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文学
扫文推文我们是认真的

第4章

一、三日为期

夜幕彻底吞没临渊城时,苏挽月递给楚离一张纸。

纸很薄,边缘泛黄,上面用蝇头小楷列着七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跟着地址、年龄、碎片类型,以及一行简短的备注。楚离“看”着这张纸——不是用眼睛,是用指尖拂过纸面时,那些墨迹传递出的“信息流”。名字是温的,地址是凉的,碎片类型带着刺痛,备注则是淡淡的忧虑。

“七个人,”苏挽月的声音在黑暗中很轻,像怕惊扰什么,“最远在城西码头,最近在隔壁巷子。都是普通人,有卖豆腐的老王,有教私塾的陈先生,有绣坊的女工……他们不知道身体里的碎片是什么,只当是胎记,或是怪病。”

楚离将纸折好,塞进怀里。纸上的温度透过衣料,贴在心口,像七颗微弱但顽固跳动的心脏。

“邱明渊最迟三天后会到,”苏挽月继续说,她正在整理药箱,将银针一枚枚插回皮套,动作稳定,但楚离能“感知”到她指尖细微的颤抖——不是恐惧,是紧绷,“血衣卫已经进城,正在暗处排查。他们手上有‘寻血罗盘’,三十丈内能感应到碎片波动。我们必须赶在罗盘锁定他们之前,把人带出城。”

“怎么带?”楚离问。

“东城门守将是我旧识,欠我一条命,”苏挽月合上药箱,咔哒一声轻响,“他答应明晚子时,开侧门半个时辰。我们只有半个时辰,七个人,分散在城中各处,必须同时行动,否则一旦惊动血衣卫,谁都走不了。”

楚离沉默。半个时辰,七个人,遍布全城。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血衣卫不是蠢货,他们肯定也在等,等碎片载体聚集,然后一网打尽。

“你在想,这是陷阱。”苏挽月似乎看穿他的心思,“我也想过。但李守将的独子,三年前染了瘟疫,是我救的。他拿儿子的命发誓,不会背叛我。”

“人心会变。”楚离说。

“所以我准备了后手。”苏挽月从药箱底层抽出一张城防图,铺在桌上。图很旧,墨迹都有些模糊了,但巷道、水渠、城墙缺口都标得清清楚楚,“如果子时东门不开,我们就走下水道。临渊城的下水道四通八达,通往城外乱葬岗。但那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

“吃尸体的东西。”苏挽月的声音冷了下来,“三年前城里闹过一场瘟疫,死了很多人,尸体来不及运出城,就扔进了下水道。后来瘟疫平息,但下水道里多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没人敢下去。”

楚离“看”着城防图。在他特殊的感知里,那些线条不是墨迹,而是一道道流动的“信息”——有的地方“气”流通畅,有的地方“气”滞涩淤堵,有的地方则盘踞着阴冷、污秽、充满食欲的“存在”。下水道深处,确实有几个这样的“存在”,像蛰伏在黑暗里的兽,等着猎物上门。

“兵分两路,”楚离说,“你走城门,我走下道。”

苏挽月抬头看他,情绪场里泛起一丝“不赞同”:“下水道太危险。你虽然……特殊,但下面情况复杂,万一——”

“没有万一。”楚离打断她,“血衣卫有寻血罗盘,我能感知碎片,但罗盘也能感知我。如果我走城门,等于自投罗网。下水道污秽之气浓重,能遮蔽碎片波动,是最好的掩护。”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那下面的‘东西’,我能对付。”

苏挽月盯着他,良久,轻轻叹了口气:“你和你娘一样倔。”她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楚离,“这是‘清秽丹’,含在舌下,能抵御瘴气毒虫。下面不仅有脏东西,还有积年的毒沼,吸入一点都会烂肺。”

