;四百年后,我们还要继续这个罪恶的循环吗?爷爷临终前说过,柳家的女子代代短命,就是因为柳清音的诅咒!如果我们不停止,诅咒永远都不会消失!”

“闭嘴!”顾长风厉喝,“柳明远,管好你家的人!”

柳明远咬了咬牙,对柳微云说:“微云,听话,回去。这是为了古镇所有人的安危……”

“不!”柳微云从布包里取出一卷发黄的族谱,高高举起,“这是柳家的族谱!上面清清楚楚记载着,崇祯十年,柳清音被诬陷为妖女,活活烧死!参与诬陷的人里,有顾家的顾明德,有赵家的赵广财,有李家的李守义,也有我们柳家的柳世荣——我的七世祖!我们都有罪!我们应该赎罪,而不是继续杀人!”

族谱在火把光中展开,泛黄的纸页上,那些用毛笔写就的名字清晰可见。人群再次骚动,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眼神中出现了动摇。

“烧了它!”周镇长大喝,“那是伪造的!”

几个年轻人冲上来想抢族谱,但柳微云紧紧护住,陈岩也在这时冲了过来,挡在柳微云身前,亮出了警官证:“我是古镇派出所所长陈岩!所有人站在原地不许动!你们这是非法集会,涉嫌故意杀人!立刻解散!”

“陈所长,”顾长风冷冷地说,“这件事不是你能管的。这是古镇内部的事务,涉及超自然现象,你们警察管不了。”

“只要是违法犯罪,我就能管!”陈岩厉声道,“现在,我命令你们立刻解散,放开那头羊,撤掉祭坛!否则,我将以涉嫌故意杀人罪逮捕你们!”

“逮捕我们?”周镇长笑了,笑容阴冷,“陈岩,你以为你带了几个人?我告诉你,今晚镇上所有的警察都被调去处理‘突发事故’了,你现在是光杆司令。而且——”他指了指桥下,“你看清楚了,这是什么时代?”

陈岩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桥下的河水不知何时变了颜色——不再是普通的河水,而是变成了暗红色,像稀释的血。河面上,那些莲花灯燃烧得更旺了,灯光中,隐约有模糊的人影浮现,穿着旧式的衣服,面目不清,但都在朝桥的方向看。

更可怕的是,整个古镇的景色都在变化。

白墙黑瓦的房屋渐渐褪色,变成了明代那种更古朴的样式;石板路变得更加凹凸不平;远处的电灯一盏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油灯和灯笼的光;空气中飘来了旧时代的气味——粪便、马匹、木料燃烧的烟……

时空在扭曲。

七星锁魂阵的衰弱,导致阴阳两界的界限开始模糊,古镇正在缓慢地“回退”到明代的样子。

“看到了吗?”周镇长说,“阵法马上就要彻底崩了。如果不加固,整个古镇都会回到崇祯十年七月十五的那个夜晚——柳清音被烧死的那一夜。到时候,所有人都要经历那场大火,所有人都可能死。陈所长,你还要阻止我们吗?”

陈岩脸色铁青,握紧了拳头。他知道周镇长说的可能是真的——这几天的怪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作为一个警察,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犯罪发生。

“就算如此,也不能杀人!”他坚持道,“一定有别的办法!”

“没有时间找别的办法了!”李家族老尖声道,“子时三刻就要到了!那是阴气最重的时候,也是阵法最弱的时候!必须在子时三刻之前完成祭祀!”

他看向顾长风:“顾家主,开始吧!”

