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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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晨光刺破窗纸,将听雪苑小药房里残余的夜露寒气驱散。

林晓月指尖轻点桌案,目光落在昨晚写下的几行字上:碧磷草、南疆、惊马、王管事、香囊。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隐隐串联,而李侧妃,无疑是目前最可能握住串线的那只手。

“夏竹,更衣。”她声音平静,“去给李侧妃‘请安’。”

既已打定主意要会一会这位深藏不露的侧妃,便无须再等。对方假死脱身,王府内却必须有个“李侧妃”病着。这戏,得做足。

夏竹手脚麻利地为她梳妆。林晓月选了一身秋香色缠枝纹襦裙,颜色稳重却不显沉闷,发髻梳得简洁,只簪一支点翠蝴蝶簪并两朵珠花。妆容浅淡,唯独唇上点了些口脂,衬得面色不至于太过苍白——昨夜分析毒素、救治王管事、查验马匹,几乎未眠。

“小姐,李侧妃那边……会不会有诈?”夏竹一边为她整理袖口,一边担忧地问。

“有没有诈,去了才知道。”林晓月对镜看了看,镜中女子眉眼沉静,眼底却有锐光深藏,“带上我昨夜配好的‘宁神香’和那盒‘润颜膏’。”

礼数要做,试探也要做。

主仆二人刚出院门,便见影一如同影子般跟了上来,不远不近地缀在后方。林晓月知是宇文轩的安排,心下微定。

李侧妃所居的“兰芷院”位于王府东侧,比柳如烟的“芳华阁”位置稍偏,却更为清幽雅致。院门虚掩,两个小丫鬟正拿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洒扫,见林晓月一行人到来,慌忙行礼。

“给王妃请安。”

“免礼。李姐姐身子可好些了?本妃特来探视。”林晓月语气温和。

“侧妃娘娘刚服了药,正歇着呢,奴婢这就去通传……”一个圆脸丫鬟急忙道。

“不必惊扰姐姐休息。”林晓月抬手制止,径自往里走,“本妃就在外间坐坐,等姐姐醒来便是。”

她态度从容,脚步不停,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不敢强拦。

步入正厅,一股清雅的兰花香扑面而来。厅内陈设典雅,多宝阁上摆着些瓷器古玩,墙上挂着几幅字画,颇具书香气息。比起柳如烟那里的富丽,这里更显内敛。

林晓月目光扫过,在多宝阁一角顿了顿——那里摆着一个天青釉三足香炉,炉盖未合,里面灰烬尚存,飘出极淡的、与空气中兰花香略有差异的甜韵。是“绮梦香”,但剂量极微,几乎被兰香掩盖。

果然。

她不动声色地在客位坐下。夏竹将带来的锦盒放在一旁小几上。

内室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随即是窸窣的穿衣声。片刻,李侧妃由丫鬟搀扶着,从里间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未施脂粉,脸色带着病后的苍白与憔悴,眼底有淡淡青影,走路似乎也有些虚浮。见到林晓月,她忙欲行礼,被林晓月虚扶住。

“姐姐病着,不必多礼,快坐下。”

“劳烦妹妹亲自来看我,真是过意不去。”李侧妃声音轻柔,带着气虚的沙哑,在下首坐了,用手帕掩口又轻咳了两声,“我这身子不争气,老毛病了,一着凉便反复,让妹妹见笑了。”

“姐姐说哪里话。”林晓月示意夏竹将锦盒打开,“这是我特意调配的宁神香,有安神助眠之效;还有一盒润颜膏,姐姐病中憔悴,用些也好。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姐姐莫要嫌弃。”

“妹妹有心了,多谢。”李侧妃让丫鬟收了,目光落在林晓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倒是妹妹,脸色似乎也不大好?可是昨夜没歇好?听说……马厩那边出了事?”

来了。切入得很快。

林晓月叹了口气,眉间染上轻愁:“是啊,王管事无端被惊马踢伤,险些丧命。那马也甚是古怪,好好的突然发了狂,妹妹略通医理,瞧着竟像是……中了些不净的东西。”

她说话时,目光似无意地掠过李侧妃的脸。

李侧妃拿着手帕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脸上担忧之色更浓:“竟有这等事?王管事如今可好?”

