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月脚步一顿,目光锐利地扫向院墙角落。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仿佛刚才那片一闪而逝的衣角只是她的错觉。
“小姐,怎么了?”夏竹抱着药材,疑惑地问。
“没什么。”林晓月收回目光,心下却留了意。这听雪苑,看来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是柳如烟的人?还是其他势力的眼线?
她不动声色,吩咐夏竹将药材搬进屋内整理,自己则站在院中,看似欣赏初绽的梅花,实则用眼角余光仔细扫视着周围的动静。
片刻后,她唇角微勾,心中有了计较。
“夏竹,”她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潜在暗处的人听清,“将这些药材先放在外间。你随我去一趟工匠处,药房所需的器具,需得尽快定制。”
“是,小姐。”
主仆二人出了听雪苑,径直往王府西南角的工匠院落走去。
一路上,林晓月能隐约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跟在身后。她没有打草惊蛇,只是将这条路线和可能的盯梢点记在心里。
快到工匠院时,迎面走来一位身着深褐色管事服、头发花白的老者。他面容慈和,眼神却透着历经世事的精明,身后跟着两个抱着账册的小厮。
此人林晓月认得,是王府的外院大管事,姓王,据说在王府待了二十多年,颇有些威望,连柳侧妃见了他也要客气几分。
“老奴参见王妃娘娘。”王管事见到林晓月,停下脚步,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得体,挑不出错处。
“王管事不必多礼。”林晓月微微颔首。
“娘娘这是要去工匠处?”王管事直起身,笑容可掬,“可是要打造些什么?若有需要,吩咐老奴一声便是,何须娘娘亲自奔波。”
“些许小事,不劳王管事费心。”林晓月语气淡然,“只是定制些药杵、药碾之类的寻常物件。”
王管事呵呵一笑,捋了捋胡须:“娘娘医术精湛,为王爷解忧,实乃王府之幸。老奴听闻娘娘方才去了药材库?可是配药还缺了什么?若有难处,尽管开口,老奴在王府多年,些许门路还是有的。”
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实则是在打探她在药库的动向,以及……她是否遇到了“难处”。
林晓月心中明了,这王管事消息倒是灵通。她处置钱管事才多久,他这边就已得了信。
“劳王管事挂心,药材已基本齐备。”她轻描淡写地带过,话锋却是一转,“不过,王管事既提起,本妃倒真有一事不明。”
“娘娘请讲。”
“本妃入府时尚浅,许多规矩不甚明了。”林晓月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依王府旧例,若侧妃院中需用库房紧俏药材,是可直接调用,无需报备王爷或……本妃吗?”
王管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恢复自然:“娘娘说笑了。王府自有法度,各院落用度皆需按例申报,由管事批复。特殊物品,更需主子示下。岂有随意调用之理?”他顿了顿,补充道,“想必是下人们办事不力,误解了主子的意思,或是……情况紧急,未来得及走完备手续也是有的。”
他将柳如烟的行为,轻巧地推到了“下人误解”或“手续疏漏”上,滴水不漏。
林晓月心中冷笑,这老狐狸,果然滑不溜手。
“原来如此。”她似恍然大悟,“看来是本妃多心了。还以为是柳侧妃管家久了,习惯了先斩后奏呢。”
王管事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面上依旧带笑:“娘娘言重了。柳侧妃也只是代为打理内务,一切自然是以王爷和娘娘为重。”
他这话,既不得罪柳如烟,也向她这个新任王妃示了好。
“有王管事这句话,本妃就放心了。”林晓月笑了笑,“后这王府内务,少不得还要王管事多多帮衬。”
“不敢,老奴分内之事。”王管事躬身,“娘娘若没有其他吩咐,老奴就先告退了,账房那边还有些琐事需处理。”
“王管事请便。”
看着王管事带着小厮远去的背影,林晓月目光微凝。这个王管事,看似中立,实则圆滑世故,在柳如烟和她之间左右逢源。不过,他最后那句“以王爷和娘娘为重”,也算是一种隐晦的表态。
到了工匠院,负责的匠人头领十分恭敬。林晓月拿出早就画好的图纸,上面不仅有常规的药杵、药碾,还有一些造型奇特、带有精细刻度的琉璃器皿、小巧的铜制蒸馏装置,甚至还有几把不同规格、极其轻薄锋利的小刀。
匠人头领看着图纸,有些为难:“娘娘,这些……尤其是这琉璃器具和这小刀,工艺要求极高,小的们只怕……”
“无妨,尽力即可。尺寸规格我已标注清楚,用料务必上乘。”林晓月知道有些东西以现在的工艺很难完美复制,但她需要先打出样板,“先试着做一套出来看看。”
“是,小人一定尽力而为。”匠人头领连忙应下。
安排好器具之事,林晓月带着夏竹往回走。
经过花园假山附近时,她突然听到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夹杂着低低的斥责。
“哭什么哭!冲撞了贵人,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一个略显尖细的嗓音骂道。
“张嬷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盆墨菊,我真的端得很稳,不知怎么就……”一个年轻丫鬟带着哭腔辩解。
“还敢顶嘴!我看你就是毛手毛脚!柳侧妃最爱那盆墨菊,如今摔坏了,看你拿什么赔!等着被发卖出去吧!”
