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溪水泼在脸上,让三个惊魂未定的女人打了个激灵,也洗去了一些血污和恐惧带来的麻木。她们跟着段成,在浓重的夜色和段成手中那支战术手电(从“林枭”尸体上搜刮的)有限的光柱指引下,沉默而艰难地穿行在愈发陡峭崎岖的山林中。段成走在最前,步伐很快,路线复杂,不时停下倾听或观察,几乎没有回头。三个女人必须紧紧跟上,疲惫、后怕和对新“掌控者”的未知恐惧,让她们无暇交谈,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衣物刮擦树枝的窸窣声。
她们彼此间的简单介绍,也是在一次短暂休息时,段成冷着脸询问下完成的。
林薇,就是那个短发冷艳的女人。战前是某三甲医院的外科住院医师,灾难发生时正在参加一个山区医疗支援项目。冷静、观察力强,背包里除了少量个人物品,主要是她拼死带出来的一个急救包和一些基础医疗器械(手术刀、缝合针线、消毒剂、所剩无几的抗生素和止痛药)。她的手稳定而有力,眼神锐利,即使在极度疲惫时,也保持着一种职业性的审慎。她是三人中最早察觉男人恶意并明确提醒同伴的。
苏晚晴,长发清秀,气质温婉。原本是中学语文老师,酷爱植物学和古典文学。核爆时正在学校图书馆整理地方志资料,侥幸与部分师生躲入坚固的地下室。她心细,记忆力好,对植物有一定了解(这在辨别可食用或有毒植物时至关重要),背包里除了食物和水,还有几本被她视为精神支柱的诗词选集和一本破旧的本土植物图鉴。她性格相对柔软,但韧性不弱,是三人中调节气氛、给予情感支持的那个。
楚瑶,马尾辫,五官明媚,身材高挑匀称。体育学院在读,主修散打,还是户外运动爱好者。灾难发生时正在参加越野徒步,身体素质和心理承受力是三人中最强的。她的背包里除了必要物资,还有一把多功能军刀、一小卷伞绳、钓鱼线和几个鱼钩,甚至有一小罐珍贵的盐。她行动敏捷,眼神警惕,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对段成的戒备也最为外露。
段成听完,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余表情,更谈不上热情。“跟上。” 他简短命令,继续前行。
大约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抵达了段成的“秘密基地”。这里完全出乎三个女人的意料。
它并非想象中温暖舒适的山洞或小屋,而是一处位于巨大瀑布侧后方、被层层叠叠藤蔓和水雾巧妙遮蔽的天然岩隙。入口极其隐蔽,需要攀爬一段湿滑的岩石,从瀑布水帘的侧面挤进去。内部空间不大,分成明显的前后两部分。
前部是“公共区”,大约十几平米,相对干燥,地面铺着干燥的苔藓和树叶,角落里堆着一些用防水布盖着的杂物(隐约可见工具、绳索、空罐子),岩壁上凿出了几个小龛,放着少许物资。有一个用石块垒成的简易火塘,烟道似乎经过巧妙设计,通向岩隙深处不易察觉的缝隙,以减少烟雾外泄。这里能看到瀑布透入的微光和听到持续的水声,既提供了水源的便利(段成用中空的竹管引入了少量洁净瀑布水),也完美掩盖了内部可能的声音。
一道由尖锐木桩、碎石和明显人为划出的界线,清晰地分隔了前部区域和后方更幽深的洞口。那里垂着一块厚重的、浸过油脂(可能是动物油脂)的粗糙皮革帘子,完全挡住了视线。那就是段成的私人领域,他的住处和真正核心物资的存放点。
“这里,” 段成指着公共区,声音在瀑布的背景音中依然清晰冷硬,“是你们活动的地方。未经允许,不准靠近那条线,更不准掀开帘子。违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我会立刻请你们离开,或者,采取必要措施。”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余地。林薇抿了抿唇,苏晚晴下意识地抱紧了背包,楚瑶则挑了挑眉,但都没说什么。人在屋檐下。
