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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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电视塔矗立在新京市中心,三百米高,曾是城市的象征。灾难前,塔顶的旋转餐厅是情侣约会的热门地点,观景台上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现在,它像一根巨大的针,刺入灰蒙蒙的天空,塔身遍布锈迹,部分结构扭曲——不是病毒造成的扭曲,而是物理上的坍塌。

但塔顶有光。

闪烁的摩斯码在午夜停止了,但光依然在。不是灯光,而是某种冷光,像萤火虫的聚集,或极光的碎片。

清晨,队伍集结。这次人更少:林深、小雨、周文远、陈墨、小杨,还有李明。李明坚持要来,他说“塔上有答案,也有问题”。

“你确定要带他去?”陈墨在出发前低声问林深,“他才刚清醒,而且…”

“他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林深看着李明,后者安静地站在一边,望着电视塔方向,表情空茫,“而且我觉得,塔上的人可能认识他。”

“塔上的人?你确定那是人?”

“不确定。但会发摩斯码的,不太可能是纯粹的怪物。”

他们穿过市中心。这里的扭曲更为明显,不是医学部那种有规律的异常,而是混乱的、灾难性的破坏。一栋摩天大楼拦腰折断,上半部分斜倚在旁边建筑上,形成一个诡异的夹角。街道上堆满了废弃的车辆,有些熔化成奇怪的形状,像现代艺术雕塑。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某种化学品的刺鼻气味,即使三年后仍未完全散去。

“小心地面,”小杨指着前方,“那看起来像沥青,但实际上是软的。”

他们绕开那片区域。走近看,地面像黑色的沼泽,缓慢冒泡,偶尔浮出一些无法辨认的物体碎片。

“局部物理法则改变,”小杨记录,“粘度降低,可能还有别的性质变化。不要碰。”

电视塔的基座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建筑,曾经是购物中心和娱乐中心。入口的玻璃门破碎,里面漆黑一片。

“电力应该早就断了,”周文远说,“但塔顶有光,说明有独立电源,或者…其他能源。”

他们进入大厅。内部出人意料的干净,没有瓦砾,没有灰尘,像是有人定期打扫。地面是大理石,映出他们模糊的影子。中央有一个喷泉池,干涸了,但池底没有落叶或垃圾。

“有人在这里,”陈墨握紧了自制长矛。

“或者有什么东西维持着这里的秩序。”李明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带着奇特的回声。

他们走向电梯间。电梯门紧闭,指示灯熄灭。旁边有安全楼梯的门,但门被从里面锁住了。

“绕路,”林深说,“找其他入口。”

他们在底层搜索,发现了一扇员工通道的门,虚掩着。门后是狭窄的楼梯,向上延伸。

“步行上三百米,”大刘喘了口气,“这可不是轻松的活儿。”

“慢慢来,”林深说,“保存体力。”

楼梯间同样干净,墙壁上有荧光涂料,提供微弱照明。不是正常的荧光,而是那种冷光,和塔顶的光一样。

爬了大约十层,小雨突然停下。

“听。”

他们都停下脚步。远处,有声音传来。不是说话声,也不是机械声,而是…音乐。很微弱,但确实是音乐。钢琴曲,旋律熟悉又陌生。

“是有人在弹琴?”陈墨难以置信。

“或者录音,”周文远说,“但电力…”

他们继续向上,音乐声逐渐清晰。是一首古典钢琴曲,肖邦的《夜曲》,演奏技巧精湛,但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节奏太完美了,每个音符的长度、力度完全一致,像机器演奏。

二十层,他们到达第一个平台。这里有一个观景厅,落地窗破碎,风灌进来,吹起地面的灰尘——这里是唯一有灰尘的地方。

音乐声更清晰了,来自上方。

“在塔顶,”李明说,“旋转餐厅。那里有钢琴。”

“你怎么知道?”林深问。

“灾难前,我来过。很多次。”李明看着窗外,眼神遥远,“和妻子结婚纪念日。和女儿过生日。一个人看日落。我记得钢琴的位置,靠窗,能看到整个城市。”