楚离接过,瓷瓶冰凉,瓶身传来苏挽月指尖残留的“担忧”与“决绝”。

“名单上七个人,我负责四个,你负责三个。”苏挽月指着城防图,“城西码头的老王,城南私塾的陈先生,城北绣坊的柳娘子,这三个离下水道入口最近,交给你。其余四个,我来接应。子时之前,我们在下水道出口——乱葬岗东侧的枯槐树下汇合。如果子时三刻我还没到,你就带人先走,别等。”

楚离点头,将瓷瓶揣入怀中。逆鳞剑在背后微微震颤,剑脊上的龙纹似乎活了过来,在黑暗中流淌着暗红色的微光。

“现在,”苏挽月吹灭油灯,医馆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透进一点黯淡的月光,“我们去‘看’看血衣卫的布置。”

子时前的临渊城,是一座沉睡的巨兽。

楚离和苏挽月走在屋檐的阴影里,像两道没有重量的鬼魂。楚离失去了视觉和听觉,但他的“感知”在夜色中无限延伸——三十丈范围内,所有活物的“情绪场”都像烛火一样清晰可见。大多数是沉睡的“安宁”,少数是熬夜的“疲惫”,偶有醉汉的“癫狂”和窃贼的“紧张”。

而在这些杂乱的情绪场中,有几团格外醒目的“存在”。

它们不是“情绪”,而是某种更冰冷、更凝实的东西——像用鲜血和怨念浇筑的雕塑,散发着浓郁的“恶意”与“贪婪”。这些“存在”分散在城中各处,有的蹲在屋顶,有的藏在巷尾,有的伪装成更夫,在街上慢悠悠地走。它们的位置,恰好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将名单上七个人的住处,隐隐围在中央。

“三十六个,”楚离低声说,声音在黑暗中几乎听不见,“东南西北各九个,成‘四象锁灵阵’,阵眼在城中央的钟楼。”

苏挽月伏在他身边,呼吸轻缓。她看不见那些“存在”,但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蛛网,正缓缓收紧。“他们在等我们聚齐,然后收网。”

楚离“看”向钟楼方向。那里有一团最凝实、最庞大的“恶意”,像一颗黑色的心脏,在夜色中缓缓搏动。是邱明渊?不,气息不对。邱明渊的“气”更精纯,更理性,像一把冰冷的算盘。而钟楼里的那团“恶意”,更混沌,更暴戾,充满了血腥味。

“血衣卫统领,”楚离判断,“至少是化神初期。其余三十五人,通脉后期到圆满不等。”

苏挽月沉默片刻,轻声道:“子时开城门的李守将,情绪如何?”

楚离将感知投向城东。守将府里,一团“焦虑”与“犹豫”在翻腾,像沸水。“他在挣扎。想报恩,又怕死。子时可能会开城门,但也可能临时反悔。”

“足够了。”苏挽月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有犹豫,就有机会。我们按计划行动。”

两人分头消失在夜色中。

楚离负责的三个人,住得分散,但离下水道入口都近。他先去了城西码头。老王是个卖豆腐的鳏夫,五十多岁,右肩有块青黑色的胎记,胎记中心一点微弱的“星火”——那是碎片,类型是“固执”,像一块顽石,沉在他情绪场的底部。

楚离敲开门时,老王刚磨完豆子,满手豆腥味。他看见楚离蒙着眼的怪模样,吓了一跳,但当楚离说出“苏大夫让你跟我走”时,他脸上的“警惕”瞬间转为“信任”。简单收拾了个小包袱,老王跟着楚离,悄无声息地融进夜色。

第二个是城南私塾的陈先生。他是个老秀才,瘦得像竹竿,左手掌心有个淡红色的疤,疤的中心也有“星火”。碎片类型是“清高”,像一株雪中寒梅,孤傲而脆弱。楚离找到他时,他正在灯下批改学生的作业,情绪场里是“疲惫”与“满足”。听到要离开,他第一反应是“我的学生怎么办”,直到楚离说“血衣卫抓人,不分老少”,他才脸色煞白,哆嗦着收拾了几本书,跟着楚离离开。

