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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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渡过老鸹滩,踏上的是一片更为荒凉的土地。黑褐色的泥土,稀疏枯黄的杂草,远处连绵的、光秃秃的黑色山岭像趴伏的巨兽。土路年久失修,遍布车辙和坑洼,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天空始终是铅灰色的,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陈宵已经独自走了快两个小时。湿透的裤腿被体温和走动焐得半干,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路上别说车,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只有偶尔掠过头顶的、哑着嗓子叫唤的乌鸦,和不知从哪个土洞里钻出来、又飞快消失的灰鼠,给这片死寂增添一丝诡异的生气。

手腕上的五帝钱,一直保持着那种微微的温热,像一只沉睡的眼睛,默默感知着周围。经过渡口那惊魂一幕,陈宵对这串铜钱的感觉复杂了许多。它似乎真能辟邪,但好像也会吸引某些不干净的东西的注意。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依然没有信号。地图软件上,自己只是个孤立的小点,在代表荒野的空白区域缓慢移动。老邵头纸条上说的“三江”,这才过了第一道。按照这个速度和凶险程度,陈宵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背包里的食物和水不多了,必须尽快找到有人烟的地方补充。可这鬼地方,放眼望去,除了荒原就是远山。

就在他又渴又累,几乎要放弃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考虑是否改道时,前方地形出现了变化。土路延伸进了一片规模不小的林地。

不是常见的杨树松树,而是一片柳树林。时值深秋,柳叶早已落尽,只剩下千万条干枯发黄的柳条,密密匝匝地垂挂着,像无数失去生命力的发丝,随着寒风无力地飘摆。林子很密,光线透不进来,土路在入口处就显得昏暗了许多,像一条通往未知黑暗的甬道。

陈宵在林子前停下脚步,眉头紧锁。这片柳树林给人的感觉非常不好,寂静得过分,连风声在这里都似乎被那些干枯的柳条吸收、扭曲,变成一种低沉的、呜咽般的絮语。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潮湿腐朽的气味,像是烂木头和积水潭混合的味道。

他本能地不想进去。但土路笔直地通入林中,绕开林子?两边都是起伏的荒丘和乱石滩,看起来更难走,而且可能迷失方向。

犹豫再三,陈宵还是硬着头皮,踏入了柳树林。

一进林子,光线顿时暗了好几度。头顶是交织的枯黄柳条,遮蔽了本就昏暗的天光。脚下是厚厚的、潮湿腐烂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悄无声息。那种呜咽般的风声更清晰了,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从林子深处传来。

陈宵加快脚步,只想尽快穿过这片诡异的林子。他紧紧握着袖中的五帝钱,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林子里的柳树长得奇形怪状,很多树干扭曲虬结,表皮黑褐粗糙,有些树身上还有巨大的、瘤子一样的树瘿,在昏暗中看去,像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走了约莫十来分钟,林子似乎没有尽头,前后左右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垂柳枯枝,土路在落叶覆盖下也时隐时现,让人不由得心生焦躁。

“沙沙……沙沙沙……”

一阵细微的、不同于风吹柳条的声音,从左侧的林子深处传来。

陈宵立刻停住脚步,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声音又消失了。只有风声。

他刚松了口气,准备继续走——

“沙沙沙……沙沙……”

声音再次响起,而且更近了!像是有什么体型不大的东西,在厚厚的落叶层上快速爬行、穿梭。

陈宵的心提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昏暗的光线下,只有影影绰绰的树干和垂柳。

“嗖!”

一个灰黄色的影子,从两棵柳树之间飞快地窜过,没入另一侧的树丛,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看大小和轮廓,像是一只……黄鼠狼?但比常见的似乎大一些。

是野生动物?陈宵稍稍放松,在荒郊野外遇到动物并不稀奇。

但他这口气还没松完——

“嗖!嗖嗖!”

接连好几道影子,从不同的方向,以极快的速度在林间穿梭,带起落叶“沙沙”作响。它们似乎围绕着陈宵所在的位置,在快速移动,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

这一次,陈宵看清了。确实是黄鼠狼!但个头都不小,皮毛在昏暗中泛着一种油滑的光泽,眼睛在跑动中偶尔反射出幽绿的光点。而且,它们的行动轨迹透着一种不寻常的协调和……目的性,不像普通受惊动物的乱窜。

陈宵的后背渗出冷汗。他想起了老邵头纸条上的“寻带毛的”。黄鼠狼,就是“带毛的”之一,而且是五大仙家里的“黄仙”!