林晓月绕过假山,看见一个穿着体面的老嬷嬷正指着一个小丫鬟骂骂咧咧。小丫鬟跪在地上,面前是一盆摔得粉碎的花盆和一株枝叶折断的黑色菊花,她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哭得浑身发抖。
那老嬷嬷看见林晓月,吓了一跳,赶紧换上笑脸行礼:“老奴张氏,参见王妃娘娘。”
林晓月认得她,是柳如烟身边的得力嬷嬷之一,为人势利刻薄。
“怎么回事?”林晓月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和那小丫鬟脸上的伤。
张嬷嬷忙道:“回娘娘,是这贱婢不当心,摔坏了侧妃心爱的墨菊,老奴正在教训她。”
小丫鬟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林晓月,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林晓月蹲下身,捡起一片碎裂的花盆碎片,又看了看那株墨菊的断口,眼神微动。这断口……不像是失手摔落造成的,倒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她又瞥见张嬷嬷袖口似乎沾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泥土和汁液。
“这花,是在哪里摔的?”林晓月状似无意地问。
“就、就在前面那条石子路转角……”小丫鬟抽噎着回答。
林晓月起身,对张嬷嬷道:“不过是一盆花,侧妃若是喜欢,本妃那里还有几盆陛下赏的绿菊,稍后让人送一盆过去便是。何必为难一个小丫头。”
张嬷嬷一愣,没想到林晓月会手,笑道:“娘娘仁慈,只是这丫头毛躁,若不严加管教,后恐惹出更大的祸事……”
“嬷嬷的意思是,本妃的话不作数?”林晓月语气微凉。
张嬷嬷脸色一变,连忙低头:“老奴不敢!既然娘娘开口,那……那便饶她这次。”她狠狠瞪了那小丫鬟一眼,“还不快谢过王妃娘娘!”
小丫鬟如蒙大赦,连连磕头:“多谢王妃娘娘!多谢王妃娘娘!”
林晓月让她起来,又对张嬷嬷道:“本妃正好要回院,这丫头,本妃带走了。侧妃那里,自有本妃去说。”
张嬷嬷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说什么,看着林晓月带着那小丫鬟和夏竹离开,眼神阴鸷。
走出一段距离,确认那张嬷嬷听不见了,林晓月才停下脚步,看向那个惊魂未定的小丫鬟。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院子当差?”
“回、回娘娘,奴婢叫小莲,在……在锦兰院做洒扫。”小莲怯生生地回答。
锦兰院?柳如烟的院子?
林晓月看着她脸上的巴掌印和红肿的膝盖,心中了然。这恐怕不是简单的失手打翻花盆,更像是被人设计了。那张嬷嬷袖口的泥土和汁液,以及墨菊不自然的断口,都指向这一点。
只是,柳如烟为何要设计陷害自己院里的一个洒扫丫鬟?是为了找借口打发她?还是……这丫鬟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小莲,”林晓月声音放缓,“你仔细想想,今摔坏花盆之前,可曾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或者……听到过什么?”
小莲茫然地摇了摇头,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不确定地说:“奴婢……奴婢早上打扫后院时,好像……好像听到张嬷嬷和一个人在墙角小声说话,提到了……提到了‘香料’……和‘不能留’……”
香料?不能留?
林晓月心头一跳。是那个江南来的香料商人?还是指别的?
她看着小莲单纯而恐惧的眼神,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更多了。但直觉告诉她,这个意外救下的小丫鬟,或许会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夏竹,带她回听雪苑,找个屋子安置下来,给她些伤药。”
“是,小姐。”
小莲难以置信地抬头,眼中瞬间涌出感激的泪水,又要跪下磕头。
林晓月扶住她:“以后,你就在听雪苑当差吧。”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踏入听雪苑院门的那一刻,影一的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王妃,”他声音低沉,“王管事……在回账房的路上,失足落水了。”
林晓月脚步猛地一顿。
“人怎么样了?”
“捞上来时,已经……没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