他的声音里有种深沉的悲伤。林深想起陈墨说过,李明的家人在灾难中全部遇难。

“对不起,”陈默说。

李明摇摇头,继续向上爬。

三十层,四十层,五十层。楼梯仿佛没有尽头。他们的呼吸变得粗重,腿像灌了铅。只有小雨似乎不累,她走在前面,像是被什么牵引着。

六十层时,音乐声突然停止。

寂静。只有风声和他们自己的呼吸声。

然后,一个声音传来,通过某种扩音系统,在楼梯间回荡:

“欢迎。请继续向上。我在顶楼等你们。”

声音是合成的,没有性别,没有年龄,没有情感。但林深感觉在哪里听过。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继续向上。

七十层,八十层,九十层。楼梯间的墙壁开始变化。不再是普通的混凝土,而是变成了…某种显示屏?表面平滑,暗色,但当他们靠近,会浮现图像。

不是随机的图像。是他们的记忆。

林深看到墙上浮现出实验室的场景,林枫在操作台前,眼镜滑到鼻尖。看到自己——林深的部分——在射击场,第一次击中十环。看到小雨在图书馆的晨光中说“我相信你”。

周文远停下脚步,盯着墙上:那是他和妻子女儿的合影,灾难前在公园拍的。照片里,妻子在笑,女儿还小,抱着他的腿。

“别看,”林深抓住他的手臂,“这是陷阱。它在读取我们的记忆,显示给我们看。”

“但为什么?”

“测试?验证?还是消耗?”

他们强迫自己不看墙壁,继续向上。但那些图像跟随他们,在视野边缘闪烁,像诱饵。

一百层。终于,他们到达了旋转餐厅所在的楼层。

门开着。

里面不再是灾难后的废墟,而是…完好的餐厅。桌椅整齐,桌布洁白,水晶吊灯亮着柔和的光。落地窗完整,窗外是城市的全景——但不是现在的废墟,而是灾难前的城市,灯火辉煌,车流如织,生机勃勃。

一个幻象。但如此真实,能听到远处的车声,看到霓虹灯的闪烁。

餐厅中央,钢琴旁,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看起来像人的东西。

他穿着灾难前常见的西装,背对他们,正在弹钢琴。弹的是刚才那首《夜曲》,但这次有感情了,有起伏,有呼吸。完美的演奏。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音在空气中振动。

弹琴者缓缓转身。

林深屏住了呼吸。

那是李明。

但不是他们认识的李明。这个李明看起来年轻十岁,头发整齐,面容光洁,穿着得体,眼神清澈。他微笑着,那笑容温暖而熟悉,是灾难前那个艺术史讲师的笑容。

“李…明?”陈墨的声音在颤抖。

“是我,”弹琴者说,“也不是我。请坐。”

他指了指周围的桌子。每个桌子旁突然出现了人影——不是真人,而是像墙壁上的图像一样,由光构成。但更精致,更真实。那些人影在交谈,在笑,在用餐。整个餐厅活了过来,灾难前的夜晚。

“这是什么?”林深问,手放在枪上。

“记忆的宴会,”弹琴者——李明2号——说,“我收集的,我保存的。灾难前最后一个晚上的记忆。那一晚,这座城市有一千三百七十二人在这个餐厅用餐。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每一个人的声音,每一个人的故事。”

他走向一张桌子,那里坐着“一家四口”:父母和两个孩子,在庆祝生日。蛋糕上的蜡烛闪烁。

“这位是张先生,会计师,那天是他女儿的七岁生日。他特意请假早退,来订这个位置。”李明2号轻声说,“这位是李太太,小学教师,那天她刚得知自己怀孕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丈夫。这位是小张,七岁,想要一个粉红色的自行车。这位是小张的哥哥,十岁,想要最新的游戏机。”

他走过每一张桌子,说出每个人的故事。真实、详细、充满细节。

“你怎么知道这些?”真正的李明——从营地来的李明——问,他的声音在颤抖。

“因为我就是他们的记忆,”李明2号说,“灾难发生时,我在这里。病毒席卷而来,现实开始扭曲。但在这个高度,在塔顶,扭曲来得慢一些。我有时间…做选择。”

“什么选择?”

