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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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偏殿无人,只有风雪拍窗。

顾尘坐在案前,把袖口解开。

掌心的伤被雷息灼得发黑,裂纹像蛛网般蔓延。若换作寻常剑修,这伤至少要静养三月,否则经脉会被雷火侵蚀,留下后患。

可顾尘只是很平静。

他从药囊里取出银针,一根根摆在案上,针尖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小小的霜刃。

他先封住掌心的劳宫穴,再沿着手腕内侧两寸处刺入一针,压住逆行的雷火;随后取出一瓶淡金色的药粉,洒在伤口上。

药粉一触血肉,立刻发出极轻的“滋滋”声。

疼吗?

疼。

疼得像有人拿火在骨头里慢慢烙字。

可顾尘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只是垂眸看着伤口,像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件。

因为他习惯了。

十年里他替沈清霜挡过太多次。

剑气、雷劫、反噬、暗算……每一次他都告诉自己:没事,命硬。

直到后来他发现,“命硬”其实是一种自我麻痹——你若不硬一点,就会倒下;你若倒下,雪照峰就只剩她一个人。

他不敢让她一个人。

顾尘从怀里摸出那本薄册。

封皮很旧,边角磨得发白,上面两个字写得规整:暗伤录。

他翻开。

第一页记录着十年前的冬夜:

【初上雪照峰,冻伤双足。师尊丢披风一件。】

顾尘指尖停了停。

他记得那件披风。

披风很旧,边缘甚至有磨损,可在那个冻得快死的夜里,那披风像一条命。

他继续翻。

后面全是替师尊挡下的伤。

【乙未年冬,师尊渡小雷劫,弟子替挡三道,掌心灼裂。】

【丙申年夏,师尊练剑走火,剑气反噬,弟子以身护阵,肋骨裂两根。】

【戊戌年秋,宗门试炼有魔物潜伏,弟子背师尊退阵,背脊留疤一尺。】

他一页页看过去,像在看自己这些年走过的路。

每一页都在提醒他:你活着,是因为你一直替她挡。

可也每一页都在提醒他:若有一天她不再需要你挡,你还剩下什么?

顾尘提笔,在新的一页写下今日:

【癸卯年冬,劫雷余息。替师尊挡之。掌心雷灼,脉络微损。】

写完,他合上暗伤录,指腹按住封皮,停了很久。

烛火轻轻跳动,映出他眼底一丝沉沉的疲惫。

他不是怕疼。

他只是忽然有点累——累于永远站在她身后,累于永远把自己的伤藏起来,累于永远用“懂事”维持雪照峰那点脆弱的平衡。

可他不能累。

他一累,雪照峰就会更冷。

偏殿的门在此时被推开。

冷风卷着雪粒灌进来,烛火晃了一下。门口站着一个人,青衣温雅,眉眼含笑,像春水穿过冰面。

秦照夜。

“师侄。”他声音温和,“许久不见。”

顾尘迅速把暗伤录塞回怀里,起身行礼:“师叔。”

秦照夜走进来,目光先扫过案上的银针,又扫过顾尘刚刚系好的袖口,笑意更深:“师侄果然细致。雪照峰寂寞,师侄却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顾尘淡声道:“弟子只是略通。”

“略通?”秦照夜轻轻重复,像在咀嚼这两个字,“师侄这手法,可不像略通。倒像常年行医,救人救到骨子里。”

顾尘抬眼。

秦照夜眼神温和无害,可顾尘偏偏从那温和里嗅到一种审视——像执法堂的人看罪证。

顾尘不动声色:“师叔过誉。”

秦照夜笑着走近两步,像随口闲聊:“师姐这些年闭关多,宗门事务繁重。师侄照拂雪照峰起居,确实辛苦。”

他顿了顿,语气更轻:“只是辛苦久了,人会习惯被照拂。”

顾尘指尖微微一紧:“师叔何意?”

秦照夜抬眼,笑意仍在,却像刀藏在水下:“我的意思是——师侄你太重要了。”

“你是师姐唯一的徒弟。”

“唯一,既是宠,也是累赘。”

顾尘心口一沉。

这句话太直。

直得像把沈清霜的软肋直接摊在台面上,告诉他:你看,你就是她的弱点。

秦照夜像没看见顾尘的冷意,袖中取出一枚符,递过去:“近日凡间血案频发,宗门不太平。师侄随身带着这个,免得出事。”

符纸洁白,纹路精致,落在烛火下泛着微光。

顾尘却嗅到一丝极淡的腥甜。

那腥甜不是血腥,是某种阴冷的味道——像深夜里从坟土里翻出来的潮气。

他抬头,看向秦照夜。

秦照夜的眼神清澈温和:“师侄,收下吧。你若出事,师姐会难过。”

顾尘笑了一下。

笑意很浅,却带着一点说不清的冷:“师叔似乎很在意师尊难不难过。”

秦照夜笑意不变:“我在意宗门。”

“宗门需要一个干净的掌门。”

“而掌门的唯一徒弟,最好也干干净净。”

顾尘接过符。

指尖触到符纸的瞬间,他掌心伤处微微一麻——像有什么细小的东西顺着伤口钻进去。

他心里一凛,却面上不显,只行礼:“谢师叔。”

秦照夜满意地点头,像给一只听话的兽喂了一口糖:“乖。”

他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又像想起什么,回头补一句:“对了,师侄。”

顾尘抬眼。

秦照夜声音温柔得像叹息:“你越懂事,师姐越会放心。”

“可放心久了——”

“她就会忘了,你也是人。”

门合上。

风雪再次把偏殿填满。

顾尘低头看着那枚符,指腹慢慢摩挲符纹。符纹冰冷,却像在他掌心跳动。

他忽然想起师尊临下山前那句:“别给人把柄。”

原来把柄不是他做错了什么。

而是他存在本身。

——他是沈清霜唯一的徒弟。

——也是她唯一的软肋。

顾尘把符塞进怀里,指尖却不自觉收紧,伤口被挤出血。

血落在符纸上,符纹骤然亮起一瞬,像活过来一样贪婪地吸了一口。

顾尘瞳孔微缩。

他终于确定:这不是护身符。

这是锁。

锁他的命,也锁他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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