顾长风点点头,举起七星剑,开始念诵咒语。那是一种古老而晦涩的语言,音调诡异,像蛇的嘶鸣,又像虫的蠕动。随着他的念诵,祭坛上的香燃烧得更快了,烟雾更加浓密,几乎将整个祭坛笼罩。

黑羊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叫,拼命挣扎,但被绳子捆得死死的。

桥下的河水翻腾起来,暗红色的水浪拍打着桥墩,发出轰隆的声响。那些莲花灯中的人影更加清晰了,有些甚至开始往桥上飘——是那些死者的魂魄,被仪式召唤而来。

苏文感到背包里的血玉箫震动得几乎要裂开。他不再犹豫,拉开背包,取出那支用红布包裹的箫。

红布揭开,白玉箫暴露在空气中。

瞬间,所有的火把都猛烈地摇晃了一下,火光变成了诡异的幽绿色。祭坛上的烟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散,露出白色布面上那些朱砂符文——那些符文正在发光,暗红色的光,和血玉箫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血玉箫!”赵家族长惊呼,“他怎么会有这个!”

“是苏怀瑾藏起来的!”周镇长咬牙切齿,“难怪当年找不到!苏文,把它交出来!那是阵法的核心,不能让你拿着!”

“这是柳清音的遗物,”苏文握紧箫身,感受着那股冰冷的共鸣,“该还给她的,不是你们。”

“你懂什么!”顾长风停止念咒,死死盯着血玉箫,“那支箫里封着顾文渊的魂魄!那是阵法的‘锁’!如果箫毁了,或者被不当使用,锁就会打开,柳清音的怨灵就会完全释放,到时候整个古镇都要完蛋!”

“所以你们要永远困住她?”苏文问,“困住一个被你们祖先害死的无辜女子?困住一个爱她至深、为她殉情的男人?就为了你们的‘平安’?”

“那是四百年前的事了!”一个年轻人喊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血缘的关系。”柳微云举起族谱,“你们的祖先参与了那场谋杀,你们继承了他们的血脉,也继承了他们的罪孽。柳清音的诅咒是针对所有参与者后代的,你们每个人都在其中!”

这话像一颗炸弹,在人群中引爆。更多人动摇了,开始后退,眼神中露出恐惧和犹豫。

“别听她胡说!”周镇长大吼,“她在动摇军心!顾家主,快!子时三刻要到了!”

顾长风重新举起七星剑,但这次他的目标不是黑羊,而是苏文。

“苏文,把血玉箫交出来,我可以保证只取你一半的血魂,你还能活。否则……”他眼神一冷,“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几个手持棍棒的年轻人围了上来。

陈岩立刻挡在苏文身前,从腰间掏出手枪:“都别动!再动我就开枪了!”

但那些年轻人像是被控制了,眼神空洞,毫无畏惧,继续逼近。

就在这时,桥下的河水突然炸开!

一道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高达十余米,然后轰然落下,化作漫天血雨。雨水不是普通的红色,而是粘稠的、带着腥味的暗红色液体,落在人身上,冰冷刺骨。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水柱落下的地方,河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直径超过五米,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发出低沉的轰鸣。漩涡中心深不见底,像一只眼睛,在河面上注视着桥上的一切。

然后,箫声响起了。

不是从苏文手中的血玉箫传来,而是从漩涡深处——凄美,哀婉,充满无尽的怨恨和悲伤。是柳清音的箫声,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强大,每一个音符都像一把冰锥,刺入人的心脏。

“她……她来了……”有人颤抖着说。

祭坛上的香瞬间全部熄灭。火把的光再次变成幽绿色,将每个人的脸映得如同鬼魅。桥下的莲花灯一盏盏爆炸,化作一团团磷火,在空中飘浮。

漩涡中,缓缓升起一个白色的身影。

柳清音。

这次她的身影无比清晰,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一个完整的、栩栩如生的形象。她穿着那身被烧毁前的白色衣裙,长发及腰,面容苍白而美丽,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是全黑的,深不见底,像两口古井,里面只有纯粹的怨恨。

她手持白玉箫,但不是苏文手中那支血玉箫,而是一支纯净的白玉箫——那是顾文渊送她的定情信物,原本应该留在桥下秘道中的那支。

但她手中的箫正在变化。随着她的升起,箫身上开始出现暗红色的纹路,从箫尾向箫口蔓延,像血管一样,最终布满了整个箫身。那支纯净的白玉箫,变成了另一支血玉箫。

不,不是变成。苏文突然明白了——柳清音手中的,是血玉箫的“魂”,是那支箫在灵界的投影。而他手中的,是血玉箫的“体”,是物质世界的实体。两者本是一体,现在因为阵法衰弱,开始相互呼应。

