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生啊,钱你也收下了,这回总该听嫂子一句劝了吧?”
李艳萍眯着那双精明的双眼说道,“嫂子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不会看走眼,这女人真不能留,赶紧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咱们老陈家虽说不是啥高门大户,可也不是啥来路不明的破烂货都能往里进的。”
听着李艳萍的话,陈霖生心里冷笑不止,当年怕他留下白玲的,何止吃绝户的哥嫂,还有他那三个白眼狼的闺女,偏心的爹娘,甚至是闻讯赶来的前岳父岳母。
前世就是在重重压力下,他最终狠心撵走了白玲,这个决定也成了他悔恨终生的决定。
同一个坑,他绝不会掉进去两次,这一世任谁来说破大天,也休想让他动摇。
白玲,他留定了。
“嫂子,一码归一码。”
陈霖生不紧不慢地开口,“你给钱,还说往后会帮衬我,这情分我记着,说明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可是一家人相处,也得分个主次不是?我自个儿屋里头的事,终归得我自己拿主意,嫂子你要是非要替我拿主意也不是不行……”
陈霖生故意拖长了调子,“但是得加钱。”
“加钱?”李艳萍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声音陡然拔高,“陈霖生,你是钻钱眼儿里去了是吧?三句话不离个钱字,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这个女人,你说什么也不能娶,你要是非要一意孤行,咱们就把爹娘请来,看他们二老同不同意。”
李艳萍自觉捏住了陈霖生的软肋,她深知这个小叔子以往最是顺从父母,而公婆又多半会站在她这边。只要她坚决反对,爹娘必定不会点头。
“不加钱就没法子了,嫂子。”
陈霖生两手一摊,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至于爹娘那边……”他轻笑一声,带着几分疏离,“不管他们同不同意,都不重要,我自己的家我自己当,这些年我就是太听他们的话,所以吃了太多的亏。”
“你个混账东西,反了天了!”
陈霖宇见弟弟竟敢顶撞,更是连爹娘都不放在眼里,顿时火冒三丈,指着陈霖生的鼻子骂道,“翅膀硬了是吧?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爹娘的话你都敢不听,你想听谁的?”
他越发觉得这个弟弟不对劲,像是换了个人,再也不是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受气包了,这变化让他心里隐隐不安。
听到“混账东西”这几个字,陈霖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冷冷地扫过去,“大哥,我要是混账东西,那生养我们的爹娘成了什么?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你……”陈霖宇被噎得一口气没上来,脸憋得通红。
不等他反驳,陈霖生的话就像连珠炮似的跟了上来,“再说了,大哥你也好意思拿‘听爹娘话’来教训我?当年你结婚前,爹娘不是给你相看了隔壁村那个又贤惠模样又周正的姑娘?让你娶那个,你呢?死活不听,偏要娶现在的嫂子。当时咋说的?哦,说嫂子丑是丑了点,可彩礼要得少,还能干活。那时候你的主见哪儿去了?咋不听爹娘的了?”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陈霖宇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就扭头看向自己媳妇李艳萍。
果然,李艳萍正用一双快要喷火的眼睛死死瞪着他,从牙缝里挤出话问:“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没有这回事?”
“没有,绝对没有,媳妇你别听他胡说八道。”陈霖宇急得舌头都快打结了,慌忙辩解,“我当年就是一眼相中你了,心里喜欢得不得了,才非要娶你的,跟别的啥都没关系。”
他当然不能承认,当初主要是看中了李艳萍家要的彩礼少,不想为了娶另一个姑娘去四处借钱。在他想来,女人嘛,丑点就丑点,晚上吹了灯,还不都一个样。
“那爹娘到底有没有让你去娶另一个?”李艳萍不依不饶,步步紧逼。
“没有!真没有!”
陈霖宇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见李艳萍满脸狐疑地盯着自己,又急忙补充道,“媳妇,他是故意挑拨咱俩关系呢,这个小王八蛋心眼坏透了,就是看不得咱们日子过得消停。”
陈霖生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还啧啧两声,添油加醋道:“大哥,你怕啥呀?有啥好怕的?要我说,这女人就不能太惯着,你越是给她好脸,她越是想骑到你脖子上作威作福。什么脾气大脾气小的,拎起来揍一顿,保准啥毛病都没有了。”
“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陈霖宇气得浑身发抖,怒吼道。
李艳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狠狠剜了陈霖宇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行,陈霖宇,你给我等着,回去再跟你算总账。”说完,她强压怒火,转回头对陈霖生做最后的努力,“霖生,咱们关起门来还是一家人,这女人身份不明不白,谁知道是啥来路?嫂子劝你都是为你好,你别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将来吃了大亏,哭都找不到坟头。”
“诶,嫂子,你说巧不巧,”陈霖生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我就乐意吃苦头。”
李艳萍见他油盐不进,彻底死了心,咬着后槽牙道:“好,好!嫂子的话你是半句也听不进去了是吧?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这人,你撵是不撵?”