“食物、饮水、必要的工具,由我统一管理和分配。” 段成继续宣布他的规则,“每天固定时间,我会拿出来。你们需要付出的,是劳动:收集指定区域内的干柴、处理食物(如果有猎获)、照顾火种、保持这里的基本清洁,以及……” 他看了看林薇,“如果有医疗需求,你需要提供帮助。作为回报,你们获得庇护和一份维持生存的口粮。”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基于武力优势和资源垄断的交换契约,充满了不信任和防备。
“那我们怎么知道你分配的是公平的?万一你……” 楚瑶忍不住开口,带着质疑。
段成打断她,眼神锐利:“你们不需要知道,只需要接受。或者,现在就可以离开,去外面试试运气。” 他指了指瀑布外漆黑的山林,“‘铁皮帮’、‘林枭’的残余、‘潜行者’,或者别的什么,大概会很欢迎你们,尤其是你们这样的。”
话语刻薄而现实,堵得楚瑶脸色发白,握紧了拳头。苏晚晴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林薇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直视段成:“我们接受你的条件,段先生。至少目前,这里比外面安全。我们也会遵守你定的规矩。” 她语气平静,带着医生特有的克制,“但请你也明确告诉我们,哪些区域是我们可以活动的安全范围,哪些是禁区。我们不想因为无知而触犯你的禁令。”
段成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冷静有些意外。“以瀑布为中心,半径五十米内,东至那片竹林,西到溪流转弯处的巨石,南不过山脊线,北不越雷区标记。” 他快速说了一遍,“我会指给你们看。记住,不要试图越过,我设了陷阱和警报。”
接下来的两天,是一种极其压抑和小心翼翼的“相处”。
段成大部分时间待在他的帘子后面,或者独自外出(从不告知去向和目的),只在天亮后和黄昏前出现,面无表情地拿出当天的食物——通常是很少量的压缩饼干、一点肉干(来源不明)、有时是几个酸涩的野果或一些煮过的块茎,水量也严格控制。他会简单指派任务:今天拾柴的区域,处理那些晒干的草药(苏晚晴辨认出的),加固某处防御等等。
三个女人则像寄居在陌生领地的松鼠,谨慎地活动在划定的范围内。她们用段成提供的一块旧帆布在公共区角落隔出了一个相对私密的小空间,尽量保持安静,高效地完成指派的工作。林薇用她的知识检查了大家的健康状况(主要是擦伤和营养不良),并用有限的资源进行了处理。苏晚晴尝试扩大可食用植物的辨认范围,偷偷记录下附近植物的特征。楚瑶则负责需要体力的活计,并在段成外出时,格外警惕地留意着入口方向的动静。
她们之间会用极低的声音交谈,分享对段成的观察和猜测。
“他肯定藏了很多东西,就在那帘子后面。” 楚瑶低语,带着不甘,“吃的,武器,说不定还有药品。”
“他左手虎口和食指有厚茧,右手也是,但位置稍有不同,像是长期使用工具和射击形成的。” 林薇冷静分析,“步伐很稳,眼神从不放松警惕,受过专业训练,或者有极丰富的野外生存和……战斗经验。”
“他看我们的眼神,不像那些男人那样……但有的时候,很冷,像在看工具,或者……潜在的麻烦。” 苏晚晴轻声道,带着一丝不安。
段成并非完全无视她们。他注意到林薇在处理苏晚晴脚上水泡时手法专业,看到楚瑶布置预警绊索时有点章法(虽然在他看来很粗糙),也观察到苏晚晴总能找到最多、最干的柴火。但他将这些视为她们“价值”的一部分,是维持这个小团体基本运转和减少自己负担的要素,仅此而已。他依旧不与她们目光多做接触,对话仅限于必要指令,夜晚则必然回到帘子后面,那里会传来轻微的、收拾物品和检查武器的声音。
第三天下午,段成带回来一只被简易套索捕获的、不算肥硕的野兔。这是几天来第一次见到新鲜肉类。三个女人眼中都闪过了渴望的光。
段成在公共区火塘边熟练地处理兔子,剥皮、清理内脏(内脏没有丢弃,似乎另有用途),动作干净利落得近乎冷漠。他将大部分兔肉切成块,放入一个吊在火上的小铁罐里煮汤,只加了点盐和几片苏晚晴找到的、确认无毒的香草。而兔子的两条后腿,他则单独用树枝穿好,放在火上烤了起来,油脂滴落火中滋滋作响,香气弥漫。
分配的时候到了。段成先给每人盛了一小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只有零星肉块的汤,外加一点压缩饼干碎。然后,他拿起了那两条烤得金黄诱人的兔腿。
