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光还未褪尽,山寨却已沉入一片死寂。
而经历了一整天溃败的土匪们拖着脚步,三三两两的回到山寨,一个个丢盔弃甲,脸上写满了茫然。
没办法,土匪终究是土匪。
平时打打顺风仗,欺负欺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还行。
可遇见今天这阵仗……
任你老奸巨猾还是枪法如神,只要是机关枪一响,照样一个个屁滚尿流!
土匪窝一间黄泥混着青石垒的破屋里,徐浪和郭家那个被俘的小喽啰蜷在角落的草堆上。
屋内漆黑一片,冷风顺着破窗往里灌。
徐浪冻得缩了缩脖子……
没错,他到底是没跑成,又被土匪们押回了山寨。
旁边郭家的小喽啰凑过来,第无数次压低声音问:“徐哥,你真啥都记不得了?”
徐浪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这话你从下午见我就开始问,来来回回都问八遍了!”
“我要是真记得什么,早八百年前就告诉你了!”
“你有这闲工夫,不如想想怎么应付土匪!”
“你别忘了,今天闹出这么大阵仗,土匪可吃了血亏,咱俩能不能活过今晚都难说!”
“他们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
徐浪这话真是杀人诛心,直接给郭家小喽啰给整沉默了。
估计他也是突然想起来这可是要买的事儿,黑暗里传来了吸鼻子的声音。
果然,没过一会儿,竟响起压抑的抽泣。
“徐哥……你说咱俩该咋办啊?”他带着哭腔问,“你说郭老爷会派人来救俺们吗?”
“呵,你真是画饼充饥,自欺欺人!”徐浪不禁冷笑,”你要真是郭家少爷还差不多。”
没错,其实两人之前便交流一番了。
经过刚才一番盘问,徐浪总算摸清了这具身体的身世……
说来也巧,前身也叫徐浪,自幼父母双亡,跟着赶马车的爷爷相依为命。
四岁那年,徐老爷子赶车途中遭了兵痞抢劫。
护车时挨了一枪,没一会便进气少出气多了,接着就废废了。
当然,他用生命守护的马车已经被抢走。
可前身这一下就此成了孤儿。
而当时徐老头正是帮郭家赶得的车。
郭老爷子知道以后去了趟徐家,见前身这孩子机灵,便让他给自家少爷郭青峰当起了伴读。
所以哪来的什么郭家少爷?
徐浪实在是想不明白,前身不过是个从小跟在少爷屁股后头的跟班罢了!
怎么就被一帮土匪当成少爷了?
难道这具身体当真有一身富贵气?
漆黑的破屋内,两人沉默良久。
徐浪突然想起来什么,开口问起:“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徐哥,我是富贵啊!”
“就比你小一个月,你忘了?”
富贵的声音在黑暗里透着委屈。
“前年我刚进郭家时没鞋穿,还是你塞给我一双呢!”
“你比我小一个月?”徐浪精神一振,“那你现在多大了?”
“我是宣统元年正月初二生人,马上十五了!”
“宣统元年?”
没办法,徐浪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来的灵魂,对这套农历纪年实在头疼,老是习惯性换算公历年份。
感觉是他还算不出来,只好硬着头皮问:“富贵……那我今年多大?”
“徐哥,你生辰是光绪三十四年腊月初一,现在都十六了,虚岁都十七了!”
富贵答得斩钉截铁,显然两人从前熟络得很。
“对了富贵,”徐浪趁机追问,“你不是说我陪大少爷去济南上学了吗?”
“怎么会落到土匪手里?”
因为徐浪没有前身记忆,实在是想不通这件事……
既然前身只是个伴读,怎么会顶了少爷的名头被土匪绑上山呢?
富贵在黑暗里摇头:“徐哥,俺也纳闷呢!”
“俺们还以为你和少爷一起被土匪抓了。”
“最后没想到,土匪就抓了你一个人……话说你怎么提前回家了?”
徐浪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他要知道为什么,还有必要纠结这么半天嘛!