第三个是城北绣坊的柳娘子。她是个寡妇,三十出头,容貌清秀,颈后有一块蝴蝶状的胎记,碎片类型是“哀恸”,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泪湖。楚离找到她时,她正在绣一幅鸳鸯戏水,情绪场里却是一片死寂的“悲伤”。听到要逃命,她只是默默放下绣绷,从床底摸出个小包袱,像是早有准备。

三个人,三种性格,三种碎片。老王沉默但踏实,陈先生迂腐但善良,柳娘子哀伤但顺从。楚离领着他们,像领着三只受惊的羊,在黑暗的巷道中穿行。他的感知全开,避开那些游弋的“血衣卫”,像在布满陷阱的雷区跳舞。

距离下水道入口还有一条街时,楚离忽然停下。

前方巷口,蹲着一团“恶意”。

不是血衣卫——气息更弱,更杂乱,像一群鬣狗。五个人,蹲在阴影里,情绪场里是“贪婪”、“暴戾”和“嗜血”。他们手里拿着刀,刀身上传来淡淡的血腥味。是城里的地痞,专门在夜里劫杀落单的行人。

楚离示意三人停下,自己走上前。

地痞们看见他,愣了一下——蒙着眼,背着剑,走路无声,像个瞎子,但又不像瞎子。为首的地痞咧开嘴,露出黄牙:“瞎子,深更半夜瞎逛什么?把值钱的东西留下,爷爷饶你一命。”

楚离没说话。他“看”着这五个人。他们的情绪场污浊不堪,充斥着暴力和欲望,像五滩发臭的烂泥。但在这烂泥深处,还有一点微弱的东西——是“恐惧”,对更强大暴力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他拔出逆鳞剑。

剑身无光,但在他的感知里,剑脊上的龙纹亮了起来,暗红色的光,像凝固的血。剑在“渴”,不是对鲜血的渴,是对那些污浊情绪的渴——那些“贪婪”、“暴戾”、“嗜血”,在逆鳞剑的感知里,是最低劣的“食粮”。

地痞们看见剑,不但不怕,反而笑了:“哟,还是个练家子?可惜是个瞎子——”

话音未落,楚离动了。

不是冲,是“滑”。像一道影子,贴着地面滑过,逆鳞剑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弧线。剑锋没有碰触任何一个人的身体,只是从他们身边“擦”过。

但五个人同时僵住了。

他们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嘲弄、贪婪、暴戾——然后迅速褪去,变成茫然,变成空洞,最后变成一种极致的、纯粹的“虚无”。情绪场里的那些污浊,像被一块无形的海绵吸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壳子。他们手里的刀哐当落地,人软软倒下,像被抽走了骨头。

楚离收剑,剑身微颤,龙纹的光芒暗了下去。他能“感觉”到,剑“吃”饱了——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饱,是精神层面的“满足”。那些负面情绪被剑吸收、消化,转化为某种冰冷的、锋利的力量,储存在剑身深处。

老王、陈先生、柳娘子在后面看着,大气不敢出。他们看不见楚离出剑,只看见他往前走了一步,五个凶神恶煞的地痞就突然倒地,像睡着了一样。

“走。”楚离说,声音依旧平淡。

三人如梦初醒,赶紧跟上。

下水道入口在一条死胡同的尽头,是一口枯井,井口用石板盖着。楚离掀开石板,一股腐臭混着霉味扑面而来——他闻不到,但能“感知”到那污浊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气”。他从怀中取出苏挽月给的清秽丹,含在舌下,一股清凉从舌尖蔓延开来,将那些污浊的“气”隔绝在外。

“下去,”楚离说,“跟紧我。”

老王第一个下,他常年干活,身手还算利索。陈先生犹豫了一下,也咬牙跟着下去。柳娘子最后,她站在井边,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的临渊城,眼神复杂,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楚离最后下。他盖上石板,将入口重新掩好,然后顺着井壁滑下。