这些黄鼠狼,是冲他来的?

他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右手紧紧攥着五帝钱,左手悄悄摸向背包侧袋,那里有把多功能军刀。

黄鼠狼们并没有立刻扑上来攻击,而是继续保持着那种快速、无声的穿梭,圈子在缓慢缩小。它们偶尔停下来,蹲在树根或落叶堆上,用那双幽绿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宵,眼神里看不到野兽的凶性,反而有一种诡异的、近乎审视的冷静。

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陈宵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的跳动声。

突然,正前方,一丛特别茂密的垂柳后面,传来“啪嗒”一声轻响,像是小石子落地的声音。

围绕穿梭的黄鼠狼们瞬间全部停下,齐刷刷转向那个方向,蹲伏下来,姿态恭敬,仿佛在迎接什么。

陈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也死死盯住那丛柳条。

柳条被一只枯瘦、但指甲尖利的手,轻轻拨开了。

一个矮小、佝偻的身影,从柳丛后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老太太?穿着打满补丁的、分不清原本颜色的旧棉袄,头上包着块脏兮兮的蓝布头巾,脸上皱纹堆垒,眼皮耷拉着,几乎看不见眼睛。她手里也拄着一根歪扭的树枝拐杖,步履蹒跚。

但陈宵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昨晚荒村那个神秘老太婆!虽然打扮有些相似,都是乡下老妇模样,但眼前这个,更瘦小,脸上的皱纹走向也不同,最重要的是感觉——荒村老太婆给人的感觉是神秘、苍老但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感;而眼前这个,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邪性。尤其是她微微咧开的嘴角,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冰冷弧度。

老太婆在距离陈宵五六米外站定,抬起耷拉的眼皮。她的眼珠很小,混浊发黄,目光落在陈宵身上,像冰冷的针。

“外乡人……”她开口了,声音嘶哑尖细,像用指甲刮擦铁皮,“这柳林子,可不是随便走的道儿。”

陈宵喉咙发干,强自镇定:“老人家,我只是路过,想穿过林子赶路。”

“赶路?”老太婆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露出几颗黑黄的牙齿,“带着‘那位’的东西赶路?小子,你身上那串‘压胜钱’,味儿可瞒不过咱这林子里的‘仙家’。”

压胜钱?是指五帝钱?她果然能感应到!陈宵的心沉了下去。而且她提到了“仙家”,看来这些黄鼠狼,和她关系匪浅,很可能就是她供奉或者驱使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宵下意识地否认,同时全身肌肉绷紧,准备随时应变。

“不知道?”老太婆嗤笑一声,手中的树枝拐杖轻轻点了点地面,“不知道,邵瘸子会把命都搭上,把这玩意儿塞给你?不知道,你能过了老鸹滩那水鬼的纠缠?”

她连老邵头(邵瘸子?)和渡口的事都知道!陈宵头皮发麻,这老太婆到底是什么人?

“邵大爷他……”

“他坏了规矩,断了香火,惹了不该惹的怨主,那是他的劫数。”老太婆打断他,语气冷漠,“可他不该把这烫手的山芋丢出来,更不该……把它丢给你这么个雏儿。”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那些蹲伏的黄鼠狼也跟着向前凑近了一点,幽绿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

“小子,把那串钱留下。”老太婆的声音变得阴沉,“那不是你能拿的东西。留下钱,看在你过了第一道江的份上,婆婆我指条明路给你,让你活着离开这片地界。不然……”

她没说完,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周围的黄鼠狼发出低低的、威胁性的“嘶嘶”声,背毛微微竖起。

陈宵握紧了五帝钱,掌心被铜钱硌得生疼。留下?这是老邵头用命换来的,是自己目前唯一的依仗!而且,这老太婆邪性得很,她的话能信吗?恐怕钱一离手,自己和老邵头就是一个下场!

