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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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陈铭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笔记本粗糙防水的封面硌着掌心。手电的光柱微微晃动,将老赵脸上那难以捉摸的表情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污水坑里的腐臭似乎更浓了,粘稠地堵在喉咙口。

“赵师傅,”陈铭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硬,“这笔记本上提到的‘老赵’,是你吗?”

他没有直接质问,也没有立刻举起武器。在这样狭窄、无处可逃的污水坑底部,任何过激的反应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老赵手里那根磨尖的铁钎,在昏暗光线下闪着不祥的微光。

老赵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慢地直起身,目光从装满食物的袋子移到陈铭脸上,又扫过他手中的笔记本,最后,停留在陈铭紧握消防斧的那只手上。他的眼神复杂,警惕、算计、还有一丝……疲惫?

“是我。”老赵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沙哑,“藏这些东西的,是以前管后勤仓库的老钱,钱德明。我们算……老相识。”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观察陈铭的反应。“老钱那人,疑心病重,总觉得要出事。病毒爆发前一阵子,他就神神叨叨,倒腾了不少东西下来。具体藏在哪,他没全告诉我,只提过这水坑以前施工时干燥,能放点不常用的备件。”他用脚尖点了点脚下的淤泥,“看来,他不止放了‘备件’。”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理,但漏洞明显。如果老钱只含糊提过,老赵怎么会如此精准地带路到这里?尤其是在明知这里可能积水的情况下?

“你带我们来这里,是早知道有这些储备?”陈铭追问,身体微微调整重心,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老赵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早知道?我要是早知道,还能饿着肚子跟你们分饼干?我是记得有这么个地方,想着碰碰运气,看还有没有以前落下的、没泡坏的桶装水。谁想到水没找到,找到了这个。”他指了指那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老钱藏得真够深的,估计他自己都没想到这地方会淹成这样。”

他的目光落在袋子里那些真空包装的食物上,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陈医生,现在不是盘问我的时候。东西找到了,是好事。有了这些,我们能多撑不少日子。”他抬起头,眼神变得直接而迫切,“先弄上去再说。这地方待久了,浑身不自在,而且……”他侧耳听了听,“上面好像有动静。”

陈铭心中一凛,也凝神倾听。除了污水的微澜和远处隐约的滴水声,似乎……真的有极其微弱、仿佛金属摩擦的“吱嘎”声,从他们下来的那个洞口方向飘下来,若有若无,难以分辨。

不管老赵隐瞒了什么,眼下最重要的确实是离开这个湿滑危险的污水坑,带着补给返回相对安全的工具间。对峙和猜疑可以暂时搁置,生存才是第一要务。

“好。”陈铭不再追问,将笔记本塞进自己怀里,迅速将袋口重新扎紧,“一起抬上去。你前面,我后面。”

老赵明显松了口气,立刻蹲下身,抓住袋子的一角。两人合力,将这个沉重的“宝藏”抬到铁梯下方。往上搬运比下来更难,尤其是抬着几十斤重的东西。他们不得不将袋子用找到的一截旧麻绳捆扎,由老赵先爬上几级,陈铭在下面托举,一点点艰难地向上传递。污水和淤泥不断滴落,腐臭的气味熏得人头晕。

每一下动作都小心翼翼,既要防止袋子滑脱掉入污水,又要警惕上方可能存在的威胁。那隐约的“吱嘎”声没有再出现,但紧张的气氛并未缓解。

终于,两人连拖带拽,将袋子弄回了上层的管道。顾不上喘匀气,立刻抬起袋子,沿着来路返回。这一次,脚步快了许多,也沉重了许多。

快接近工具间所在的岔路口时,陈铭忽然示意老赵停下。他侧耳细听。

管道深处,似乎有声音。

不是之前模糊的金属摩擦,而是更清晰的……脚步声?拖沓,缓慢,但不止一个。方向……难以判断,似乎来自多条岔路交汇的复杂区域,回声让声音的来源变得扑朔迷离。

陈铭和老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们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半跑着冲向了那扇熟悉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门虚掩着,和他们离开时一样。陈铭轻轻推开,和林萱警戒的目光对个正着。李博文则紧张地握着那把医用大剪刀,守在王师傅身边。