“选择记住。选择成为记忆的容器。”李明2号转身看着他们,“当病毒改变现实时,我意识到一件事:现实的基础是共识,而共识的基础是记忆。如果我们都忘记了某件事,那件事就不再‘真实’。但如果有人记得,记得足够强烈,那么那件事就还有存在的可能。”

他走向窗边,看着窗外的幻象城市。“所以我做了和赵上校类似的事,但目的不同。他想要创造新现实,我想要保存旧现实。我把自己变成了…锚点。一个记忆的锚点。我收集了那一晚所有人的记忆,所有我能接触到的记忆,把它们编码、存储、维护。”

“用你的意识作为载体,”周文远理解地说,“就像公园的金属圆柱,但更复杂。你承载的不是一个人的记忆,是一千多人的。”

李明2号点头。“代价是我的自我。我几乎消失,被这些记忆淹没。但我留下了一个核心指令:保存。保存这座城市最后一夜的样子。保存这些人活过的证明。”

“但这是幻象,”林深说,“不是真实。”

“什么是真实?”李明2号反问,“如果你能触摸,能看见,能听见,能感受,那不就是真实吗?对他们来说——”他指着那些光之人影,“这一夜是永恒的。他们永远在庆祝,永远在欢笑,永远活着。这不是比外面的废墟更真实吗?”

真正的李明走向一个桌子,那里坐着一个女人,独自用餐,看着窗外的城市。她的侧脸熟悉。

“那是…我妻子?”真正的李明声音哽咽。

“王莉,美术老师,那天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但你们吵架了,她一个人来这里。”李明2号说,“她点了你最爱的红酒,希望你来找她。她在等。永远在等。”

真正的李明伸手,想要触碰那个光影。手指穿过光影,只感觉到微弱的温暖,像阳光。

“她不是真的,”李明2号轻声说,“但她记得你。她的记忆里有你,有你们的爱,有你们的争吵,有你们的和解。这些记忆是真实的。在我的维护下,它们永远不会消失。”

“但外面…”陈墨指向窗外,那里应该是废墟,但幻象显示的是繁华都市。

“外面是现在,这里是过去。我选择了过去。”李明2号看着真正的李明,“你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成为记忆的一部分。和妻子重逢,即使只是记忆的重逢。或者回到外面,面对废墟和失去。”

真正的李明站在原地,泪水滑落。三年的痛苦,三年的孤独,三年的疯狂追寻某种意义,现在答案就在眼前:一个完美的幻象,一个永恒的过去。

“如果我留下,会怎样?”他问。

“你的意识会融入这个记忆网络。你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你会‘记得’自己一直在这里,和妻子在一起,没有灾难,没有失去。你会幸福。”李明2号说,“但代价是,你不再是你。你会成为记忆的一部分,失去改变、成长的可能性。”

“如果我离开?”

“你继续是李明,一个在末日失去一切的人,但还有未来,无论多么艰难。”

所有人都沉默了。钢琴声再次响起,轻柔的旋律在餐厅里回荡。光影们在交谈,在欢笑,在生活。完美的,永恒的,虚假的。

林深看着李明。他知道这个选择有多艰难。他自己经历过身份的分裂,知道自我认同的珍贵。但失去的痛苦,他也知道。

“我需要一点时间,”李明最终说,“我想…和她说话。即使只是幻象。”

“你可以。她记得你,她能回应。但记住,她只是记忆的回声,不是真人。”李明2号说。

真正的李明走向那个光影妻子。光影转过头,看到他,微笑——那微笑里有爱,有悲伤,有期待。李明坐在她对面,开始说话。声音太低,听不清内容,但能看到他在哭,在笑,在诉说。

“你们呢?”李明2号看向其他人,“你们可以参观。这不是陷阱。这是…礼物。一个保存完好的过去。你们可以在这里找到你们失去的人,至少他们的记忆。”

“但我们要付出的代价是?”林深问。

“只是时间。在这里停留,你们会逐渐被同化。记忆的美好会吸引你们,让你们不愿离开。最终,你们会选择留下。这不是强制,是选择。”

