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别墅像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坟墓,沉寂无声。苏念躺在客房的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被窗外微弱路灯光勾勒出的模糊阴影。行李箱已经收拾好,就立在门边,像一个整装待发的士兵,只等黎明到来,便可奔赴新的战场。
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如同默片般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假结婚证、林薇薇的挑衅、顾琛的冷漠、商业酒会上的羞辱、养母肩胛上那道神秘的疤痕、沈清澜赞赏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她撕碎假证时,那纷纷扬扬落下的红色碎片。
心,已经痛到麻木,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她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也一定会离开。只是,心底某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不甘。不是为了顾琛,而是为了那份被彻底否定的、她曾经付出过的真心,以及那个被她深埋心底、关于童年某个午后的秘密。
就在这时,隔壁主卧的方向,隐约传来一些声响。
是顾琛回来了。他今晚似乎喝了酒,脚步声比平时沉重凌乱,带着明显的醉意。
苏念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一切与他有关的声音。她不想知道,也不在乎。
然而,断断续续的、模糊不清的低语,还是透过并不完全隔音的墙壁,顽强地钻入了她的耳膜。
起初只是无意义的呓语,她并未在意。直到——
“……水……好冷……”
苏念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这个场景……
“……别怕……”顾琛的声音带着醉后的沙哑和一丝罕见的、属于梦境的脆弱,“……拉住我……”
苏念猛地攥紧了被角,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
不……不可能……
“……小……小太阳……”模糊的、却如同惊雷般的三个字,清晰地撞击在苏念的耳膜上!
小太阳!
这个称呼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她记忆深处那个尘封已久的盒子!
画面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那是很多年前的夏天,蝉鸣聒噪。年幼的她跟着养母去乡下采药,路过一个偏僻的野池塘。她看到水里有个少年在挣扎,水花四溅,眼看就要沉下去。周围没有大人。
她不会游泳,急得团团转,看到岸边有一根长长的枯树枝,想也没想就趴在地上,使劲将树枝递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抓住!抓住树枝!别怕!”
那少年慌乱中抓住了树枝,她咬紧牙关,用瘦小的身体一点点把他往岸边拖。她的力气太小,过程惊险万分,她的手心被粗糙的树枝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但她没有松手。
终于,少年被她拖上了岸,两人都精疲力尽地瘫倒在草地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少年惊魂未定地看着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汗湿淋漓、却异常坚定的小脸上。他哑着嗓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因为刚才用力过度,声音还有些发颤:“他们都叫我小太阳!你快回家吧,以后别来这么危险的地方玩了!”
她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黄色小裙子,像一颗真正的小太阳。后来养母找来,匆忙带她离开了,她甚至没看清那少年的长相,只记得他脖子上好像戴着一块造型奇特的深色玉佩。
这个童年插曲,随着年月流逝,渐渐被她淡忘。她从未想过,那个她救起的少年,会是顾琛!
更从未想过,她当年随口说出的昵称,会被他铭记在心,却在阴差阳错之下,被林薇薇冒名顶替!
原来,顾琛对林薇薇所有的好,所有的纵容,那份她一直无法理解、如同信仰般坚定不移的“恩情”,原本都应该是属于她的!
原来,她不是输给了时间,不是输给了感情,而是输给了一场处心积虑的盗窃和一场荒谬绝伦的错认!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让她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才没有失声痛哭出来。
愤怒、委屈、不甘、被命运戏弄的无力感……种种情绪在她胸腔里激烈地冲撞、爆炸,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隔壁顾琛无意识地、一遍遍重复着那个只属于她和他的秘密称呼——“小太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多么可笑!
多么可悲!
她守着这个秘密,怀揣着那份源于救赎的微弱好感,嫁给了他,却在他一手编织的谎言和冷漠中,耗尽了所有的热情和希望。
而他,口口声声念着“小太阳”,却将所有的温柔和信任,给了一个窃取她人生的小偷!
泪水,终于还是冲破了堤坝,疯狂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痛苦的泪水,而是带着血和恨的觉醒之泪。
最后一丝不甘,彻底烟消云散。
最后一点留恋,彻底化为灰烬。
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段婚姻,一个男人的爱。
她失去的,是原本属于她的救命恩情所带来的那份理所当然的守护和偏袒,是被林薇薇偷走的、本该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的身份和立场!
顾琛的梦呓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归于平静。
苏念缓缓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黑暗中,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那里面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是彻底心死后的灰烬中,重新燃起的、名为复仇和重生的烈焰。
她知道了。
她全都知道了。
这个真相,像最后一阵狂风,吹散了她心中所有的迷雾和犹豫。
离开,不再仅仅是摆脱屈辱,更是夺回属于自己人生的开始!
她看向门边那个行李箱,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
天,快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