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园的清晨,总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清冷,即便阳光已经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铺开一片金黄。苏晚宁坐在餐桌旁,小口喝着碗里温度刚好的小米粥,目光落在对面空着的座位上。那里摆放着精致的餐具,却和她面前的一样,干净得没有一丝使用过的痕迹。
楼梯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打破了餐厅里近乎凝滞的寂静。楚天墨走了下来,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也让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更加明显。他手里拿着一个轻便的商务行李箱,显然是早已准备好。
他甚至没有走向餐桌,只是在经过时,目光淡淡地扫过苏晚宁,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与两人都无关的公事:“我出差一周,去纽约。”
苏晚宁握着汤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松开。她垂下眼睫,盯着碗里糯软的金黄色米粒,没有抬头,也没有像过去那样,急切地追问归期,或者叮嘱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她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仿佛这只是天气预报里一条无关紧要的信息。
她的沉默似乎让楚天墨有些意外,他脚步顿了一下,视线在她低垂的头顶停留了或许只有半秒,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玄关。大门打开,又合上,将那抹冷冽的雪松气息和属于他的所有动静,彻底隔绝在外。
餐厅里重新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苏晚宁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确认门外汽车引擎的声音彻底远去,她才慢慢放下手中的汤勺,瓷勺与碗沿碰撞,发出清脆却空洞的声响。她站起身,走向楼梯。
主卧里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她走到衣帽间,那个他惯用的行李箱果然已经不在了。她默默地开始整理他并未带走的一些衣物,动作机械而麻木,像是在完成一项早已设定好的程序。指尖拂过那些昂贵西装的面料,冰凉顺滑,如同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她不再去思考纽约有什么重要的业务值得他亲自前往,也不再费心去猜测他这一周的行程安排。有些答案,知道与否,于她而言,早已失去了意义。
整理完衣物,她回到书房,打开电脑,准备继续修改那份民宿的设计图稿。只有沉浸在工作中,才能让她暂时忘却现实的冰冷。然而,当她习惯性地点开浏览器,扫过社交平台的推送时,一条来自某个古典音乐资讯账号的动态,却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劈开了她试图维持的平静。
那是一张精心制作的宣传长图,标题醒目——“国际钢琴家林薇薇世界巡演·纽约站,倾情献奏,不见不散!” 图片中央是林薇薇优雅演奏的宣传照,下方清晰地列着演出时间和地点,就在两天后,纽约林肯中心。
时间、地点,再次严丝合缝地重合了。
苏晚宁握着鼠标的手,瞬间冰凉。她怔怔地看着屏幕上林薇薇明媚的笑容,看着她身后那座象征着艺术殿堂的林肯中心,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去年在巴黎那张被揉皱的行程单,浮现出楚天墨领口那陌生的茉莉香水味,浮现出接风宴上他们旁若无人的亲密共舞……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心脏像是被一根早已埋伏好的、淬了冰的毒刺,精准而狠戾地扎入,起初是尖锐的一痛,随即那寒意伴随着剧痛,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甚至能想象出,在纽约那个繁华而充满艺术气息的城市,楚天墨也许会像在巴黎那样,出现在林薇薇的音乐会现场,坐在最好的位置,用她从未得到过的专注目光,凝视着舞台上光彩照人的她。演出结束后,他们或许会共进晚餐,在曼哈顿的璀璨夜景下,享受着属于他们的、没有她这个“多余者”打扰的时光。
过去,她还能用“可能是巧合”、“或许是公事”之类苍白无力的理由来麻痹自己,为自己,也为这段千疮百孔的婚姻,保留最后一点可悲的体面。她像一个固执的溺水者,拼命抓住那根名为“自欺欺人”的浮木,以为只要不看、不听、不问,就能维持住表面那层薄冰般的平静。
可现在,这根浮木,在这赤裸裸的、一次又一次的重合面前,彻底碎裂了。
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真相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剥开了所有虚伪的掩饰,将内里最不堪、最血淋淋的现实,粗暴地摊开在她眼前。她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只是不愿意,或者说不敢,去彻底承认。
她关掉了社交平台的页面,屏幕上重新恢复到设计软件简洁的界面。可她盯着那些线条和色块,眼睛却无法对焦,脑海里反复回荡的,只有“纽约”和“林薇薇巡演”这几个字,它们像魔咒一样,缠绕着她,啃噬着她。
她缓缓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冰冷,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没有眼泪,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愤怒,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清明。
原来,心死到极致,是连疼痛都觉得麻木的。
窗外,阳光依旧明媚,可落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就像一座被遗弃在极寒之地的孤岛,四周是望不到尽头的冰原,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彼岸。那根名为“希望”的弦,在经历了反复的拉扯和重压之后,终于在这一刻,伴随着这又一次无情重合的证实,“嘣”的一声,彻底断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