三个女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兔腿。
段成拿起一条,几口撕扯,迅速吃了下去,显然是补充自己高消耗的体力。然后,他拿着剩下的一条,目光在三个女人脸上扫过。
林薇垂下眼帘,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汤碗。苏晚晴悄悄咽了口口水,手指捏紧了衣角。楚瑶则挺直了背,抿着嘴,眼神里有些倔强,又有些控制不住的渴望。
段成沉默了几秒钟。岩隙里只有火苗噼啪声和瀑布永恒的水响。
然后,他出乎意料地,将那条兔腿递到了苏晚晴面前。
“你。” 他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昨天找到的柴火最多,今天处理草药也没出错。这个。”
苏晚晴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焦香四溢的兔腿,又抬头看看段成毫无表情的脸,一时不知所措。
林薇和楚瑶也惊讶地看向段成,又看看苏晚晴。
“拿着。” 段成语气加重了一点,带着不容置疑。
苏晚晴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轻声道:“谢……谢谢。” 兔腿很烫,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脸微微红了。
段成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到界线边,撩开皮帘,消失在他的私人空间里,留下三个女人和一条分配“不均”的兔腿。
公共区里一片安静。苏晚晴看着手里的兔腿,又看看林薇和楚瑶碗里清汤寡水的食物,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们分着吃吧……”
“他给你的。” 林薇摇摇头,声音平静,“按他定的规矩来。吃吧,你需要补充体力。” 她看得很明白,这不是单纯的“奖励”,更是一种管理手段:明确谁是资源的分配者,同时用差异化的待遇,微妙地影响甚至分化她们这个小团体,让她们更依赖于他的判断和“恩赐”,更难以形成合力。
楚瑶看着苏晚晴手里的兔腿,眼神复杂,最终闷头喝了一口没什么味道的汤,没再说话。
苏晚晴小口小口地吃着兔腿,每一口都咀嚼得很慢,心里五味杂陈。这额外的食物确实带来了身体上的慰藉,但也带来了更多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段成的秩序,建立在绝对的戒备和掌控之上,像这瀑布后的岩隙一样,坚固、隐蔽,却也冰冷、压抑,不容丝毫逾越。
夜幕再次降临。皮帘之后,段成靠坐在岩壁上,就着小型蓄电池灯(也是战利品)的微光,慢慢擦拭着那支短管冲锋枪。他的耳朵留意着帘子外的细微动静——三个女人低低的交谈,收拾碗罐的声音,逐渐平缓的呼吸。
他分给苏晚晴兔腿,确实有林薇分析的那层意思,但也不完全是。他注意到了苏晚晴的细致和韧性,她找到的柴火确实让火塘保持得更好,减少了暴露风险。更重要的是,她在三人中情绪最稳定,最少表现出直接的对抗性。适当的、有明确理由的“奖励”,可以强化他定下的“按劳/价值获取”的规则,让管理更顺畅。
至于信任?还远远谈不上。他依旧记得她们眼中最初的惊恐,以及楚瑶毫不掩饰的戒备。女人,在末日,可以是帮手,也可以是致命的变数,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他必须牢牢掌控局面,让她们明白这里的唯一法则,就是他段成的法则。
他建立的不只是一个藏身之所,更是一个在无序世界中,按照他的逻辑运转的、微型的秩序实验。代价,就是永恒的警惕和人与人之间那道无形的、比木桩界线更深邃的鸿沟。
他熄了灯,在绝对的黑暗中,抱枪而卧。瀑布的水声永恒地轰鸣着,掩盖了太多声音,也掩盖了岩隙之内,每个人心中翻涌的思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