“性命暂且保住了,只是还未醒。”林晓月端起茶杯,轻轻拨弄浮叶,“说来也怪,那惊马所中之毒里,有一味‘碧磷草’,据说是南疆特有的玩意儿。姐姐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此物?”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李侧妃垂下眼睫,用帕子拭了拭唇角,声音依旧轻柔:“南疆?那地方山高路远,瘴疠横行,我能知道些什么。不过是些坊间传闻罢了。妹妹怎的问起这个?”

“随口一问。”林晓月笑了笑,放下茶杯,话锋却陡然一转,“对了,昨夜妹妹整理王府旧账,看到景和二十三年的一笔账,是关于一批从南疆采买的香料,数额不小,经手人……似乎是姐姐院里的周嬷嬷?妹妹愚钝,对香料所知有限,正想向姐姐请教,南疆香料与中原的,究竟有何不同,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李侧妃脸上的血色似乎又褪去了一层。她端起茶杯,借饮茶掩饰瞬间的失态,片刻后才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那时柳妹妹掌管中馈,我不过是协助,具体采买事宜,都是下面人办。周嬷嬷她……年前已因病出府荣养去了。那些香料,大抵是些当地特产,稀罕些罢了。”

“原来如此。”林晓月点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却又道,“那周嬷嬷走得倒巧。妹妹还看到,那批香料入账后不过月余,账上又有一笔开支,用于重修库房防,理由是‘部分香料受霉变’。可巧的是,负责那次修缮的匠人头领,正是王管事的表侄。”

她每说一句,李侧妃握着茶杯的手就更紧一分,指节微微发白。

“妹妹查账,真是细致。”李侧妃勉强笑了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不过这些琐碎旧账,怕是与如今王府诸事无甚关联吧?妹妹初掌事务,千头万绪,何必在这些陈年旧事上耗费心神?”

“姐姐说得是。”林晓月从善如流,却又轻声补了一句,“只是妹妹想着,王爷所中之毒,来路蹊跷。这毒物原料,会不会也像那‘碧磷草’一般,来自某些……‘特殊’的地方,经由某些‘特殊’的渠道,混入府中呢?查清旧账,或许也能找到些新线索。姐姐,您说是不是?”

图穷匕见。

林晓月不再绕弯子,直接将马匹中毒、南疆香料、陈年旧账与王爷之毒联系在一起,虽然未明指李侧妃,但那审视与质疑的目光,已如实质。

李侧妃终于放下了茶杯,抬起眼,看向林晓月。方才那病弱温婉的气息淡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冷、极锐的光,如同冰层下的暗流。

“妹妹。”她声音依旧轻,却平直了许多,“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福。王府水深,妹妹刚来,站稳脚跟不易。何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相安无事,岂不更好?”

“相安无事?”林晓月缓缓重复,迎上她的目光,唇角微扬,“姐姐说的是。妹妹也只想求个安稳。但若有人不让我安稳,非要在我眼皮底下,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伤我的人,动我的东西,甚至……威胁到王爷的安危。”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李侧妃,声音清冷而坚定。

“那妹妹就只能,把水搅得更浑,把藏在底下的东西,都翻出来,晒晒太阳了。”

“姐姐好好养病。”林晓月微微颔首,“妹妹告退。”

她转身,带着夏竹向外走去,步履从容,背影挺直。

李侧妃坐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脸上最后一丝伪装也彻底剥落,只剩下冰冷的阴沉。她慢慢抬手,抚上自己常年佩戴在腰间的那只旧香囊,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香囊捏碎。

“王妃。”走到院门处,影一无声靠近,低语,“方才内室窗后,有人窥视,气息隐匿功夫极佳,属下未能锁定具置。但……绝非寻常丫鬟。”

林晓月脚步未停,眼神微凛。

果然,这兰芷院里,藏着高手。

“知道了。”她低声道,“回去。”

刚回到听雪苑不久,负责照料王管事的小厮便连滚爬爬地跑来禀报:“王妃!王、王管事醒了!他说……他说有要紧事,必须立刻亲口禀报王妃!”

林晓月精神一振:“走!”

临时安置王管事的厢房内,药味浓重。王管事躺在榻上,脸色蜡黄,口裹着厚厚的绷带,气息微弱,但眼睛已经睁开,看到林晓月进来,挣扎着想动。

“别动。”林晓月上前按住他,探了探脉搏,“感觉如何?”

