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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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求生的欲望,是烙印在所有生物基因中最古老的本能。

当林睿那属于二十一世纪、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的社畜灵魂,与崇祯皇帝这具濒死的躯壳融合为一的刹那,这种本能被前所未有地激发到了极致。

他不再是那个心如死灰、只想着用一死来了断所有君王耻辱的朱由检,也不是那个只会对着历史文献纸上谈兵、空发议论的研究生林睿。

他是一个刚刚在鬼门关大门口被人一脚踹了回来、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用尽全力嘶吼着“活下去”的纯粹求生者!

“活下去!”

这个念头粗暴地压倒了一切纷杂的记忆碎片和剧痛。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是谁,自己在哪,自己为什么会挂在一棵树上。

他的双手,仿佛不听大脑指挥,完全是出于最原始的本能向上摸索,死死抓住了那冰冷、粗糙、散发着浓郁死亡气息的三尺白绫。

指甲几乎是瞬间就崩裂了,十指连心的剧痛传来,但他毫不在意。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指甲深深地抠进那紧绷的丝绸纤维之中,能清晰地感觉到指甲与丝线摩擦时发出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皮肉分离。

他拼命地、疯狂地,试图在自己的脖子和这要命的绳索之间,撕扯出哪怕一毫米的、能够让空气通过的缝隙。

他的双腿在空中胡乱蹬踏,毫无章法地撞在粗糙的槐树树上。龙袍的裤腿被尖锐的树皮划破,小腿传来阵阵辣的刺痛,但他依旧不管不顾。

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扭动、挣扎,像一条被渔夫用铁钩穿透了鱼鳃、扔在甲板上拼命甩动身体的大马哈鱼,姿态难看到了极点,也生猛到了极点。

“嗬……嗬……”

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每一次肌肉的剧烈收缩,都牵动着脖颈处那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但求生的本能,又着他从那剧痛中榨取最后的力量。

瘫在地上的王承恩,已经彻底被眼前这恐怖绝伦的景象吓傻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先帝”的尸体在半空中剧烈抽搐,那双在血月下闪烁着令人心悸凶光的赤红眼睛,不像是人,倒像是从最深处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他想逃,双腿却像灌满了水银,沉重得不听使唤;他想大声尖叫,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被极致恐惧扼住的抽气声。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或许是朱由检的挣扎太过剧烈,超出了物理学的范畴;或许是那见证了大明数百年兴衰的古老槐树枝,也无法再承受这亡国之恨与求生之欲交织的沉重。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山林中显得格外刺耳。

那吊着“龙体”的树枝,竟从中断裂!

“砰!”

朱由检整个身体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如同一块被人抛弃的石头,重重地从半空中摔落下来。

他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盘错节、如同鬼爪般狰狞的树上。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眼前一黑,无数金星在眼前乱冒,胃里翻江倒海,险些再次昏厥过去。

随即,他像一个破麻袋般从树上滚落在地,脸颊重重地贴上了冰冷、湿、带着浓重泥土腥气的地面。

脖子上那条致命的白绫,终于松开了。

“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山林间猛然炸响。

新鲜而冰冷的空气,在这一刻不再是救命的甘泉,反而像无数被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刺入他久经缺氧、几近的肺部,带来了火烧火燎般的剧痛。

但他却像一个在深海中溺毙了几个世纪的亡魂终于浮出水面,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腔在剧烈地起伏,能感觉到冰冷的空气如何灼烧他脆弱的气管和肺泡,更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正在重新被心脏泵入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酥麻的悸动。

活着!

他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他趴在地上,身体因为脱力和后怕而不住地剧烈颤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混着尘土和不知是谁的血污,糊住了他的眼睛,一片模糊。

他缓缓地、用尽力气抬起头,那双因为缺氧和记忆冲击而布满血丝的赤红眸子,穿过弥漫的尘埃,死死地盯住了那个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瘫坐在不远处的太监。

王承恩的瞳孔急剧收缩。

他看着眼前的皇帝。虽然那身明黄色的龙袍上满是尘土和褶皱,头上的翼善冠也歪到了一边,金丝银线断了好几,狼狈得像个街边的乞丐。

但那张脸,那张他伺候了十七年的脸,确是万岁爷无疑。

可那眼神……

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的焦虑、多疑与优柔寡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

那是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又对生存本身抱有极致渴望的眼神,矛盾,却又带着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凶悍。

“万岁爷……您……您是人是鬼?”王承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撑着地,屁股向后挪了挪,想要离这个“复活”的君王远一点。

朱由检没有回答。

两股记忆的洪流依旧在他脑中冲撞,属于崇祯的绝望和属于林睿的懵搅成一锅粥,让他的太阳一抽一抽地疼。

他用手肘撑着满是泥泞的地面,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浑身上下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后背撞击的地方更是传来钻心的疼,本使不出力气。

他试了两次,都以失败告终。

这种对自己身体的失控感,让他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暴虐怒火。

他放弃了自己坐起来的打算,转而用尽全身力气,从那嘶哑得如同两块生锈铁片在摩擦的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字。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威严。

“过……来……扶……朕!”

这道命令,仿佛带着某种跨越生死的魔力,瞬间击穿了王承恩心中所有的恐惧和疑虑。

这是他听了一辈子的、来自他主子的声音。

他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一个激灵,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奴才在!奴才在!”王承恩的老泪再次夺眶而出,这一次,不是悲伤,而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敬畏的惶恐。

他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朱由检虚软的身体,让他无力地靠在歪脖子古槐那粗糙的树上。

“万岁爷!您真的还活着!苍天有眼,列祖列宗显灵了啊!”王承恩泣不成声,语无伦次,伸手就想去探朱由检的鼻息,仿佛要再次确认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

“闭嘴!”

朱由检低喝一声,声音依旧沙哑,却让王承恩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

朱由检靠在树上,急促地喘息着,一边努力平复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一边强迫自己疯狂地梳理着脑中那属于崇祯的、破碎而痛苦的记忆。

李自成进城了……

太监开门献城……

满朝文武,降的降,跑的跑……

皇后自尽,贵妃自尽,亲手砍死了女儿……

最后,他带着王承恩,在煤山,自缢……

他缓缓地、用还在轻微颤抖的手,抚摸着自己脖子上那道深紫色的、辣的勒痕。那濒临死亡的窒息触感是如此的真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他真的成了大明朝最后一位皇帝,一个在历史上注定要吊死在这里的悲剧人物,一个被后世无数键盘侠轮番嘲讽的“亡国之君”。

不!

朱由检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狰狞。

既然老天让他再活一次,管他是平行时空还是黄粱一梦,他都绝不会再走上那条老路!

什么君王死社稷,什么天子守国门,什么以死谢罪!

去他妈的!

老子论文还没交呢!

他猛地抬起头,迎上王承恩那双混杂着狂喜、恐惧与迷茫的目光,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向着这个忠心耿耿的太监,向着这片绝望的山林,也向着他自己那不屈的灵魂,做出了宣告:

“王承恩,你给朕听清楚了。”

“朕,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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