井很深,滑了约莫三丈,脚才触到实地。下面是一条宽阔的下水道,有齐腰深的污水,水面上漂浮着垃圾、死老鼠,还有不知名的白色絮状物。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但清秽丹在舌下化开清凉的药力,护住了心脉。

楚离的感知在黑暗中铺开。下水道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向四面八方延伸。污水中游弋着一些弱小的“存在”——老鼠、虫子,还有一些更古怪的东西,像淤泥凝聚成的软体动物,散发着“饥饿”的欲望。而在更深处,那几个庞大的、阴冷的“存在”缓缓移动着,像沉睡的巨兽。

“这边。”楚离选了一条相对干净的支道,带头向前走。污水哗哗作响,在寂静的下水道里格外刺耳。老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陈先生捂着口鼻,脸色发白,柳娘子则紧紧抓着包袱,一言不发。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楚离停下,抬手示意三人噤声。他的感知“看”向声音来源——是一群“东西”。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它们由淤泥、尸骨、怨念凝聚而成,像人形,但没有五官,只有一张裂到耳根的大嘴,嘴里满是尖牙。它们在水里爬行,动作僵硬但迅速,情绪场里只有纯粹的“食欲”。

“尸傀,”楚离低声道,“别出声,跟着我,慢慢后退。”

但已经晚了。一只尸傀发现了他们,裂开的大嘴发出无声的嘶吼(楚离“感知”到空气的震动),随后,更多尸傀从污水里爬出来,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朝他们围拢过来。

老王吓得腿软,陈先生直接瘫坐在污水里,柳娘子则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

楚离拔剑。

逆鳞剑出鞘的瞬间,龙纹红光大盛,将幽暗的下水道照得一片血红。那些尸傀似乎被红光刺激,动作一滞,但随即更加疯狂地扑来!

楚离没有退。他迎上去,剑锋划出冰冷的弧线。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磅礴的气势,只有最简洁、最直接的“斩”。剑锋过处,尸傀像烂泥一样被切开,污浊的黑血喷溅,但在触及楚离身体前,就被逆鳞剑散发的红光蒸发、吸收。

剑在“吃”。吃这些尸傀的“食欲”,吃它们的“怨念”,吃它们体内那一点残存的、扭曲的“生命力”。每斩一只,剑身的红光就更盛一分,剑脊上的龙纹就更清晰一分,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挣脱剑身,翱翔九天。

老王三人看呆了。他们看不见那些污浊的“气”,只看见楚离像切菜一样,将那些恐怖的怪物斩成碎片。剑光所过之处,怪物化为黑烟消散,连血都不流一滴。这画面太过诡异,以至于他们忘记了恐惧,只剩下麻木的震撼。

很快,十几只尸傀被清理干净。楚离收剑,剑身红光渐隐,但龙纹依旧清晰,像用鲜血重新描画过。他回头,看向三人:“继续走。”

三人如梦初醒,赶紧跟上。这一次,没人再敢掉队。

又走了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光亮。是月光,从一处坍塌的缺口漏下来,照亮了下水道出口——乱葬岗东侧的枯槐树,就在头顶。

楚离率先爬上缺口,伸手将三人拉上来。外面是乱葬岗,坟冢累累,磷火点点,夜风吹过,带着草木和腐土的气息。但比起下水道的污浊,这里简直是天堂。

老王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陈先生瘫倒在坟堆旁,脸色惨白,像死过一次。柳娘子靠着枯槐树,默默流泪,不知是吓的,还是别的什么。

楚离没休息。他“看”向临渊城方向。子时快到了,东城门那边,苏挽月应该已经接到另外四个人,准备出城了。

但就在这时,他感知到一股强烈的、熟悉的“恶意”,正从城中某个方向爆发,像黑色火焰,冲天而起!

是钟楼!血衣卫统领!