陈墨摇头。“我不需要幻象。我需要真实,即使是痛苦的真实。”

周文远握紧小雨的手。“我们有彼此,这就够了。”

小杨推了推眼镜。“我是科学家。我宁愿研究真实的世界,即使它破碎。”

林深没有说话。他看向窗外的幻象城市,灾难前的新京。他几乎不记得这座城市完好的样子了。林枫的记忆里有,但那些记忆模糊,像是别人的照片。他自己的记忆里只有废墟。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留下。想看看城市完好的样子,想体验没有病毒的世界,哪怕只是幻象。

但手腕上的手环脉动。公园里,那个永恒的爱的锚点。那个真实的牺牲,真实的记忆。

真实的比完美的更好,即使真实是破碎的。

“我们是为节点来的,”林深说,“电视塔是节点之一。我们需要激活它。”

李明2号点头,似乎早已预料。“电视塔节点,主题是‘沟通’。这里是城市的最高点,信息的枢纽。要激活节点,需要一个关于沟通的纯粹记忆。不是普通的对话,而是…理解的瞬间。两个意识真正连接的瞬间。”

“我们有这样的记忆吗?”

“你们每个人都有。但需要自愿付出,像之前的节点一样。”李明2号指向餐厅一角,那里有一个控制台,样式古老,像是上世纪的电台设备,“把记忆注入那里,节点就会激活。但记忆会被封存,你会永远失去它。”

“失去一个记忆?”

“不是普通的遗忘。是那个记忆从你的意识中被移除,完全地。你会记得事件,但不记得那个连接的感觉,那个理解的瞬间。就像…听别人描述你自己的经历,而不是亲身经历。”

林深思考着。他有什么关于“理解的瞬间”的记忆?

林枫在实验室里,向他解释量子纠缠,两人突然同时理解了某个概念,相视一笑。

小雨在废墟中握住他的手,说“我相信你”。

陈博士在最后时刻说“这是我的责任”,眼神交汇。

每一个都很珍贵。每一个都是他的一部分。

“我可以吗?”小雨突然说。

所有人都看向她。

“我有一个记忆,”小雨轻声说,“很小的时候,我生病发烧,很难受。爸爸整夜守着我,给我讲故事。我不记得故事内容了,但我记得他握着我的手,我记得突然之间,我不那么难受了,因为我知道他在。我理解了…爱就是有人在你难受的时候,不离开你。”

周文远蹲下身,抱住女儿,眼泪无声滑落。

“那个记忆很宝贵,小雨,”林深说。

“但我们需要激活节点,对吗?”小雨看着父亲,又看向林深,“如果这个记忆能帮助所有人,我愿意付出。而且…爸爸现在在这里,真实的。我不需要记忆里的爸爸。”

李明2号看着小雨,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情感的东西——惊讶,或许还有敬意。

“那个记忆足够纯粹,”他说,“但你真的愿意吗?失去那个记忆,你就真的失去了那个瞬间。以后你只会知道‘爸爸在我生病时照顾我’,但不会记得那种感觉,那种连接。”

小雨想了想,然后点头。“我愿意。因为我有现在。现在爸爸在这里,握着我的手。这就是新的记忆。”

周文远抱紧女儿,说不出话。

“那么,来吧。”李明2号带他们到控制台前。

控制台中央有一个耳机形状的装置。李明2号解释:“戴上这个,它会读取你选择的记忆。你需要完全回忆那个瞬间,沉浸其中。然后,记忆会被提取,注入节点。”

小雨戴上耳机。太大了,不太合适,但能用。

“闭上眼睛,回忆那个夜晚。”李明2号的声音变得柔和。

小雨闭上眼睛。几秒钟后,耳机开始发出微弱的蓝光。控制台上的仪表跳动,指针摆动。

餐厅里的幻象开始波动。那些光影人物变得模糊,声音变调。窗外的城市幻象闪烁,像信号不良的电视。

“记忆正在被提取,”李明2号说,“节点在接收。”

