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王富贵便在掌门的养神静室中度过。
每日都有专门负责照料的内门弟子,按时送来精心调制的药膳和丹药。药膳用的皆是温和滋补的灵米、药性平和的百年山参、茯苓等物,熬煮得烂熟,易于吸收。丹药则是一种淡绿色的“蕴灵生肌丹”,专门用于修复经脉损伤、滋养干涸的丹田,药性同样温和,显然是考虑到他修为低微,承受不住猛药。
送药来的弟子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眉清目秀,修为已是筑基初期,眼神灵动。他每次进来,都低眉顺眼,动作轻快地将东西放在案几上,并不多看王富贵一眼,也不多言,行礼后便悄声退去,但王富贵总能敏锐地察觉到,那少年转身时,眼角的余光总会飞快地在自己身上扫过,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与探究。
静室内灵气充沛,安神香终日不熄。王富贵除了服药、进食,便是按照清虚真人留下的一篇基础《养元归气诀》静坐调息。这篇法诀显然也经过挑选,极其温和,主要是引导药力和灵气均匀滋养全身,并无任何攻击性或快速提升修为的效用。
在这等环境下,他的伤势恢复得很快。不过三四日,胸腹间的剧痛已大为减轻,咳嗽停止,苍白的面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最明显的变化是丹田,那原本稀薄得几乎感知不到、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炼气三层灵力,在丹药和灵气的双重滋养下,不仅稳固下来,甚至隐隐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增长,虽然距离突破到四层还遥不可及,但总算不再是濒临溃散的状态。
身体的恢复,也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他开始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去梳理之前发生的种种,以及……揣测掌门的意图。
清虚真人并非每日都来。有时隔两三日,才会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蒲团上,询问他的恢复情况,探查他的经脉,偶尔会针对《养元归气诀》的运行提出一两句精要的指点,让他受益匪浅。但每次交谈,都仅限于此,关于那本账册,关于吞宝金蟾,关于他的身世,掌门绝口不提,仿佛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从未发生。
这种刻意的“平静”,反而让王富贵心中更加忐忑。他知道,风暴正在酝酿。
这一日,王富贵感觉伤势已好了七七八八,经脉通畅,精力充沛。他结束了一次较长时间的调息,睁开眼,发现清虚真人不知何时已端坐在蒲团上,面前案几上,除了香炉,还多了一壶清茶,两个玉杯。
“感觉如何?”清虚真人提起玉壶,缓缓斟了两杯茶,茶汤清澈,热气袅袅,带着一股清冽的异香。
“回掌门,弟子已无大碍,多谢掌门赐药疗伤。”王富贵连忙答道,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起身,走到案几前,在另一个蒲团上小心坐下。玉杯入手温润,茶香扑鼻,仅仅闻着,便觉神清气爽。
清虚真人自己先呷了一口茶,才缓缓道:“既已恢复,有些事,也该与你分说一二。”
王富贵心中一紧,正襟危坐:“掌门请讲。”
“你昏迷那日之后,本座已下令,关于当日你与吞宝金蟾对峙的具体细节,任何人不得妄加议论、打探、传播,违者以叛宗论处。”清虚真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对外,只说有神秘前辈高人暗中相助,借你之口惊走凶兽,保全宗门。而你,因直面凶兽威压,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正在救治。”
王富贵一怔,随即明白了掌门的用意。这是要将他从风口浪尖上暂时摘下来,淡化他个人的作用,减少关注和潜在的麻烦。同时,也给了宗门一个体面的说法。
“至于你那本账册,”清虚真人看了他一眼,“本座已将其封存于祖师堂下的‘玄机密府’之中。那里有历代祖师加持的禁制,非掌门令符与本座亲自出手,无人可入。比你带在身上,或放在任何其他地方,都要安全。”
王富贵点了点头,虽然心中仍有不舍和一丝不安,但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式。那账册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放在掌门指定的、宗门最安全的地方,反而能替他挡去无数觊觎的目光。
“你可知,本座为何要如此安排?”清虚真人忽然问道。
王富贵迟疑了一下,道:“可是为了……保护弟子?也为了宗门安稳?”