“快进来!”林萱低呼,立刻帮忙将沉重的袋子拖进房间。

关上门,插好插销,陈铭才感觉一直悬在喉咙口的心稍微落回去一点。他靠在门上,大口喘息,汗水混着泥水从额角流下。

“找到了?”林萱的目光落在那个鼓鼓囊囊、沾满污渍的袋子上,又看向陈铭和老赵狼狈不堪的样子。

“食物,水没有,但这个更重要。”陈铭简短地说,示意李博文帮忙打开袋子。

当看到里面码放整齐、种类丰富的应急食品和工具时,林萱和李博文都惊呆了,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喜。

“这么多?!”李博文的声音都变了调。

林萱也激动地捂住嘴,眼中泛起水光,但很快,她的目光落在陈铭异常严肃的脸上,又看了看沉默地走到角落、开始默默清理身上污泥的老赵,陈悦慢慢沉淀下去,换上了疑问。

陈铭没有立刻解释,他先走到王师傅身边查看。王师傅依旧昏睡,但脸色似乎比之前更差了一些,呼吸浅促。林萱低声道:“体温没降,伤口……我换药时发现周围红肿范围扩大了,脓液更多。抗生素效果不明显。”

坏消息。补给带来的短暂振奋被伤情的恶化冲淡。

陈铭点点头,示意林萱和李博文先分拣和清点袋子里面的东西,尤其注意检查密封和保质期。他自己则走到老赵对面,靠墙坐下,隔着几米的距离。

工具间里暂时只剩下食物包装被翻动的窸窣声,和压抑的沉默。

“外面的管道里有动静,”陈铭开口,声音不高,但足够让每个人听清,“可能不止一个‘那种东西’在附近游荡。我们这里暂时安全,但出去的风险增大了。”

李博文的手抖了一下,一包压缩饼干掉在地上。

“王师傅的伤情在恶化,留在这里缺乏有效的治疗条件,感染可能会要了他的命。”陈铭继续说,目光扫过众人,“但我们有了一批至少能支撑十天半月的补给,这个据点相对隐蔽。现在,我们有几个选择。”

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死守这里,指望王师傅能靠自身抵抗力扛过去,同时希望外面的混乱逐渐平息或者有救援到来。风险是坐吃山空,伤员可能死亡,而且我们完全与外界隔绝。”

“第二,冒险出去,目标是寻找更有效的药品,比如更强效的抗生素,或者外科清创器械。甚至……尝试寻找离开医院的路径。风险极大,可能全军覆没。”

“第三,”他顿了顿,“利用现有的食物和工具,尝试在这个地下空间里,寻找一个更安全、或许有医疗条件的据点。赵师傅,”他看向老赵,“你熟悉这里,除了这个工具间和那个污水坑,还有没有类似的地方?更干燥,更隐蔽,最好……离以前的医疗区域近一些?比如,有没有废弃的、可能还留存部分物资的旧医疗站、实验室或者储藏室?”

这是试探,也是将选择权部分交给老赵,看他是否愿意透露更多信息,以及他是否真的愿意合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老赵身上。他正用一块破布擦拭铁钎上的泥污,动作慢条斯理。听到陈铭的问话,他停下了动作,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有。”他吐出一个字,然后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往西,穿过主通风管道,有一段老防空洞改造的仓库区,很早以前用来存放过期的医疗设备和部分实验器材,后来弃用了,封了入口。我知道有条通风管道的维修通道能通到附近。”

防空洞?仓库?实验器材?

陈铭心中一动。如果那里真的有废弃的医疗设备,哪怕只是些过期的缝合线、手术器械、或者更专业的消毒设备,对王师傅来说都是救命的东西。

“那里安全吗?入口被封,里面会不会有……”林萱担心地问。

“封的是对外的主入口,内部维修通道很小,一般人不知道。里面……我不知道。”老赵老实说,“弃用很多年了,我最后一次进去也是好几年前检修通风。里面很大,很黑,结构复杂。有没有那些东西,不好说。”

又是一个未知且危险的选项。

“距离多远?路上情况如何?”陈铭追问。

“从这儿过去,顺利的话,大概要走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路上要经过几段主要的管道干线,那里四通八达,回声大,容易暴露,也容易迷路。而且……”老赵犹豫了一下,“要经过一段靠近以前医院污水处理站边缘的管道,那里的气味……很糟糕,结构也可能不太稳定。”

污水站边缘?陈铭想起病历记录里那些早期病例的症状描述,以及解剖时看到的异常。病毒是否通过水体传播?那片区域是否更危险?