“多、多谢王妃救命之恩……”王管事声音嘶哑,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与急切,“王妃……小人、小人要告发……李侧妃院里的周嬷嬷……她、她没病……她是被人送走的……小人亲眼看见,她走之前,偷偷将一个……一个绣着火焰纹的香囊,埋在了马厩后头的槐树下!”

火焰纹香囊?!

林晓月瞳孔骤缩。

“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在王爷中毒前……大概半个月!”王管事激动起来,牵动伤口,剧烈咳嗽,“小人当时觉得古怪,但不敢多问……后来,后来小人那表侄接了修缮的活儿,周嬷嬷还私下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让他把库房西北角的地基,弄得稍微‘不结实’些……小人越想越怕,一直不敢说……直到这次惊马,那马中的毒,小人后来细想,气味……和当初周嬷嬷身上偶尔沾染的,有点……有点像!”

库房地基?是为了方便潜入或藏匿什么?火焰纹香囊,是否就是幽冥司的信物?而周嬷嬷埋藏的地点,为何偏偏是马厩?

“马厩的槐树下……”林晓月沉吟。

“王妃!小人不敢撒谎!那香囊埋得不深,就在槐树正东三尺,贴着树!”王管事急切道,仿佛生怕说慢了,秘密又会随着他再次昏迷而湮没。

林晓月心中念头飞转。周嬷嬷埋下香囊,是在王爷中毒前。她“因病出府”是在年前。而这次惊马事件,马中的毒又与当年可能经周嬷嬷之手流入的“碧磷草”有关,马厩偏偏又是王管事管辖……

这像是一个环。

一个早就布下,如今可能因为她的调查,而被重新触动的环!

“你好好休息,此事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林晓月沉声吩咐,又对旁边的小厮和夏竹严厉叮嘱,“仔细照看王管事,若有闪失,唯你们是问!”

她匆匆返回听雪苑,立刻召来影一。

“你亲自带两个绝对可靠的人,去马厩后槐树下,正东三尺,贴着树,挖!”她语速极快,“小心,可能有毒或机关。若发现香囊或其他物品,不可直接用手触碰,立刻带回!”

“是!”影一领命,迅速消失。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林晓月坐立难安,在药房内踱步。如果真能找到那个火焰纹香囊,或许就能获得关于幽冥司的直接物证,甚至可能从中找到“炽焰”之毒或“烬”方的线索!

约莫两刻钟后,影一回来了。他手中捧着一个用油布小心包裹的物体。

“王妃,找到了。”影一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确有一个香囊,但……”

他打开油布。

里面是一个颜色黯淡、绣工却十分精致的锦缎香囊。香囊上绣的图案,正是一簇幽蓝色的火焰,缠绕着一截枯骨!与之前密信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然而,香囊的表面,却沾染着一些暗褐色的、已经涸的污渍。

林晓月戴上特制的手套,小心拿起香囊,凑近鼻端。除了泥土和陈旧香料的味道,还有一丝极淡的……

“血腥味。”她眼神一凛。

影一点头:“埋在香囊旁边的土层里,还有这个。”他递过另一块油布,上面是几片已经腐烂大半的布料碎片,以及一小块硬物。

林晓月拨开碎片,露出了那硬物的真容——那是一截人类的指骨!指尖部位,还套着一个生了绿锈的铜戒指!

饶是林晓月心志坚定,此刻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嬷嬷埋下的不止是信物,还有……一具尸体?或者说,部分残骸?

这截指骨和布料,显然埋藏时间更久,远在香囊之前!

“立刻秘密查验这截指骨和布料!”林晓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查清大概死亡时间,性别年龄。还有这戒指,看有无特征!”

“是!”影一再次领命,带着东西迅速离去。

林晓月独自站在药房中,看着桌上那个幽蓝火焰的香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李侧妃、周嬷嬷、南疆香料、碧磷草、火焰纹香囊、王爷中毒、神秘尸骨……还有那即将到来的乱葬岗之约。

这王府的地下,究竟埋藏着多少血腥的秘密?

而她自己,在这漩涡越卷越大的时刻,又该如何自处,如何破局?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那枚冰凉的玄影令。

至少现在,她不是孤身一人。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又阴了下来。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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