紧接着,东城门方向传来剧烈的情绪波动——是“恐慌”,是“绝望”,是“背叛”带来的刺骨冰寒!

李守将,反水了。

楚离握紧剑柄,逆鳞剑在鞘中嗡鸣,龙纹红光吞吐不定。

苏挽月有危险。

他必须回去。

二、钟楼血案

子时的钟声,没有响起。

因为敲钟人死了。

尸体挂在钟楼的横梁上,脖子被扭断,眼睛瞪得很大,里面写满了恐惧。血从嘴角滴下来,落在巨大的铜钟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像另一种报时。

钟楼顶层,一个穿着血色长袍的男人,正背对着尸体,俯视着脚下的临渊城。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罗盘,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后定格在城东方向。

“找到了,”男人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铁器,“四只小老鼠,正往东门跑。”

他身后,站着五个同样穿着血色长袍的人,脸上戴着恶鬼面具,只露出一双双冰冷嗜血的眼睛。他们是血衣卫的“五鬼”,统领最得力的爪牙。

“统领,李守将那边……”一个恶鬼面具低声问。

“放心,他不敢反水。”血衣卫统领——祝融(血煞盟左使祝九幽的胞弟)——转过身,露出一张与祝九幽七分相似、但更年轻、也更阴鸷的脸,“他儿子的命,还在我手里。子时开城门?呵呵,开的不是生门,是死门。”

他走到窗边,看向城东。夜色中,隐约能看见几道人影在屋檐间飞掠,朝城门方向疾奔。领头的是个素衣女子,身法轻盈,像月下的鹤。

“苏挽月,”祝融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贪婪的光,“‘悲悯’碎片……真是难得的补品。大哥当年就是太心急,若等她碎片再成熟些再下手,何至于被反噬重伤?”

他顿了顿,又看向手中的罗盘:“不过,真正的大鱼,还在城里。‘孤独’碎片……嘿嘿,这可是阁主点名要的东西。有了它,大哥的血狱魔功就能圆满,到时候,天枢阁那群伪君子,拿什么跟我们斗?”

“统领英明。”五鬼齐声道。

祝融摆摆手,眼中杀意凛然:“去,陪他们玩玩。记住,苏挽月要活的,其余人,死活不论。”

“是!”

五道血影从窗口掠出,像五只巨大的蝙蝠,融入夜色,朝城东扑去。

祝融没有动。他依旧站在窗边,把玩着罗盘,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

“楚离啊楚离,”他低声自语,“你会来救她吗?还是会像老鼠一样,缩在下水道里,眼睁睁看着她死?”

他喜欢玩游戏。尤其是猫捉老鼠的游戏。

而现在,老鼠已经入笼,猫爪已经扬起。

好戏,就要开场了。

城东,屋檐上。

苏挽月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她身后跟着四个人——一个老妇,一个少年,一个壮汉,一个少女。都是碎片载体,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她带着他们,在屋顶上飞奔,像在刀尖上跳舞。

下方街道上,血衣卫正在集结。黑色的身影在巷道中穿梭,像潮水般涌向东城门。李守将背叛了,城门不会开,东门是死路。她必须转向,去下水道入口,与楚离汇合。

但五道血影,拦在了前方。

血衣卫五鬼,呈扇形散开,封死了所有去路。他们不急着进攻,只是静静地站着,面具下的眼睛像毒蛇,冰冷地打量着猎物。

“苏大夫,”中间那个恶鬼面具开口,声音尖细,像太监,“别跑了,跟我们回去。统领说了,只要你乖乖交出碎片,保证不伤你性命。”

苏挽月停下脚步,将四人护在身后。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从药箱里抽出一把银针——不是治病救人的针,是淬了麻药、见血封喉的杀人之针。

“让开。”她说,声音清冷,但指尖在微微颤抖。

“敬酒不吃吃罚酒。”尖细声音冷笑,一挥手,“拿下!”