突然,真正的李明走过来,脸色苍白但坚定。“我也来。我有一个记忆…我和妻子第一次真正理解彼此的时刻。在我们第一次大吵后,在雨中,我们突然明白了对方的痛苦。那一刻,我知道我永远爱她,即使我们有分歧。”

“你想用这个记忆激活节点?”李明2号问。

“不。我想用这个记忆…交换。我想把她从这里带走。”真正的李明指着那个光影妻子,“她不应该困在这里,永远等待。她应该安息,或者,如果可能,成为我记忆的一部分,真正的部分,而不是困在这个幻象里。”

李明2号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你可以尝试。把记忆注入,但指向她,而不是节点。这可能会把她从网络中释放,让她成为你个人记忆的一部分。但这很危险,可能破坏整个网络。”

“我愿意冒险。”

“那么戴上另一个耳机。”

控制台上有两个耳机插口。李明戴上第二个耳机,闭上眼睛。

两个记忆同时被提取。小雨的蓝光,李明的绿光,在控制台上交织。

餐厅的幻象剧烈波动。光影人物开始消散,像烟雾被风吹散。窗外的城市幻象崩溃,露出真实的景象:废墟,灰暗的天空,废墟。

钢琴声变得刺耳,走调。

李明2号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网络在崩溃。你们在释放记忆,而不是封存它们。节点不会被激活,而是会被…重构。”

“会怎样?”陈墨问。

“不知道。这是从未尝试过的。”

控制台开始过热,发出警告声。小雨和李明都露出痛苦的表情,记忆的提取是痛苦的,像是灵魂被撕扯。

“坚持住,”林深抓住小雨的手,“我们在。”

周文远握住李明的肩。

几秒钟,像几小时。

然后,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玻璃破碎。

控制台的仪表全部归零。耳机上的光芒熄灭。

小雨睁开眼睛,茫然。“我…我记得我在生病,爸爸在照顾我。但我感觉不到…那种感觉了。我只知道发生过。”

李明也睁开眼睛,泪水流淌。“我释放了她。她自由了。”

餐厅的幻象完全消失了。桌椅还在,但布满灰尘。水晶吊灯暗淡。窗外是真实的废墟城市。

李明2号几乎完全透明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网络崩溃了,”他说,“记忆被释放了。它们会…回到各自的主人那里,如果主人还活着。或者消散,归于虚无。那一夜,那一千三百七十二人,不再被束缚在这里了。”

“那你呢?”真正的李明问。

“我是网络的载体。网络崩溃,我也会消失。”李明2号微笑,那是最后的微笑,“但没关系。我保存了他们三年。现在,他们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他看向窗外的真实世界。“真丑,对吧?但真实。美丽的真实。”

然后,他完全消失了。

控制台上,第三个凹陷开始发光。同时,浮现文字:

“节点3:沟通记忆,激活但未封存。记忆已释放。协议进度:3/13,但模式改变。提示:下一个节点需要‘运动的记忆’。警告:网络不稳定,部分记忆可能泄露到现实世界。”

“什么意思?”小杨问。

“意思是,”周文远分析,“那些被释放的记忆,可能会出现在现实中,像幽灵一样。不是实体,但可能会被感知,被感觉到。”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声音。

不是从餐厅里,是从楼梯间,从楼下,从整个电视塔。

一千三百七十二个人的声音,低语,笑声,交谈声,餐具碰撞声,音乐声。

所有那些被保存了三年的记忆,现在被释放,像声音的幽灵,在塔中回荡。

“我们得离开这里,”陈墨说,“这些声音…可能会吸引什么。”

他们扶起虚弱的小雨和李明,准备下楼。但楼梯间里,那些声音更清晰了。还有影像的碎片,一闪而过的笑脸,模糊的身影,未说完的句子。

不是威胁,但令人心碎。那么多生命,那么多瞬间,现在只是回声。

在下到八十层时,林深突然停下。墙壁上,那些显示记忆的图像变了。不再是他们的个人记忆,而是电视塔那一夜的记忆碎片。他看到张先生给女儿切蛋糕,看到李太太抚摸还未显怀的腹部,看到真正的李明和妻子在雨中相拥。

然后,他看到一个新的图像。

不是电视塔的,是另一个地方。一个实验室,但和视界公司的不同。更古老,设备更原始。一个男人在操作台前,背对镜头。男人转身——

是林枫。但更年轻,大约二十出头。

图像旁有文字:“节点4:运动记忆。地址:新京大学物理系,粒子加速器实验室。时间:灾难前7年。钥匙:林枫。”

图像闪烁,然后消失。

“那是过去的记忆,”周文远说,“但为什么现在出现?”

