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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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房间里那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有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唯有更漏滴答,清晰地记录着时间流淌过的每一分诡异。

沈清弦那句“如期举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在每个人脸上荡漾开截然不同的波纹。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柳氏。她脸上的悲戚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迅速被一种混合着惊愕与算计的精明所取代,但那变化只在一瞬,随即又被她熟练地揉捏成更深切的“担忧”。她捻动佛珠的速度不易察觉地加快了些,声音却放得愈发柔和,甚至带上了几分不赞同:“弦儿,你……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你的身子骨最要紧!婚礼仪式繁缛,你如今这般虚弱,如何能撑得下来?若是……若是在大婚典礼上出了什么差池,岂不是更损天家颜面,也让你自己受罪?”她句句看似在为沈清弦着想,实则字字都在暗示她“体弱”、“会出错”,试图用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来动摇她的决定。

沈清弦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种混合着倔强与哀伤的脆弱。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愈发显得气若游丝,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地看向沈文渊:“母亲……咳咳……女儿知道您是心疼我。可正因婚事关乎天家,才更不能因我一人而兴师动众,徒惹非议。女儿……女儿只是摔了一跤,些许小伤,将养几日便好了,断不敢因此误了吉期,让殿下……让皇室为难。”她恰到好处地提及“三殿下”,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一个深陷情网、又深明大义的贵族少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果然,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文渊动容了。他看向嫡女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的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他身为安定侯,在朝中地位不算顶尖,能与炙手可热的三皇子联姻,对侯府而言是莫大的机遇。延迟婚期,不仅要面对皇家的不悦,更要应对朝堂同僚的猜测和嘲笑,这是他极不愿看到的。如今女儿主动提出如期完婚,且理由如此冠冕堂皇,正中他的下怀。

“弦儿……果真懂事了。”沈文渊的声音缓和了许多,带着一丝赞许,“你能如此深明大义,为家族、为天家考量,为父……很是欣慰。”他顿了顿,看向柳氏,语气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决定,“既然弦儿有此决心,身体……想必也无大碍。太医待会儿就来,仔细诊治,用好药调理着。婚事,就按原定章程准备,不得有误!”

“侯爷!”柳氏急唤一声,还想再劝。

沈文渊却摆了摆手,眉头微蹙,显露出一家之主的威严:“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弦儿需要静养,你们都别在这里吵嚷她。”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沈清弦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属于父亲的、却并不算深切的关怀,“你好好休息,缺什么只管跟你母亲说。”

“是,女儿谢父亲体谅。”沈清弦垂下眼睫,乖巧地应道。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她的眼神冰冷如刃。欣慰?不过是欣慰她这个棋子依旧听话,没有给他惹麻烦罢了。前世她直到死前才看透,在父亲心中,侯府的荣耀和自身的官途,远重于她这个嫡女的幸福与生死。

柳氏见大势已定,只得将满腹的不满与惊疑压下,脸上重新堆起慈爱的笑容:“既然侯爷和弦儿都这么决定,那便依你们。只是弦儿,你万不可逞强,若有任何不适,定要立刻告知母亲,知道吗?”她伸手,想再次去拍沈清弦的手背,以示亲昵。

这一次,沈清弦没有完全避开,却在她手指触碰到自己手背的瞬间,几不可查地轻轻一颤,随即蜷缩起手指,虚弱地抵在唇边,又是一阵低咳。那细微的颤抖和回避,落在柳氏眼中,只当她是重伤未愈的身体本能反应,虽觉有些碍眼,却也挑不出大的错处,只得讪讪地收回了手。

而始终站在一旁,如同背景一般的沈清芙,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冲破她那娇柔的伪装。怎么会这样?沈清弦怎么会主动要求如期完婚?按照她预想的剧本,这个蠢笨的嫡姐此刻应该惊慌失措,哭闹着害怕失去婚事,或者委屈于自己的伤势,最后由父亲和母亲“无奈”地决定延迟婚期。届时,她自有办法在父亲面前展现“懂事”和“关怀”,更进一步衬托嫡姐的“任性”与“不堪”,甚至……或许能寻到机会,在安慰“伤心”的三殿下时……

可如今,沈清弦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她所有的算计都打乱了!如期完婚?那她这番冒着风险的设计,岂不是白费功夫?还平白让父亲觉得她“识大体”?