五道血影同时扑上!速度极快,在空中拉出五道血色残影!苏挽月银针连射,针如暴雨,但五鬼身法诡异,轻易避开,转眼已到近前!

苏挽月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符上!黄符无风自燃,化作一道金光屏障,将五人挡在外面!但屏障只撑了三息,便轰然破碎!反噬之力让她闷哼一声,嘴角溢血!

“困兽之斗。”尖细声音嗤笑,五指成爪,抓向苏挽月心口!他要活捉,要完整的碎片!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苏挽月衣襟的刹那,一道剑光,自下而上,斜斜斩来!

剑光很暗,没有光华,没有剑气,只有一道极细、极冷的线,像夜空中最不起眼的流星。但就是这道不起眼的剑光,在触及尖细声音手腕的瞬间,爆发出令人心悸的锋芒!

噗嗤——

一只手齐腕而断,掉在瓦片上,手指还在抽搐。断腕处没有血喷出,因为伤口在一瞬间被某种冰冷的力量冻住了。

尖细声音愣了一瞬,才感觉到剧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捂着手腕暴退,面具下的眼睛充满惊骇!

其余四鬼也停下动作,齐齐看向那道剑光来处——屋檐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蒙着眼,背着剑,衣衫染血(是下水道尸傀的黑血),站在那里,像一尊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楚离。

他来了。

苏挽月看着他,胸中那股紧绷的弦,忽然松了松。她不知道楚离怎么找到这里的,也不知道他怎么瞒过血衣卫的耳目,但她知道,他来了,她就不必一个人撑着了。

“带人走,”楚离开口,声音像结了冰,“去枯槐树下等我。”

“你……”苏挽月想说什么,但看到楚离空洞的右眼,和左眼中那一点几乎熄灭的光,又把话咽了回去。她点点头,搀起老妇和少女,对壮汉和少年低喝:“跟我来!”

四人跌跌撞撞,朝下水道入口方向奔去。四鬼想追,但楚离横跨一步,挡在路中央。

“你们的对手,”他说,“是我。”

四鬼对视一眼,眼中杀机暴涨!他们不再留手,四道血影同时扑上,血色爪影、刀光、鞭影、拳风,从四个方向罩向楚离!每一击都足以开碑裂石,每一招都奔着要害!

楚离没动。

他“看”着那四道攻击。在他的感知里,那不是爪影刀光,是四团“恶意”凝聚成的实体,轨迹清晰,破绽分明。他甚至能“听”到那些恶意中的细微差别——左边那团更“贪婪”,右边那团更“暴戾”,前面那团更“狡猾”,后面那团更“残忍”。

他拔剑。

逆鳞剑出鞘的瞬间,龙纹红光大盛!不是之前在下水道那种暗红,而是鲜艳的、刺目的猩红,像刚流出的血!剑身震颤,发出低沉的龙吟,不是声音,是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咆哮!

四鬼的攻击,在触及剑光范围的刹那,像冰雪遇见烈阳,瞬间消融!不是被挡住,是被“吞噬”了!那些爪影、刀光、鞭影、拳风,化作一缕缕黑气,被逆鳞剑吸入剑身!剑脊上的龙纹更加清晰,几乎要破剑而出!

四鬼脸色大变,想要后退,但已经晚了。

楚离挥剑。

没有招式,没有技巧,只是最简单的一记横斩。剑锋划出一道猩红的半圆,像死神挥出的镰刀。半圆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割裂,留下一道淡淡的、久久不散的红色痕迹。

四鬼僵在原地。

一息后,他们的身体从中断开,切口平滑,没有血流出——因为血液在喷溅前就被剑光蒸发了。四截尸体倒下,摔在瓦片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楚离收剑,剑身红光渐隐,但龙纹依旧鲜艳。他“看”向那个断腕的尖细身影,后者已经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往后逃。

楚离没追。他转过身,看向钟楼方向。

那里,一团庞大的、暴戾的“恶意”,正急速逼近。

祝融来了。

三、龙抬头

祝融来得很快。

他像一颗血色流星,从钟楼顶层掠下,几个起落,便落在楚离对面的屋檐上。血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手中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后死死指向楚离——或者说,指向楚离背后的逆鳞剑。

“逆鳞……”祝融眼中闪过一丝贪婪,随即被更浓的杀意取代,“我大哥的伤,就是拜这把剑所赐。今天,我就用它,来祭奠大哥断掉的那条胳膊!”