“不撵。”陈霖生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行!你不识好歹,就等着倒大霉吧。”李艳萍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知道再劝也是白费口舌,狠狠一跺脚,转身推开看热闹的人群,气冲冲地走了。
陈霖宇见状,狠狠瞪了陈霖生一眼,也赶忙追了上去。
陈霖生眯着眼睛,看着哥嫂一前一后消失在院门口的背影,心里跟明镜似的,他这个嫂子心思深沉,今天在他这儿吃了瘪,折了面子还赔进去两毛钱,绝不会就这么算了,后面肯定还会出幺蛾子。
不过,他此刻心里倒是舒坦得很,尤其是手指触碰到口袋里那两张皱巴巴的毛票时,一股扬眉吐气的快意便油然而生。
“霖生,今儿这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安奎叔走到陈霖生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又是惊讶又是欣慰,“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看见你哥嫂在你手里吃这么大的亏,真是……真是解气啊。”
眼前的陈霖生,让安奎叔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以往哪次不是陈霖生被那对哥嫂捏得死死的,吃亏受气是家常便饭,今天可算是狠狠扳回一城。
“人总不能一直被人踩着脖子欺负,”陈霖生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吃亏不是福,安奎叔,吃亏就是吃亏,说吃亏是福,那都是骗傻子的。”
“对!对对对!说得太对了!”安奎叔激动得连连点头,“霖生啊,我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么明白的话,吃亏要是福,那让那些觉得是福的人天天享这福去。”
前世,每当陈霖生受了委屈,安奎叔总是痛心疾首地劝他,做人不能太软,该硬气时就得硬气。
可是陈霖生总是苦笑着用“吃亏是福”来安慰自己,如今,看到陈霖生终于幡然醒悟,挺直了腰杆,他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霖生,叔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安奎叔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你真得有个自己的婆娘,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不然等你老了,动弹不得了,闺女们都嫁了人,谁能在你床头端茶送水?指望侄子?那更是靠不住。”
安奎叔的想法代表着这年头最普遍的农村观念,闺女是赔钱货,是别人家的人,只有儿子才能防老,才能传承香火。
可陈霖生心里清楚,养儿未必就能防老,弄不好还会养出个仇人来。
不过,他确实需要有个自己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总得在这人世间留下自己的血脉,四丫头慧兰是个好孩子,这一世他绝不会亏待她,但那份源于血缘的牵挂,是任何情感都无法完全替代的,只要有机会,他自然会渴望。
“安奎叔,你说得在理。”陈霖生点了点头。
“你想通了就好。”安奎叔朝陈霖宇夫妇离开的方向撇撇嘴,“你知道你那哥嫂为啥这么拼命拦着不让你再娶吗?”他哼了一声,语气充满不屑,“他们是怕你真有儿子,你要有了亲生的儿子,他们以后还怎么名正言顺地霸占你的东西?吃绝户吃到自己亲弟弟头上,这么缺德带冒烟的事,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是头一回见。”
说到这里,安奎叔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陈霖生,“霖生,我这话说得直,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非要搁你这儿说你哥嫂的不是,我就是……就是看在眼里,气不过。”
“安奎叔,我懂。”陈霖生语气平静,眼神却异常坚定,“你说的都是大实话,以前是我傻,是我糊涂,总觉得忍一忍就过去了,以后……”他微微停顿,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再也不会了。”
“好!好哇!”安奎叔高兴的连连点头,“那……那你和白玲这事儿,咱就这么定了?”
“这个嘛,先不着急,安奎叔。”陈霖生笑了笑,目光转向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低着头的白玲,“我想……先单独跟她说几句话,您看行吗?”
“行啊!这有啥不行的!”安奎叔立刻眉开眼笑,声音也洪亮起来,“别说说话了,你就是今晚就入洞房都行。”他笑着转头,对忐忑不安的白玲和蔼地说,“白玲,你跟霖生进屋里说说话,互相熟悉熟悉,晚上……晚上也好办事不是?”
白玲闻言脸颊飞起两抹红晕,羞怯地低低“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她紧张地攥着衣角,心跳如擂鼓,小心翼翼地跟着陈霖生走进了那间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土坯房,她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这个决定她命运的男人,究竟要对她说什么,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