“钱是邵大爷临终托付给我的。”陈宵咬着牙,尽量让声音平稳,“我不能给你。”

老太婆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点虚假的笑意消失无踪,混浊的眼睛里射出冰冷的光。

“敬酒不吃吃罚酒。”她冷冷道,“那就别怪婆婆我不讲情面了。黄家儿郎,请这位小哥……留下吧!”

她拐杖又是一顿!

“嗖!嗖!嗖!”

蹲伏的黄鼠狼们,如同得到号令的士兵,猛地从四面八方弹射而起,快如闪电,直扑陈宵!它们的爪牙在昏暗中闪着寒光,眼睛里的幽绿变成了凶狠的猩红!

陈宵早有防备,在老太婆变脸的瞬间,他就猛地将一直紧握的右手从袖中抽出,将整串五帝钱高高举起,同时左手抽出军刀,胡乱挥砍!

“叮铃!”

五帝钱在他挥动中,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颤鸣。

冲在最前面的几只黄鼠狼,在接近陈宵周身一米左右时,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发出尖锐痛苦的“吱吱”惨叫,动作骤然停滞,然后狼狈地翻滚落地,皮毛上竟然冒起了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黑烟!

后面的黄鼠狼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攻势为之一缓,围着陈宵焦躁地打转,不敢再轻易扑上。

那老太婆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怒:“好小子!还真让你催动了点皮毛!可惜,就凭这点火候,护不住你!”

她不再依靠黄鼠狼,自己拄着拐杖,竟以一种与她老迈身形不符的敏捷速度,朝着陈宵冲了过来!同时,她张嘴,朝着陈宵的方向,吐出一口黑气!

那黑气凝而不散,带着刺鼻的腥臭,如同有生命的毒蛇,蜿蜒射来!

陈宵大惊,想要躲闪,但身体反应不及。眼看黑气就要扑到面前——

他手腕上那串五帝钱,其中颜色最深、曾多次异动的那一枚,骤然爆发出比之前渡口时更强烈的暗金色光芒!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一股灼热的气流以陈宵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嗤——!”

那缕射来的黑气,被这灼热气浪一冲,如同滚汤泼雪,瞬间消融了大半,剩余的一小缕也萎靡地飘散开。

老太婆前冲的身形猛地一顿,脸上第一次露出惊骇之色,闷哼一声,竟然后退了两步,手中的树枝拐杖“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缝!

她死死盯着陈宵手腕上那串看似普通的铜钱,又看看陈宵,混浊的眼睛里神色变幻不定,惊疑、贪婪、忌惮……

“你……你不是普通的雏儿!那钱……那钱认主了?!”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陈宵也愣住了。刚才那一下,完全是五帝钱自发的反应,他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催动。认主?什么意思?

老太婆脸色阴沉得可怕,她看了看周围焦躁不安、不敢上前的黄鼠狼,又看了看陈宵手中那串此刻已经恢复平静、但隐隐透出不凡气息的五帝钱,似乎在权衡。

最终,她咬了咬牙,脸上露出一丝肉痛和狠厉。

“小子,算你走运!”她嘶哑地说,“有这东西护着,婆婆我今天留不下你。但你也别高兴太早!带着它,就像黑夜里的灯笼,够亮,也够招东西!北边……哼,北边等着你的,可比婆婆我厉害多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不再停留,狠狠瞪了陈宵一眼,转身,拄着裂开的拐杖,快步走入柳林深处,身形几个晃动就消失在密密麻麻的垂柳之后。

那些黄鼠狼也如同潮水般退去,跟着老太婆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子里,又只剩下陈宵一个人,和呜咽的风声。

他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刚才短短几分钟的交锋,凶险程度不亚于渡口。他靠着五帝钱,又一次侥幸过关。

但老太婆最后的话,像冰锥一样刺进他心里。

“黑夜里的灯笼”……“北边等着你的,可比婆婆我厉害多了”……

这五帝钱,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陈宵看着手中古朴的铜钱串,第一次对它产生了深深的疑虑和……一丝恐惧。

他不敢再在这片邪门的柳林里停留,辨认了一下方向,发现土路还在,便发足狂奔,朝着林子另一头冲去。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有人烟的地方,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邵头,你到底给了我一个什么东西?又把我推上了一条怎样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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