嫉恨的毒蛇在她心中疯狂噬咬。她努力维持着脸上那抹为姐姐“忧心”的神色,走上前几步,声音依旧柔得能滴出水来:“姐姐……你……你这又是何苦呢?万事都没有你的身子要紧啊。若是强撑着,妹妹……妹妹看着心里实在难受……”她说着,眼眶竟真的泛起了红晕,泪光点点,我见犹怜。

沈清弦抬起眼,静静地看向她。那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重伤者的疲惫和茫然,仿佛只是无意地落在沈清芙脸上。然而,就是这看似无害的、直勾勾的注视,却让沈清芙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仿佛自己所有隐秘的心思都在那清澈(或者说,空洞)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这视线。

“妹妹……哭了?”沈清弦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的沙哑,她微微歪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更加脆弱无害,“是我……说错什么了吗?我只是……不想给家里添麻烦。”她的话语天真,甚至有些迟钝,仿佛完全听不懂沈清芙话语里那层层包裹的恶意和挑唆。

沈清芙一噎,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她能说什么?难道能直说“我希望你延迟婚期好让我有机可乘”吗?她只能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姐姐没有说错,是妹妹……妹妹太担心姐姐了。”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憋闷,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丫鬟的通报声:“侯爷,夫人,王太医请来了。”

沈文渊立刻道:“快请进来。”又对床上的沈清弦温言道,“让太医好好给你看看,务必调理好身子。”

柳氏也连忙收拾好情绪,摆出主母的架势:“都仔细着点,伺候好大小姐。”

王太医提着药箱走了进来,是一位须发半白、面容清癯的老者。他先是向沈文渊和柳氏行了礼,然后才走到床前。

沈清芙趁机退到一旁,低眉顺眼,一副乖巧妹妹的模样,只是那紧攥着帕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太医仔细地为沈清弦诊脉,又查看了她后脑的伤势,询问了她一些身体感受。沈清弦一一作答,声音虚弱,条理却清晰。

“回侯爷,夫人,”王太医诊视完毕,起身回话,“大小姐脉象虚浮,气血亏损,乃是失血受惊所致。后脑的淤肿需按时敷药化散,所幸并未伤及颅骨根本。只是……”他沉吟片刻,“大小姐此次受伤,毕竟伤了元气,需要安心静养,切忌忧思劳神,情绪亦不可有大起大落,否则于恢复不利。”

柳氏立刻接口,语气充满了“慈母”的关怀:“太医所言极是,我们定会让弦儿好生静养。只是……这婚期在即,不知大小姐的身体,届时可能支撑?”

王太医捋了捋胡须,谨慎地道:“若按时用药,精心调养,届时行走坐卧应当无碍。只是婚礼仪程冗长,需耗费大量精神体力,对大小姐而言,仍是不小的负担。若能……自然是多休养些时日更为稳妥。”

柳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看向沈文渊,那眼神分明在说“你看,太医也这么说”。

沈清弦却在此刻,轻轻拉了拉沈文渊的衣袖。沈文渊低头看去,只见女儿仰着脸,眼中水光潋滟,带着一丝恳求和无助:“父亲……女儿可以的。王太医也说了,按时用药,精心调养便无碍。女儿……不想成为侯府的负累,更不想让外人觉得我们安定侯府的女儿……如此娇气,连自己的婚礼都无法出席。”

她的话,再次精准地戳中了沈文渊最在意的地方——侯府的颜面。

沈文渊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和那倔强的眼神,心中那杆天平彻底倾斜。他拍了拍沈清弦的手背,对王太医道:“有劳太医尽力为小女调理,务必让她在大婚之前恢复气色。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侯府绝不吝啬。”

这就是一锤定音了。

柳氏和沈清芙的脸色,在那一刻,几乎控制不住地同时沉了一下,虽然她们很快又掩饰了过去。

“是,下官定当尽力。”王太医躬身应道。

沈文渊又嘱咐了沈清弦几句好好休息的话,便带着满腹心思的柳氏先行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沈清弦、沈清芙,以及几个垂手侍立的丫鬟。

沈清芙走到床边,脸上重新挂起那温婉柔顺的面具,轻声道:“姐姐,那你好好歇着,妹妹晚些时候再来看你。”她需要时间去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重新谋划。

沈清弦闭上眼,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只从鼻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沈清芙看着她那副“虚弱”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阴鸷,终是转身带着自己的丫鬟离开了。

脚步声远去,锦瑟院终于暂时恢复了安静。

丫鬟们轻手轻脚地上前,替沈清弦掖好被角,放下纱帐,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到外间守候。

当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人时,沈清弦才缓缓地重新睁开了眼睛。那双之前还显得疲惫、茫然甚至脆弱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封千里的寒意和浓得化不开的恨意。

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梳妆台那面菱花镜上。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憔悴却依旧难掩绝色的脸,眉眼间依稀还带着几分未经历练的青涩。

这就是十五岁的自己。距离家族覆灭,还有整整五年。

五年……足够了。

沈清芙,柳氏,赵珩……还有那些所有参与其中、冷眼旁观的人们,你们等着。

地狱的火焰,必将燃尽你们所在意的一切。

她轻轻抬起手,抚上自己依旧闷痛的后脑。那真实的痛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前世的屈辱与痛苦。

复仇的第一步,已经迈出。接下来,该是清理门户,拿回属于自己东西的时候了。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华丽而压抑的闺房,最终,落在了外间那道垂首而立、身影有些模糊的丫鬟身上。

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这侯府里的戏,每个人都演得如此投入。

而她,这个从地狱归来的观众,如今,也要亲自登台了。只是不知,当幕布真正拉开时,这些沉浸在自己戏码中的“名角儿”们,可还承受得起她这“故人”送上的……“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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