柳清音完全升出水面,悬浮在河面上空,离桥面约三米高。她停止吹奏,低下头,用那双全黑的眼睛扫视桥上的人群。

目光所及之处,人们纷纷后退,有些人甚至瘫倒在地,浑身发抖。

“四百年了……”柳清音开口,声音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直接响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冰冷,空洞,充满刻骨的恨意,“你们……又来了……又要……杀人祭祀……”

“柳……柳姑娘……”周镇长勉强站直身体,声音发颤,“我们……我们是在加固阵法,是为了……为了古镇的安宁……”

“安宁?”柳清音笑了,那笑容凄厉得令人毛骨悚然,“我的安宁呢?谁来给我?”

她抬起手,手中的血玉箫指向祭坛:“用活祭……用血食……和四百年前……一样……你们……一点都没变……”

“当年害你的是我们的祖先!”一个年轻人鼓起勇气大喊,“跟我们没关系!你不能把账算在我们头上!”

柳清音的目光转向他。那年轻人立刻感到一阵窒息,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脸色发紫,跪倒在地。

“血脉……相连……”柳清音一字一句地说,“诅咒……世代相传……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她再次举起箫,开始吹奏。

这次的旋律完全不同——不是《渡魂引》,也不是任何已知的曲子,而是一种尖锐、刺耳、充满恶意的调子。每一个音符都像一把刀,切割着空气,切割着人的神经。

随着箫声,桥下的河水开始沸腾。无数苍白的手从水中伸出,扒着桥墩,试图爬上桥面。那些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已经腐烂见骨,有的还完整,但都湿漉漉的,滴着水。

是四百年来所有死在渡魂桥附近的人,所有被祭祀杀死的人,所有因为阵法而无法超生的魂魄。现在,他们被柳清音的怨气唤醒,从河底爬出,要复仇。

“跑啊!”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瞬间崩溃,四散奔逃。

但已经晚了。

桥的两端,不知何时出现了浓密的黑雾,将去路完全封死。有人试图冲进黑雾,但立刻发出凄厉的惨叫,倒退回来,脸上手上出现了严重的灼伤,像是被强酸腐蚀过。

“结界……她布下了结界……”柳微云喃喃道,“我们被困在桥上了。”

顾长风脸色铁青,但他没有逃跑,反而举起七星剑,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在剑身上。剑身的黑狗血和朱砂被这口血激活,发出暗红色的光。

“妖孽!休得猖狂!”他大喝一声,挥舞七星剑,朝柳清音的方向虚空一斩。

一道暗红色的剑气离剑飞出,直射柳清音。

柳清音看都没看,只是轻轻一挥箫,那道剑气就在半空中炸开,化作点点火星消散。反震的力量让顾长风连退三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没用……正统道术对她没用……”李家族老绝望地说,“她的怨气太重了……而且有阵法加持……”

“那就用那个!”周镇长指向苏文,“用他!他是祭品!用他的血魂加固阵法,就能压制她!”

几个还保持理智的年轻人闻言,再次朝苏文围过来。这次他们眼睛发红,像是被什么控制了,完全失去了理智。

陈岩开枪了。

“砰!”枪声在夜空中炸响,格外刺耳。

子弹打在一个年轻人脚前的地面上,溅起几点火星。那年轻人愣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逼近。

“我真的会开枪!”陈岩厉声道,“下一枪就打人了!”

但那些年轻人不为所动,继续逼近。

苏文知道,不能再等了。他举起血玉箫,对柳微云说:“帮我护法!我要吹奏《渡魂引》!”

“现在?”柳微云震惊,“可是她……她完全被怨恨控制了,能听懂吗?”