楚离没说话。他“看”着祝融。这个血衣卫统领的“恶意”很特别,不是纯粹的邪恶,而是一种扭曲的“狂热”。像信徒崇拜神明,但神明是“力量”,是“杀戮”,是“征服”。这种狂热让他强大,也让他盲目。

“不说话?”祝融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也好,死人不需要说话。”

他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起手式,整个人化作一道血光,直扑楚离!速度快到极致,在空中拉出一连串残影,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真身!血光未至,腥风已扑面,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是血煞毒功!

楚离依旧没动。在他的感知里,祝融不是一道血光,是无数道“恶意”的聚合体,每一道都像毒蛇,从不同角度噬咬而来。但再多的毒蛇,也有七寸。

他抬剑,逆鳞剑斜指地面,剑尖微微下垂,像一个疲惫的旅人拄着拐杖。但就是这个简单的动作,让那漫天血光骤然一滞!

祝融的真身,被迫显形——他停在楚离身前五尺,血袍无风自动,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所有攻击路线都被封死了,无论从哪个角度出手,都会撞上那柄剑的剑尖!

“有意思,”祝融舔了舔嘴唇,眼中的狂热更盛,“看来你不仅眼睛瞎了,心也瞎了,居然能‘看’穿我的血影步。”

楚离不答,只是“看”着他。右眼的空洞里,星核碎片在微微发烫,像在警示什么。

祝融不再试探。他双手结印,血袍鼓荡,周身涌出浓稠的血雾!血雾翻滚,化作无数狰狞鬼脸,嘶吼着扑向楚离!每一张鬼脸都带着刺耳的尖啸,能撼人心神,乱人魂魄!

这是血煞盟的招牌绝学——万鬼噬魂!一旦被鬼脸缠上,魂魄会被生生撕碎,变成没有意识的傀儡!

楚离依旧没动。他甚至闭上了左眼——反正也看不清。只用右眼的“感知”,去“看”那些鬼脸。

在他眼中,那不是鬼脸,是一团团混乱的、充满怨恨的“情绪集合体”。它们嘶吼,是因为痛苦;它们噬魂,是因为饥渴。它们是被血煞功强行拘束、炼化的生魂,永世不得超生。

逆鳞剑,在颤抖。

不是恐惧,是愤怒。对这种亵渎灵魂、玩弄痛苦的愤怒。

楚离松开手。

逆鳞剑脱手飞出,却不是坠落,而是悬在半空,剑尖指向祝融,龙纹红光暴涨,像活了过来!剑身震颤,发出低沉而威严的龙吟,那龙吟不是声音,是一种直击灵魂的“宣告”——

“逆鳞在此,万魂归位!”

红光如潮水般扩散,瞬间吞没了所有鬼脸!那些鬼脸在红光中扭曲、挣扎,发出无声的哀嚎,然后……一个个破碎,化作点点白光,消散在夜空中。那不是被消灭,是被“净化”,被“解放”。

祝融脸色大变!万鬼噬魂,是他压箱底的手段之一,竟然被一把剑轻易破解!这怎么可能?!

但他来不及细想,因为逆鳞剑动了。

不是楚离在御剑,是剑自己在动!它化作一道猩红闪电,直刺祝融心口!速度之快,超越了视觉的极限,甚至超越了思维的极限!

祝融只来得及将罗盘挡在胸前。

锵——!!!