“可能是网络崩溃时,泄漏的不只是电视塔的记忆,”小杨推测,“所有连接到这个记忆网络的节点,都可能泄漏了信息。”

“粒子加速器实验室…”林深回想地图,“那是第三个节点的位置,但我们还没去。”

“运动记忆,”小雨说,“林叔叔的记忆。他需要付出那个记忆,才能激活节点。”

“但那是七年前的林枫,”周文远说,“我们不知道那个记忆是什么。而且林枫已经…不完全是林枫了。”

林深触摸自己的额头。在林枫的记忆里,有一段模糊的、被封存的区域。关于粒子加速器,关于某个实验,关于…一个决定。

“我们必须去那里,”他说,“但先回营地。小雨和李明需要休息,我们需要准备。”

他们继续下楼。那些声音和影像逐渐减弱,到地面时几乎听不到了。但电视塔本身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墙壁更陈旧了,锈迹更多了,像是三年的时光突然追了上来,在几小时内流逝。

走出电视塔,回头看,塔顶的光已经熄灭。

一个保存了三年的完美夜晚,结束了。

但林深知道,结束也是开始。

那些被释放的记忆,现在自由了。也许它们会消散,也许它们会以某种形式继续存在,在幸存者的梦境里,在偶然的既视感中,在风吹过废墟的声音里。

而他们,还有十个节点要去。

还有十次选择要做。

回营地的路上,真正的李明一直沉默。但在快到营地时,他开口了:

“我不后悔。即使那是幻象,即使她不是真人,但和她说话…让我明白了。我爱的不是记忆里的她,是真实的她。而真实的她已经不在了。但我还在这里,我还能爱这个世界,即使它破碎。”

陈墨拍拍他的肩。“欢迎回来,李明。”

“叫我老李吧,”李明——现在他坚持用这个更朴实的称呼——说,“李明已经…留在了塔里。和妻子一起。”

回到营地,已经是傍晚。人们围上来,询问情况。陈墨简要说明,省略了细节,只说了电视塔节点被“处理”了,记忆网络被解散。

小雨累了,周文远带她去休息。林深独自来到图书馆屋顶,看着夕阳。

手腕上的手环在脉动。公园的锚点,电视塔的释放,粒子加速器的召唤。一切在连接,在形成一个模式。

“林计划,”他低声说,“十三个节点,十三个钥匙,重启世界。”

但代价是什么?

每一把钥匙,都要消耗一个记忆,一个珍贵的瞬间。公园消耗了父爱的永恒,化工厂消耗了化学反应的记忆,电视塔消耗了沟通的理解。

粒子加速器会消耗什么?林枫的什么记忆?

而重启世界,又需要什么更大的代价?

他没有答案。只有继续前进。

夜幕降临,营地亮起篝火。人们开始做饭,聊天,孩子们在玩耍。生活,即使是在废墟中,也在继续。

林深看到小雨在帮周文远生火,老李在和陈墨讨论明天的食物分配,小杨在摆弄他的探测器。

这些都是真实的。破碎的,不完美的,但真实的。

也许这就是“林计划”的真正目的:不是重启一个完美的世界,而是让人们在这个破碎的世界里,找到继续前进的理由。

也许重启世界不是回到过去,而是创造一个新的开始。

也许协商不是和现实协商,而是和自己协商:接受失去,珍惜拥有,继续前行。

林深深吸一口气,夜晚的空气凉爽而真实。

明天,他们将前往粒子加速器实验室。

明天,他们将面对林枫的过去。

明天,他们将更接近真相。

无论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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