“是,也不全是。”清虚真人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深邃,“保护你是其一。你如今修为低微,身怀如此隐秘,若暴露于众,顷刻间便是杀身之祸。不仅宗门内可能有人起意,外界……觊觎之人更不知凡几。”
“至于宗门安稳……”他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疲惫,“经此一劫,玄天宗看似保全,实则已是元气大伤。护山大阵核心受损,修复需海量资源与时间。三位太上长老本源受创,短期内无法再动全力。掌门自己亦是如此。如今宗门,外强中干。”
“更麻烦的是,”清虚真人语气转冷,“金蟾虽退,其威胁却如利剑悬顶。它背后之主‘多宝天尊’,绝非善类。此次未能得手,必不会善罢甘休。下次再来,恐怕便不会如此‘温和’了。”
王富贵听得心头发沉。原来宗门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而你,王富贵,”清虚真人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你的出现,你手中的账册,你所知晓的秘密……对如今的玄天宗而言,既是变数,也可能……是一线生机。”
王富贵愕然抬头。
“你莫要以为,仅凭一本账册,几句言语,便能真正吓退那等凶物及其背后的存在。”清虚真人摇头,“它当日退走,多半是猝不及防,被你揭破隐秘,又被账册所带的‘契约源力’气息震慑,暂时摸不清底细,不愿冒险。待它查清底细,或禀明其主,下次再来时,必定有所准备。届时,你那本账册,是否还能起到作用,犹未可知。”
“所以,宗门需要时间。需要时间修复大阵,需要时间让长老们恢复,也需要时间……”他顿了顿,“弄清楚你,以及你那本账册,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否真的能成为,应对那‘多宝天尊’的关键。”
王富贵沉默。掌门的意思很明白,他现在是宗门手里一张不明底牌,需要被保护起来,同时也需要被“研究”,看看能否在未来的危机中发挥真正的作用。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无名杂役。”清虚真人语气一转,带着正式的宣告意味,“本座将收你为记名弟子,暂列于本座门下。对外,便说是念你临危不惧,为宗门受伤,特予恩典。你仍可保留‘富贵’之名,但需搬离杂役峰,入住内门‘青云坪’的‘听竹小苑’。那里僻静,灵气尚可,适合你目前修炼。一应用度,按内门精英弟子份例供给。”
记名弟子?内门精英弟子份例?王富贵有些恍惚。这待遇的飞跃,简直如同做梦。但他也清楚,这并非纯粹的奖赏,更是一种控制、观察和投资。
“多谢……师尊。”他改了口,起身恭敬行礼。无论如何,这给了他一个相对安全的身份和立足之地。
清虚真人坦然受了他一礼,继续道:“你修为太低,当务之急,是尽快提升实力。从明日起,你可凭本座令牌,前往藏经阁一层,选取适合的功法与术法修习。若有疑难,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可来此处询问本座,每次不得超过一个时辰。平日修炼,需谨言慎行,低调行事。关于账册之事,关于那日详情,对任何人,包括你日后可能接触的同门,皆不可再提,只按本座定下的说辞应对。明白吗?”
“弟子明白。”王富贵郑重应下。
“嗯。”清虚真人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你且回去准备,明日自会有人带你前往新居。这枚令牌你收好,既是你身份的凭证,也可开启听竹小苑的禁制,以及进入藏经阁一层。”
说着,他屈指一弹,一枚温润的青色玉牌飞入王富贵手中。玉牌正面刻着“玄天”二字,背面则是一个小小的“清”字,周围有云纹环绕。
“去吧。”清虚真人挥了挥手,重新闭上了眼睛。
王富贵再次行礼,握着尚带余温的玉牌,转身走向那扇厚重的石门。石门无声滑开,外面是一条短而明亮的甬道,通向未知。
走出静室,站在甬道口,外面是掌门洞府内清幽的庭院景象,奇花异草,灵泉潺潺,灵气比静室内稍逊,却远非杂役峰可比。阳光洒在身上,带着暖意。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手中玉牌的质感,以及体内那虽然微弱却已稳定下来的灵力。
杂役王富贵,已经成为过去。
如今,他是掌门记名弟子,居住内门,手握未知的秘密,身处巨大漩涡的中心。
前路依然迷茫,危机依旧四伏。但至少,他不再是无根浮萍,也不再是那个只能低头扫地的透明人。
他将玉牌小心收好,迈步向前走去。脚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