金属交击的巨响!罗盘炸裂,碎片四溅!祝融被巨力轰得倒飞出去,撞塌三间屋舍,才勉强停下,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胸口一个血洞,深可见骨,差一点就被洞穿心脏!

他低头,看着胸口的伤,眼中第一次露出恐惧。

那把剑……不是凡铁!它有灵!它在主动攻击!

楚离站在原地,左眼睁开,右眼空洞。他“看”着逆鳞剑,剑身红光吞吐,龙纹游动,像一条苏醒的巨龙,在夜空下舒展身躯。

这把剑,在“吃”了那么多负面情绪后,终于……活了过来。

它不再只是一把剑,而是一个“存在”,一个承载了历代剑主痛苦、怨恨、执念,也承载了楚离“孤独”与“背负”的……剑灵。

祝融挣扎着站起,抹去嘴角血迹,眼中恐惧退去,被更疯狂的贪婪取代:“剑灵……哈哈哈哈!居然是剑灵!大哥说得对,逆鳞剑果然藏着大秘密!有了它,血煞盟何愁不兴!天道何愁不灭!”

他疯狂大笑,双手猛地拍在自己胸口伤口上!鲜血喷涌,却并未落地,而是悬浮在空中,化作无数血珠!血珠蠕动、变形,最后凝聚成一把巨大的、狰狞的——血刀!

“以我精血,祭炼血神!”祝融嘶吼,面容扭曲,“请血神降世,诛杀此獠!”

血刀成型,刀身布满诡异纹路,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邪恶气息。祝融双手握刀,一刀斩下!刀光如血河倒卷,所过之处,屋舍崩塌,街道撕裂,仿佛要将整条街都劈成两半!

这一刀,已超越化神初期,直逼化神中期!是祝融燃烧精血、献祭寿命的搏命一击!

楚离依旧没动。

他甚至没有看那惊天动地的刀光。

他只是抬起手,对着逆鳞剑,轻声说:

“去吧。”

逆鳞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剑身红光收敛,化作一道细细的红线,迎向血河刀光!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

红线与血河相遇的瞬间,血河……消失了。

像冰雪遇见烈火,像墨水遇见清水,像噩梦遇见晨曦——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祝融脸上的疯狂凝固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血刀不见了,精血不见了,连胸口的伤都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是……被“抹去”了。

逆鳞剑悬在他面前,剑尖轻轻点在他眉心。

祝融想动,想逃,但身体像被钉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剑,看着剑身上游动的龙纹,看着龙纹中倒映出的、自己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不……不可能……”他嘶哑地说,“这是……什么……”

楚离走到他面前,右眼的空洞对着他,左眼平静无波。

“这是,”楚离说,“‘错’的终结。”

逆鳞剑轻轻一送。

剑尖没入眉心,没有血,没有伤口,只有一点红光,从祝融眉心扩散,瞬间笼罩全身。祝融的表情定格在最后一刻——恐惧、不甘、疯狂,然后……化为虚无。

他整个人,像沙雕一样,风化、消散,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逆鳞剑飞回楚离手中,剑身冰凉,龙纹黯淡,像耗尽了力量,陷入沉睡。

楚离握着剑,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的喧嚣——是血衣卫在溃逃,是百姓在惊呼,是东城门方向,终于响起了喊杀声。

李守将反水了,但守城的兵卒没有。他们打开了城门,放苏挽月一行人出城,然后转身,与追来的血衣卫厮杀在一起。

楚离“看”向东城门方向,感知里,苏挽月的情绪正在迅速远离,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疲惫”。她安全了。

他又“看”向钟楼。那里,邱明渊的气息消失了——不是死了,是走了。像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溜走,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楚离收回感知,低头看着手中的逆鳞剑。

剑很安静,像从未醒过。

但他知道,从今往后,这把剑,不再只是剑。

它是伙伴,是战友,是……另一个自己。

他转身,朝乱葬岗方向走去。

天快亮了。

继续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