“必须试试!”苏文说,“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将血玉箫抵在唇边,闭上眼睛,开始回忆《渡魂引》的旋律。竹简上的工尺谱,柳清音在火焰中吹奏的记忆,还有他自己对这首曲子的理解——所有这一切在他脑海中融合,化作具体的音符。

他吹出了第一个音。

清越,空灵,带着淡淡的哀伤。

奇迹发生了。

那些从河水中爬出的苍白手臂,动作突然放缓了。柳清音的箫声也出现了一丝紊乱,虽然很快恢复,但确实受到了影响。

苏文继续吹奏。他吹的是《渡魂引》的前半部分,那首原本为超度亡魂而作的曲子。旋律哀而不伤,怨而不怒,像月光下的流水,温柔地抚慰着受伤的灵魂。

桥上,那些被柳清音怨气控制的人,眼神开始恢复清明。他们停下脚步,茫然地看着四周,似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河水中,那些苍白的手臂也渐渐缩回水中,只剩下几个还在挣扎,但动作已经慢了很多。

柳清音停止了吹奏,悬浮在空中,静静地听着。她全黑的眼睛盯着苏文,盯着他手中的血玉箫,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波动——是记忆?是情感?还是……共鸣?

苏文看到了希望。他继续吹奏,将所有的情感倾注在箫声中。他想通过音乐告诉柳清音:我懂你的痛苦,我懂你的怨恨,我懂你四百年的孤独和等待。但我希望你知道,顾文渊从未背叛你,他爱你至深,甚至为你殉情。四百年的等待该结束了,怨恨该放下了,你应该得到真正的安宁。

旋律流淌,在夜空中回荡,与柳清音的怨气对抗,像光明与黑暗的交锋。

柳清音的身体微微颤抖。她手中的血玉箫开始发光,那些暗红色的纹路像血管一样搏动。她的表情出现了变化——不再是纯粹的怨恨,而是混合了痛苦、悲伤、迷茫……还有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温柔?

“清音……”她喃喃自语,声音很轻,但苏文听到了,“文渊……”

她记得!她还有记忆!没有被怨恨完全吞噬!

苏文精神一振,吹奏得更加投入。他引导着旋律,试图唤醒柳清音心中那些美好的部分——对顾文渊的爱,对音乐的热爱,对生命的眷恋。

但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不能让他继续!”顾长风突然大喝,“他在唤醒她的记忆!如果她完全苏醒,想起所有的事,怨恨会更重!到时候我们都得死!”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把黑色的粉末。他将粉末撒向空中,同时念诵一段极其邪恶的咒语。

那粉末在空中燃烧,化作绿色的磷火,朝柳清音飘去。

磷火触碰到柳清音的瞬间,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是愤怒的尖叫,而是痛苦的尖叫——那磷火像强酸一样腐蚀着她的灵体,让她身上的白色衣裙出现烧灼的痕迹。

更可怕的是,磷火似乎激发了她体内的怨恨。她那双刚刚出现一丝清明的眼睛,瞬间又被全黑淹没,而且比之前更黑,更空洞,更充满恶意。

“你们……都要死……”她的声音变了,变得嘶哑,扭曲,像无数人同时说话,“所有人……都要死……”

她再次举起箫,但这次吹奏的旋律比之前更邪恶,更疯狂。那不是音乐,那是纯粹的毁灭之声。

随着箫声,桥面开始震动。不是轻微的地震,而是剧烈的、仿佛整座桥要崩塌的震动。青石板上出现裂缝,桥栏杆上的石狮子开始碎裂,桥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河水彻底沸腾了。暗红色的水浪掀起三米多高,拍打着桥身,每一次拍打都在桥墩上留下深深的裂痕。无数苍白的手再次伸出,这次不止是手,连身体都爬了出来——是完整的尸体,穿着各个时代的衣服,有的已经腐烂成骨架,有的还保存完好,但都湿漉漉的,滴着水,眼眶空洞,朝桥上爬来。