工具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王师傅粗重而不均匀的呼吸声格外刺耳。三个选择,每一条路都布满荆棘。死守是慢性死亡,外出寻药是刀尖跳舞,探索未知区域同样是冒险。

陈铭的目光逐一扫过同伴:林萱脸上是医护人员的执着和对生命的担忧;李博文眼中满是恐惧和依赖;老赵则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而王师傅,在昏睡中无知无觉,生命之火正在一点点微弱下去。

他必须做出决定。

“我们不能等死,也不能盲目出去。”陈铭最终开口,声音带着决断后的沉稳,“王师傅等不起。赵师傅,我们需要你带路,去那个防空洞仓库。”

他看向老赵:“这是我们目前最有希望找到有效医疗物资的途径。当然,风险很大。去之前,我们需要尽可能做好准备,规划路线,约定信好,做好应对各种情况的预案。”他又看向林萱和李博文,“林萱,你留下,李博文协助你,照顾王师傅,守住这里。我和赵师傅去探路。如果我们能在那边找到有用的东西,并且确认路线相对安全,再回来接你们转移。如果……我们超过八小时没回来,或者传回明确危险信号,你们就放弃这里,利用剩下的食物,自己想办法。”

“不,陈医生,我跟你去!”林萱立刻反对,“王师傅的情况我比你清楚,需要什么器械和药品我更了解。而且,万一路上有人受伤……”

“正因为你了解,才必须留下。”陈铭打断她,语气坚决,“王师傅离不开专业的看护。李博文经验不足。你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医疗专业人员,必须留在相对安全的地方。这是分工,不是逞强。”

林萱咬着嘴唇,眼圈发红,但知道陈铭说得有道理,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李博文则脸色惨白,让他独自(虽然还有林萱)守在这里,显然也让他害怕至极,但他更不敢提出跟去冒险。

老赵自始至终没有表态,直到陈铭看向他。

“赵师傅,你怎么说?”陈铭问,目光如炬。

老赵慢慢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角落里所剩无几的压缩饼干包装,又看了看地上那个刚刚带来希望的补给袋,最后,目光落在陈铭脸上。

“行。”他吐出第二个字,干脆利落,“什么时候走?”

“一个小时后。我们吃点东西,补充体力,检查装备,制定详细路线和应急预案。”陈铭站起身,开始从补给袋里挑选合适的工具和物品——多功能刀、防水胶布、净水药片、更多的电池(幸运地从袋子里找到几节)、绳索、以及几包高能量的巧克力棒。他将那把更小巧但锋利的医用剪刀递给林萱防身,自己则将撬棍别在腰后,消防斧紧握在手。

分发了食物和水,众人默默地进食。压缩饼干和卤蛋的味道在口中变得机械而麻木,只是为了补充热量。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陈铭一边吃,一边快速在之前那个油布笔记本的空白页上,用找到的圆珠笔勾画着简略的路线图,标注可能的危险点和汇合信号。林萱则低声向他交代着可能需要的医疗物品名称和特征。

老赵独自坐在一边,慢慢咀嚼着食物,眼神空茫,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个小时后。

陈铭和老赵站在铁门边,身上背负着必要的装备和少量补给。林萱将一个小急救包塞进陈铭的口袋。

“小心。”她又一次重复,声音哽咽。

陈铭点点头,拍了拍李博文颤抖的肩膀,最后看了一眼王师傅。

然后,他拉开铁门。

门外,管道深处的黑暗和死寂,如同巨兽张开的嘴,等待着吞噬新的冒险者。那隐约的、令人不安的拖沓脚步声,似乎比刚才更近了一些,在错综复杂的管道迷宫中,幽幽回荡。

探索未知的旅程,再次开始。而这一次,目标更加渺茫,前路更加叵测。

陈铭深吸一口污浊而冰冷的空气,握紧消防斧,踏入了浓稠的黑暗之中。老赵沉默地跟上,铁钎尖端在墙壁上划过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浅痕。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那一小团微弱的光明和人声,隔绝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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