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京城南城,一处早已废弃的义庄。
这里原本是用来停放无人认领的尸体的,城破之后,尸体多到本没人管,义庄自然也就荒废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霉味和淡淡的尸臭,寻常人本不会靠近。
但对朱由检一行人来说,这里却是绝佳的藏身之所。
义庄的地下,有一个巨大的地窖,本是用来在冬天存放冰块的,空间足够大,也足够隐蔽。
李若琏显然对京城的所有角落都了如指掌,带着众人七拐八绕,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安顿了下来。
地窖里,几支从驸马府带来的牛油大蜡烛被点亮,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那股阴冷湿的气息。
巩永固的几个孩子被安置在最里侧的草堆上,早已沉沉睡去。王承恩在一旁守着,不时紧张地搓着手。
屠信和黎志将十几个装满财宝的包裹堆在角落,像两条恶犬守着自己的骨头。
朱由检、李若琏、巩永固三人,则围坐在一口空棺材上,开起了他们这个“草台班子”的第一次正式会议。
“驸马府的尸体已经全部扔进了府里的枯井,放了把火,一时半会没人会发现。”李若琏率先汇报,“但我们不能在京城久留,李自成虽然在忙着拷掠百官,但等他反应过来,全城搜捕,我们翅难飞。”
巩永固点头附和:“没错,陛下。我们必须尽快出城,南下南京。只要到了南京,以陛下的正统身份登高一呼,天下勤王之师必将云集!”
他的想法,代表了绝大多数南明官员的思路。先保住半壁江山,再图北伐。
朱由检没有说话,只是用一木棍,在地上的灰尘里,画了一幅简陋的地图。
他先是在北边画了一个圈,写上“清”,又在中间画了一个圈,写上“顺”,最后在南边画了一个大圈,写上“明”。
“你们觉得,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是谁?”朱由检问。
“自然是李自成!”巩永固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占据京城,乃心腹大患!”
朱由检摇了摇头,用木棍在代表“顺”的圈上,狠狠划了一道。
“李自成,不足为虑。他就是个流寇头子,进了京城就花了眼,只知道抢钱抢女人,他的大顺军,不出一个月,就会被酒色财气腐蚀成一滩烂泥。”
他顿了顿,木棍重重地戳在了代表“清”的那个圈上。
“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关外虎视眈眈的多尔衮!是那数万如狼似虎的八旗铁骑!”
“李自成只是给我们开门的。真正要我们命,要断我汉家衣冠,亡我华夏血脉的,是他们!”
这番话,让巩永固和李若琏都陷入了沉思。他们身居高位,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身处京城沦陷的切身之痛中,仇恨更多地集中在李自成身上。朱由检这番话,是将他们的格局,从“复仇”强行拉高到了“救亡”的层面。
“所以,”朱由检继续说道,“我们的计划,不能是简单的逃往南京。”
他看着两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朕要的,不是偏安一隅,不是另一个南宋。朕要回到这北京城,朕要亲手宰了多尔衮,光复整个大明!”
疯子!
这是巩永固和李若琏脑海中同时冒出的念头。
带着这么几个人,就想着光复大明?这比痴人说梦还要荒唐。
“陛下,这……这恐怕……”巩永固艰难地开口。
“很难,对吗?”朱由检笑了,“所以,朕需要一个和朕一样的疯子计划。”
他没有再理会地图,而是看向巩永固:“你那份名单上的‘君子’,很好。他们是未来朝堂的基石,是人心所向。但现在救他们,用处不大。”
“为何?”巩永固不解。
“一群手无寸铁的文臣,除了能陪着朕一起痛哭流涕,还能什么?跟着我们一起啃粮,睡地窖?还是指望他们能上阵敌?”朱由检反问。
巩永固哑口无言。
朱由检又看向李若琏:“锦衣卫在京城,还有多少能用的人?”
李若琏沉吟片刻:“诏狱的刘三算一个。城中各处,应该还有些散落的校尉,但一时无法联系。他们现在要么躲藏,要么已经投降了闯军。”
“不够。”朱由检摇头,“远远不够。”
他站起身,在地窖里来回踱步。
“我们现在有钱,有几个能打的,但我们没有真正的力量。我们缺兵,缺甲,更缺一样东西——武器!”
“我们不能靠着几把刀就出北京城,更不可能靠着它们去跟八旗军的铁骑硬碰硬。”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角落里正在打盹的屠信身上。
“屠信,你之前是京营总兵,朕问你,京城三大营的武库,现在在谁手里?”
屠信一个激灵,立刻站了起来:“回陛下,三大营早就烂透了。武库……城破的时候,神机营的火器库被闯军中的一支偏师占了,领头的是个叫‘一只虎’的家伙,听说是个浑人,只认火器,连刘宗敏的账都不太买。”
“火器库……”朱由检的眼睛亮了。
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脑子里那些超越时代的工科知识,那些火炮原理,那些膛线理论,没有工匠和基础设备,就是一堆废纸。但如果能拿到一批现成的火器,哪怕是这个时代最落后的火铳,他也有办法让它们的威力倍增!
“巩永固,你名单上的那些‘君子’,先放一放。”
“李若琏,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给朕查清楚,神机营火器库的具置,兵力布防,以及那个‘一只虎’的所有情报。”
“黎志!”朱由检冲着角落喊了一声。
“罪臣在!”黎志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一脸谄媚。
“这些财宝,你给朕看好了。朕要你用它们,去收买人心,去打探消息。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骗也好,偷也好,总之,朕要知道火器库里的一只苍蝇是公是母!”
黎志一听这个,眼睛都放光了:“陛下放心,论钻营取巧,小的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屠信!”
“末将在!”
“你从今天起,就是朕的‘救驾将军’。朕要你,准备好给朕抢下一座军火库!”
屠信舔了舔嘴唇,满脸都是嗜血的兴奋:“遵命!”
看着眼前这一幕,巩永固彻底懵了。
他本以为,皇帝的计划是联络忠臣,秘密出城,徐图再起。
可他万万没想到,皇帝压就没想“徐图”!
他竟然想在李自成的眼皮子底下,去抢一座军火库!
这是何等疯狂,何等大胆的想法!
“陛下,万万不可啊!”巩永固急道,“火器库必然是重兵把守,我们这点人手,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朱由检转过头,看着他,笑了笑。
“妹夫,你以为,朕要跟他们硬碰硬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打仗,有时候靠的不是人多,而是这里。”
“李自成的军队,是一盘散沙。那个‘一只虎’既然连刘宗敏的账都不买,说明他是个有野心的刺头。而有野心的人,就有弱点。”
“我们不去救那些满口大义的‘君子’,是因为他们太‘硬’了,不好用。”
“朕现在要找的,是那些‘软’的,那些能被金钱、被权力、被欲望所驱使的人。”
“朕要用黎志的钱,屠信的刀,李若琏的情报,还有朕的脑子,给那个‘一只虎’,下一盘死棋。”
“朕不但要他的火器库,朕还要他的人,心甘情愿地,给朕当看家护院的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