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博双脚离地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懵了。
陆川没挥拳。
他是重工单位搞技术的,心中有数。
他只是单手揪住李文博的领口,大臂肌肉一用力直接把人提了起来,顺势往旁边那辆北京212吉普刚熄火的引擎盖上一拉。
“滋——”
隔着的确良裤子,那股热气也烫得李文博一哆嗦,手里的稿纸散了一地。
风一卷,那些写着“朦胧诗”、“远方”的句子就像出殡撒的纸钱,满地乱滚。
陆川没说话也没戴眼镜。
他眯着眼,身子微微前倾,那种常年在车间里盯着精密仪器的眼神此刻冷得很。
“诗?”
陆川的手掌卡在李文博的脖颈处。
那只手粗糙,指腹全是常年握扳手磨出的硬茧,虎口卡着喉结,稍微用点力李文博连气都喘不上。
“只有五秒。不滚,以后你就躺在床上写。”
没有多余的狠话,只有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平静。
李文博抖得像筛糠。
在绝对的体格差距面前,他那点引以为傲的文人清高碎得稀烂。
90年代初了谁还惯着百无一用的诗人?
“误、误会……我是来还钱的……”
李文博哆嗦着去掏兜,抓出一把皱巴巴的票子,甚至都没数清楚,不管不顾地撒在引擎盖上,
“都给你!林汐,你等着,你会后悔跟这个莽夫过日子的!”
趁着陆川手劲稍松,他连滚带爬地挤出人群,跑得太急皮鞋后跟都踩掉了。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搬运工把冰箱往肩上一扛,啐了一口:“呸,这就怂了?陆工,这种软脚虾我都想替你踹他两脚。”
陆川没笑。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把引擎盖上的钱一张张捡起来。
那是刚发行的第四套人民币,还有几张绿色的两块钱。
他也没数,转身塞进了林汐的皮包侧兜里。
“五十三块四。”
他声音依旧冷淡,只有胸口剧烈的起伏出卖了情绪,“晚上加个菜。”
林汐看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心跳快了一下。
这哪是木头?
这是一座压抑着没喷发的火山。
她冲李文博消失的方向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人群后脸色铁青的林婉。
“妹子,戏看完了,还不回去洗衣服?”
林汐拍了拍鼓囊囊的皮包,“我家陆工挣钱不容易,这五十块钱顶得上他四分之一的工资呢,哪怕是捡来的,也得攒着买排骨,你说是不?”
林婉用力捏着衣角。
不对……
这不对。
上辈子这时候,陆川应该把林汐关在门外,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才对!
……
二楼,屋内。
随着防盗门“咔哒”落锁,外头那股“夫妻同心”的劲儿一下就散了个干净。
陆川站在玄关背对着林汐。
他手里捏着那副金丝边眼镜,背部的衬衫被肌肉撑得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
林汐踢掉半高跟皮鞋,光脚踩在水磨石地板上,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
“生气了?”
脸贴上宽阔的后背,能听见里面沉闷有力的心跳。
陆川身体僵硬如铁。
他没转身,嗓音哑得厉害:“如果不稀罕,刚才跟他废话什么?”
“要债啊。”
林汐的手指在他皮带扣边缘无意识地画圈,“五十块呢,现在的肉价两块五一斤,够买二十斤排骨。咱家的钱,凭什么便宜外人?”
“咱家”两个字,像是戳破了某种屏障。
陆川猛地转身,动作大得带起一阵风。
他一把将林汐抱起,几步跨到还没通电的雪花牌单门冰箱前,直接将她放在了冰箱顶(高约1.2米)上。
视线终于平齐。
男人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圈在胸膛与冰箱冰冷的铁皮之间。
他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不再掩饰那种极强的占有欲。
“林汐。”
陆川低下头,鼻尖几乎顶着她的鼻尖,“别告诉我,你今天做这一切是为了稳住我,好以后再跟那个小白脸去南方跑路。”
“我是搞技术的,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要是敢骗我……”
“骗你怎么样?”
林汐挑衅地抬起下巴,双腿顺势勾住了他的腰。
陆川呼吸一滞。
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唇,眼底的克制彻底崩塌。
“那咱俩就一起死。”
话音刚落,他凶狠地吻了下去。
不像吻更像是撕咬。
带着积压了一整年的怨气和渴望,粗暴又直接。
林汐被亲得喘不过气,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身前却是滚烫的胸膛。
“唔……”
她手忙脚乱地去解他的风纪扣,陆川比她更急,
“刺啦”一声,那件涤卡工装衬衫的扣子崩飞了两颗,在地板上弹得清脆作响。
他托住林汐,将她从冰箱上公主抱下来,大步流星往卧室走。
“陆川……窗帘!窗帘没拉!”
