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办得盛大而迅速。
锣鼓喧天,鞭炮声炸得人耳朵发麻,喜庆的硫磺味弥漫在空气中,红色的纸屑铺满了叶家村的每一寸土路。
叶蓁蓁一身崭新的大红嫁衣,衬得一张小脸愈发雪白,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
她安静地坐在床边,听着外面鼎沸的人声,心里却没来由地一片安宁。
“妹,时辰到了。”
叶建社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声音又干又涩,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看着自己从小护到大的妹妹,今天就要成了别人家的人,眼眶红得吓人,却硬是把头扭向一边,不让她看见。
“哥……”
“蓁蓁,”张兰在一旁已经哭成了泪人,死死抓着叶蓁蓁的手不肯放,“我的女儿,到了那边要孝敬公婆,要对敬严好……要是受了委屈,就……就……”
“就回来!”一直闷头抽着旱烟的叶国生,突然把烟杆在门框上“梆”地一磕,站了起来,眼眶同样通红,“叶家永远是你的家!”
叶蓁蓁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一颗颗砸在崭新的衣料上。
她拼命点头,喉咙里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哥背你出去。”叶建社在她面前蹲下,宽厚的脊背微微弓着。
按照习俗,新娘脚不能沾地,要由娘家兄弟背出门。
叶蓁蓁趴了上去,这个背,从小就为她遮风挡雨,一如既往地结实、温暖。
“哥,我重不重?”她把脸埋在哥哥的颈窝,声音闷闷的。
“不重,跟根葱似的,得多吃肉。”叶建社声音更哑了,他背着妹妹,一步一步,走得格外沉稳。
院子外,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当叶建社背着那一抹鲜红的身影出现时,所有嘈杂的议论声瞬间消失了,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天爷!那是叶家那丫头?咋跟换了个人似的!”
“娘嘞,这身红嫁衣一穿,比画报上的大明星还俊!以前咋没发现她这么白净!”
正嗑着瓜子的王家婆姨,瓜子从嘴角掉了下来都浑然不觉,眼睛都看直了。
她想起前两天自己还跟人说叶蓁蓁配不上陈家,现在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羡慕、嫉妒、惊艳……无数复杂的目光汇集在叶蓁蓁身上。
那些前几天还在背后说她闲话、看她笑话的婆姨们,此刻脸上只剩下讪讪的表情。
叶建社背着她,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一直走到路口那几辆扎着大红花的军绿色吉普车旁。
车身擦得锃亮,车头那个闪闪发光的五角星,晃得人眼晕。
村里人哪见过这阵仗,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连陈敬严是个多大的官都给扒了出来。这下,再没人敢说叶家一句不是,只剩下羡慕的份儿了。
叶建社小心地把妹妹放下,又拉到一边,避开所有人的视线。
“妹,”他从怀里掏出几张被汗浸得发潮的票子,不由分说地塞进叶蓁蓁手里,“哥攒的,你拿着防身。钱不多,别嫌弃。”
“哥,我不要……”
“拿着!”叶建社大手一攥,把钱死死塞进她口袋里,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
“妹,你记着,要是陈敬严敢对你不好,或者陈家有人给你气受,你别憋着。你给哥捎个信,哥就算砸锅卖铁,也养你一辈子!”
这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叶蓁蓁的心上。
她猛地想起了前世。
她为了陈志强那个白眼狼,跟家里闹翻。
后来被抛弃羞辱,是她老实巴交的哥哥,听到消息后拎着一根扁担就冲到城里为她讨公道,结果却被陈志强设计,以“故意伤人罪”送进了监狱,毁了一辈子!
而这一世,她的哥哥还好好的站在这里,红着眼对她说,哥养你。
他会娶一个善良的嫂子,会有一双可爱的儿女,他们一家人,都会平平安安,幸幸福福。
叶蓁蓁的眼泪汹涌而出,她一把抱住叶建社的腰,把脸死死埋在他粗布的衣衫上,哭得撕心裂肺。
“哥……你放心,他对我很好……我会好好的。”
她发誓,这一世,她不仅要为自己活,更要守护好她所有的家人!
叶建社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手足无措,只能笨拙地一下下拍着她的背:“不哭,不哭,大喜的日子……”
陈敬严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静静地站在一旁。
他一身笔挺的军装,肩章在阳光下闪着金光,胸前也戴着一朵俗气的大红花,却被他穿出了一股生人勿近的凛然正气。
他看着那个在他面前总是装得柔弱可怜的女孩,此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那份悲伤,真实得让他心口莫名地有些发堵。
许久,叶蓁蓁才止住哭声。
她从哥哥怀里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却冲着叶建社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哥,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她把钱推了回去,“你和嫂子快结婚了,用钱的地方多。我以后会过得很好,你也要好好的,我们一家人,都要好好的。”
她看着哥哥,像是在发誓。
陈敬严走上前,目光落在她身上。
当看到她的一刹那,即便是陈敬严这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男人,呼吸也不由得滞了一瞬。
他知道她好看,却没想到,当她为他穿上这身嫁衣时,竟能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非但没有一丝狼狈,反而更添了几分惊人的艳色,像一朵被雨水打湿的绝世牡丹,娇艳欲滴。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她在河里挣扎的模样,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重叠在一起,让他那颗常年如古井般无波的心,第一次被投下了一颗滚烫的石子。
叶建社将妹妹稳稳地送到吉普车前,陈敬严上前,自然地伸手去接。
“敬严,”叶建社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没有叫他“团长”,而是直呼其名,语气郑重无比,“我把妹妹交给你了。你要是敢对她不好……”
“哥!”叶蓁蓁急忙打断他。
陈敬严却迎着叶建社的目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
这是他的承诺。
说完,他拉开车门,宽大的手掌在她头顶上护了一下,让她坐了进去。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不容错辩的小心翼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