而山寨另一边聚义堂里烟雾缭绕。
几个提前逃回来的土匪头子都坐在屋内闷头抽着烟,过了半天愣是谁也不吭声。
直到一个喽啰跌跌撞撞冲进来,说话带着哭腔喊:“八爷!八爷!”
“二爷伤口又崩了,血根本止不住!”
众匪像被针扎了似的,一个个起身往外冲。
虽说土匪之间没有什么真心,一个个面和心不和。
但这塑料般的“兄弟情深”戏码总得演给底下人看……
毕竟内斗可不能摆在明面上,一切要以大局为重。
当然,这次回来,并不是所有人都腿脚利索。
没错,落在最后的夏师爷正被人搀着,一瘸一拐地挪着步子,额头上全是疼出的冷汗。
没办法,这可怪不了别人……
谁让他上午逃命时慌不择路,一个没留神把脚给崴了。
走在他前头的也不是旁人,正是骑术高手,号称“马王爷”的六当家王柳。
他也是因为上午那场“激战”挂了彩……
右胳膊吊在胸前,整个人意志消沉,脸色灰败得像个死人似的。
没办法,时代变了。
任你骑术通神,在机枪扫射面前还不跟豆腐块似的……一枪两眼。
幸运的是,那一梭子子弹全被他那匹赤兔马挡了。
当然,他也被打懵了,整个人晕头转向的。
压根没反应过来,直直的从马上栽了下去。
还好只摔折了胳膊,算是捡回条命。
老八从老二张麻脸屋里出来时,朝外面守着的弟兄们摇了摇头。
”老八!”智商最低,性子最急的老四刘德胜一把抓住他肩膀,“你得想想法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二哥……”
周围几人也不忘假惺惺附和:“是啊老八,总得想想办法救救二哥吧!”
老八在心里对他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别以为他不清楚,这帮人指不定正盼着老二赶紧咽气呢!
毕竟现在少个人,以后分钱不也就少个人吗?
不过他依旧面不改色:“没办法,伤口太深,血根本止不住。
“而且路上回来时还又耽搁了,这估计就是天命吧……”
他强忍笑意,用着声音沙哑说:“有什么话,都进去陪二哥说说吧。”
“估计也就今晚了。”
屋内油灯摇曳,昏黄的光把炕上那一张麻脸照得发亮,每颗麻子都清晰得有些不真实。
而他胸口缠着的布条早被血浸透,暗红色洇湿了一大片,连炕席都染透了。
众人陪老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眼看着他的生命正肉眼可见的流逝。
这个曾在鲁东叱咤风云的巨匪,如今竟被一颗小小的流弹夺走了性命。
那些恨他入骨的人若是知道,他竟会这样滑稽地死去,不知会作何感想。
第二天一早,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还是吃了枪药了。
老四刘德胜,举着驳壳枪非要毙了徐浪和富贵给张麻脸报仇。
毕竟他可是跟着老二从鲁东逃出来的老弟兄。
那为了以后多分点钱,不得好好演一演兄弟情深?
当然,这都是另外几个土匪头子的想法。
可按照老四这缺心眼儿的性子来看……
说不定还真是为了给他二哥报仇呢!
而徐浪二人眼还没睁开,就被老四几个小弟像拖死狗似的拖到了山寨空地上……
紧接着两点被按着跪在张麻脸的尸体前。
老四还冲天上连开几枪,对围观的众匪们喊道:
“兄弟们!”
要不是这两个小王八蛋,二哥和那么多弟兄也不会死!”
“今天我就把他俩毙了给二哥报仇!”
说罢举枪便对准徐浪脑袋。
丫的,徐浪大清早还蒙着呢,一听这话吓得魂飞魄散。
使出两辈子都没用过的力气拼命挣扎,两三个人愣是按不住他。
老四怒喝:“都放开他!好,有本事,我倒要看你跑不跑得过子弹!”
正在这时,老大刘黑山率先出现。
紧接着老三夏师爷也一瘸一拐的急匆匆赶来。
“老四,事儿还没查清楚呢,先留着他俩的命!”老三夏师爷连忙开口劝阻。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要杀,好歹也等二哥入土为安,过了头七再动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