“阵法……彻底崩了……”柳微云脸色惨白,“阴阳两界……完全打通了……”

陈岩还在开枪,但子弹对那些尸体毫无作用。它们不是活物,只是被怨气驱动的傀儡。一具穿着民国长衫的尸体抓住了一个年轻人的脚踝,那年轻人发出惊恐的尖叫,被拖向桥边。

苏文想继续吹奏,但柳清音的邪恶箫声完全压制了他的旋律。他的每一个音符都被扭曲,被吞噬,根本无法传达出任何安抚的意境。

而且,他手中的血玉箫开始出现异常。

箫身上的暗红色纹路不再稳定地发光,而是疯狂地闪烁,忽明忽暗,像接触不良的灯泡。同时,箫身开始发热,从冰冷的玉石变成滚烫,烫得苏文几乎握不住。更可怕的是,他感到箫中有东西在挣扎,想要冲出来——是顾文渊的魂魄,被柳清音的怨气和邪恶的仪式刺激,开始苏醒了。

“啊——!”苏文忍不住痛呼,差点松开手。

“文哥!”陈岩冲过来,“怎么了?”

“箫……箫里的东西……”苏文艰难地说,“要出来了……”

话音未落,血玉箫突然炸开一道刺眼的白光。

不是暗红色的光,而是纯粹的白光,像正午的太阳,瞬间照亮了整个夜空。白光中,一个身影从箫中浮现——半透明,穿着明代的儒生长衫,面容清秀,眼神迷茫。

顾文渊。

或者说,顾文渊的魂魄。

他悬浮在空中,与柳清音相对而立。两个魂魄,一个白衣如雪却满身怨恨,一个青衫磊落却满眼迷茫,在血色的月光下,在燃烧的火把中,在沸腾的河水上,隔空相望。

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柳清音的箫声,河水的沸腾声,人们的尖叫,甚至风声。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两个跨越四百年重逢的魂魄,和他们之间那无法跨越的生死鸿沟。

柳清音看着顾文渊,全黑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情感波动。那是混合了爱、恨、怨、悲的复杂情感,像打翻的调色盘,混乱而浓烈。

“文……渊……”她开口,声音不再扭曲,恢复了年轻女子的清澈,但依然冰冷,“你……终于……出来了……”

顾文渊看着她,眼神从迷茫逐渐变得清明。他记起来了——四百年前的一切,花朝诗会的初见,音律课上的相知,定亲时的喜悦,还有……那个绝望的夜晚。

“清音……”他的声音很轻,像叹息,“我……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柳清音笑了,笑容凄厉,“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四百年吗?我在这里……吹了四百年的箫……等了四百年……你却在箫里……沉睡……”

“我不是故意的……”顾文渊痛苦地说,“当年我跳河后,魂魄被玄真子封入箫中,作为阵法的‘锁’。我一直在黑暗中沉睡,直到最近才……”

“直到最近才醒来?”柳清音打断他,“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早点醒来?你知道我这四百年是怎么过的吗?被分割,被封印,一部分在桥上,一部分在井底,一部分在塔中……四分五裂,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知道……”顾文渊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清音,原谅我……”

“原谅?”柳清音的声音陡然提高,“我为什么要原谅?原谅你的父亲害死我?原谅你的家族夺我柳家祖宅?原谅你……来得太晚?”

她举起手中的血玉箫,指向顾文渊:“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你身上流着顾家的血……你也该死!”

话音落下,她吹奏起箫来。这次的旋律是针对顾文渊的——尖锐,恶毒,充满了攻击性。无形的音波像刀一样射向顾文渊的魂魄。

顾文渊没有躲闪,任由那些音波穿透自己的身体。魂魄被音波切割,变得模糊,但他依然看着柳清音,眼神悲伤而温柔。

“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点,”他说,“那就来吧。杀了我,让我魂飞魄散。这是我欠你的。”

柳清音的动作顿住了。箫声停止,她看着顾文渊逐渐稀薄的魂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犹豫。

但就在这时,顾长风再次出手。

他看准这个机会,从怀中掏出一张黑色的符纸,咬破手指,用血在符纸上画了一个扭曲的符文,然后朝顾文渊的魂魄扔去。

“先祖!对不起了!”他大喊,“为了顾家,为了古镇,你必须再次被封印!”