“这楼间距,没人看得清。”
陆川一脚踹开卧室门,将她扔在那张铺着牡丹花床单的大床上。
还没等林汐起身,沉重的身躯已经压了下来。
床头柜上的搪瓷缸子被撞翻,“哐当”一声巨响。
这老楼隔音不好,楼下要是有人听墙根,估计得吓一哆嗦。
“林汐,看清楚了。”
陆川单手扣住她的手腕举过头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个写酸诗的只能给你画饼。老子给你的,都是真的。”
粗糙的大手顺着真丝睡裙下摆探了进去,没有丝毫客气。
这一夜,家属院二楼那盏40瓦的灯泡,晃悠了大半宿。
……
次日清晨。
林汐是被饿醒的,浑身像被大卡车碾过一样酸痛。
她动了动,碰到了一具温热的躯体。
陆川竟然赖床了。
他侧躺着,手臂霸道地横在她腰上,下巴上的胡茬青了一片。
林汐刚想偷偷把腿抽出来,陆川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清明,锐利,没有一点刚睡醒的样子。
“醒了?”
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嗯……饿了。”
林汐往被子里缩了缩,想到昨晚这男人的疯劲儿,脸上有些发烫。
陆川勾了勾嘴角,翻身下床。
他赤着上身,后背上那几道抓痕格外显眼。
他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捡起裤子套上。
“躺着别动。我去食堂打饭。想吃什么?肉包子还是油条?”
“都要。还要豆浆,多加糖。”
“惯的你。”
陆川嘴上嫌弃,手却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转身出门。
不到两分钟,楼下突然传来传达室王大妈穿透力极强的大嗓门,在筒子楼里回荡:
“二楼陆工——!陆川——!厂办急电——!让你赶紧过去接长途——!”
这动静把刚想睡个回笼觉的林汐惊得一激灵。
没过多久,门被再次推开。
陆川手里没拿早饭,而是捏着一张墨迹还没干透的信笺纸,那是通讯员刚根据电话记录抄下来的,下面还压着一份正式的红头调令。
他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
林汐听到了楼下的喊声,心里咯噔一下,裹着被子坐起来。
陆川把那张带着油墨味的信笺拍在床头柜上。
“西北基地那边出了大状况,新型号卡住了。总工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厂办,点名让我过去救火。”
陆川看着她,眼神复杂,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半小时后出发。归期……不定。”
林汐愣住了。
刚尝到甜头就要异地?
而且这年头通信不便,这一走连听个响儿都难。
按照原来的轨迹,陆川这次去西北,一去就是半年,只会寄回来几封报平安的信,中间还会遇到那个所谓的“红颜知己”。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陆川点头,这是死命令。
房间里陷入死寂。
陆川看着林汐低垂的眉眼,心里一阵发紧。
1992年,外面花花世界诱惑那么多,电话也不好打,她会不会又要闹?
突然,林汐掀开被子,光脚跳下床。
她在陆川震惊的目光中冲到五斗柜前,翻出一把大剪刀。
“你干什么!”
陆川大惊,一步跨过去抓住她的手腕。
林汐没理他,从抽屉里翻出装钱的信封,又拿出一块的确良花布,“咔嚓咔嚓”几剪刀下去,花布变成了一个简易的布袋子。
她把钱一股脑塞进去,又把家里压箱底的一沓“全国粮票”塞进去。
这年头虽然大部分地方放开了,但去大西北,有全国粮票才不慌。
最后,她把袋子往陆川怀里一塞,用剪刀柄戳着他的胸口。
“拿着。”
林汐仰着头,眼圈微红,眼神却凶得像只护食的猫。
“陆川,你给我听好了。去西北可以,搞科研也可以。但你要是敢在那边招惹什么女博士、女大学生,或者为了省钱不吃饭把胃搞坏了……”
林汐踮起脚,一口咬在他喉结旁的软肉上,狠狠磨了磨牙。
“你也知道现在装个电话得三五千,我没钱查你的岗。但你要是敢乱来,我就拿着你的抚恤金,包养十个小白脸,天天去你坟头上烧纸气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