黑色符纸在空中燃烧,化作一道锁链,缠向顾文渊。

顾文渊没有抵抗——他根本不想抵抗。但柳清音却突然动了。

她一挥箫,一道音波击碎了那道锁链。然后,她转身,用那双全黑的眼睛死死盯着顾长风。

“你……敢动他?”她的声音冰冷到极致。

“我……”顾长风后退一步,“我只是……”

“你们顾家……”柳清音一字一句地说,“四百年前害死我……四百年后……还要害他……好……很好……”

她举起箫,但不是吹奏,而是将箫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清音!你要做什么!”顾文渊惊呼。

“我要让你们……永远记住……”柳清音凄然一笑,“记住你们做了什么……记住这四百年的怨恨……永远……永远……”

她将箫尖刺入自己的胸口——不是真正的刺入,因为她是灵体,但那支血玉箫是特殊的,能伤害到灵体。箫身没入她的胸膛,暗红色的纹路瞬间蔓延到她的全身,像血管一样,布满了她白色的衣裙。

“以我残魂……引天地怨气……”她开始念诵,声音响彻夜空,“以我血咒……唤八方恶灵……阴阳倒转……生死无序……此桥此镇……永为死地!”

最后的诅咒。

随着她的念诵,整座渡魂桥剧烈震动,桥面上的裂缝扩大,碎石纷纷落下。河水彻底沸腾,掀起五米高的巨浪,拍打在桥身上,将几个人卷下桥去,落入血色的河水中,瞬间消失。

天空中的血月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将整个古镇染成一片血红。七处封印点的光柱全部碎裂,化作无数光点消散。笼罩古镇的光罩彻底崩碎,像玻璃一样炸开,碎片化作磷火,在空中飘散。

阴阳两界的界限,在这一刻,完全消失了。

古镇的景色彻底变了。现代的房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明代的建筑;电灯消失,只有油灯和火把;街道上出现了穿着明代衣服的行人——不,不是行人,是鬼魂,是四百年来所有死在这里的魂魄,现在都被释放出来,在街道上游荡。

渡魂桥上,情况更加恐怖。

河水里爬出的尸体已经全部上岸,至少有上百具,将桥上的人群团团围住。它们没有攻击,只是站在那里,用空洞的眼眶“看着”活人,像是在等待命令。

柳清音悬浮在空中,浑身被暗红色的纹路覆盖,像一尊血玉雕像。她手中的血玉箫已经完全融入她的身体,成为她的一部分。她的眼睛不再全黑,而是变成了暗红色,像燃烧的炭火。

顾文渊的魂魄变得更加稀薄,几乎要消散。他想靠近柳清音,但被一股强大的怨气阻挡,无法前进。

苏文瘫坐在地,手中的血玉箫已经不再发光,恢复了普通的玉石温度。但他知道,一切都晚了。阵法彻底崩解,柳清音的怨灵完全释放,古镇已经成了阴阳之间的混沌之地。

陈岩和柳微云护在他身边,但两人也都是脸色惨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长风、周镇长、几位族老,还有那些参与祭祀的人,此刻都瘫倒在地,有的在哭,有的在祈祷,有的已经吓傻了。

“完了……”李家族老喃喃道,“全完了……古镇……完了……”

柳清音缓缓降落,站在桥中央的祭坛上。她看着周围的一切,看着那些尸体,看着那些活人,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古镇。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或凄厉,而是一种平静的、却更令人恐惧的语调: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她抬起手,轻轻一挥。

所有尸体同时动了,朝活人扑去。

尖叫声,哭喊声,求饶声,瞬间响彻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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