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半，小市场准时开门。
摊贩们推着各自的货物，来到自家摊位前清扫整理。
姜老太从正门进来，入目是各式各样的摊位。
条件有限，各摊位没有正式的牌匾，但货物都摆在摊位上，一走一过，便能知道各摊位是卖什么的。
有卖自家腌制的咸菜，有卖土鸡蛋，有附近渔户清早从江里捞上来的活鱼，有卖痰盂香皂日用品的，有卖白菜土豆大萝卜的，还有修鞋开锁卖对联的……。
热闹的同时，卫生条件一般，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很是上头。
姜老太的摊位和刘老太的挨着。
刘老太娘家是闯关东，来到海城的。
刘老太摊煎饼的手艺数一数二，也正是靠着这份手艺，刘老太一家日子越过越兴旺。
姜老太来到自己的摊位前，先是拿出块抹布，把摊位里外擦干净，再学着其他摊主卖货的手法，把-内-裤袜子按照不同尺码摆出来。
红彤彤的一排，在不大的市场里面，显得格外扎眼。
姜老太拿出三轮车最下面的硬纸壳。
纸壳上写着：「两件五毛，买五送一，买十送二」
毛笔字得体娟秀，出自大女儿之手。
收拾妥当后，刘老太招呼自家男人帮忙照看两家摊位，她亲自带着姜老太去市场最里面的办公室。
“摊位费和红包准备了吗？”
进门前，刘老太低声问道。
姜老太拍了拍自己的口袋，“你提前告诉过我，我记着，昨晚就准备好了。”
刘老太点头，抬手敲门。
“进。”
得到允许，刘老太领着姜老太进去。
“老姜妹子，这位就是我家媳妇淑珍她表舅。”刘老太作为中间人，笑呵呵介绍道：“淑珍她表舅，这位就是我和你提过的老姜妹子，她第一天来，以后还要烦请你多照应。”
说完，给姜老太递了个眼神。
姜老太秒懂，从兜里掏出两个崭新的信封，送到牛富贵办公桌上。
“富贵大兄弟，麻烦你了。”
牛富贵身上披着件军大衣，两条短粗胖的腿翘到办公桌上，吹着茶缸里的碎茶叶渣子，斜眼扫了下信封的厚度，目测还算满意。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牛富贵打了个哈欠，好处费揣进兜里，也不问一问姜老太摆摊卖什么，有没有许可证，直接出言赶人。
县官不如现管。
牛富贵是小市场的一把手。
纵使态度恶劣，姜老太和刘老太也必须笑脸相迎。
“淑珍她表舅，打扰你了，我们走了。”
走出办公室。
刘老太边走边道：“牛富贵脾气不好，但和他打交道这么多年，他是个讲信用的，收了你的钱，以后市场里发生任何大事小情，他都会帮忙的。”
姜老太没和牛富贵有过多接触，仅从相貌来看，对方不像正派人，但她是出来做生意，三教九流，什么人都会遇到，也就不感觉奇怪。
八点开始，市场热闹起来。
附近住户忙完家里的活儿，陆续来到市场买东西。
摊贩们卖力吆喝着，招揽生意。
每家摊位都有固定客源，也就是熟客。
姜老太从零开始，看着先后从面前走过的顾客，她咽了咽口水，竭力克服心里障碍，果断收起无用的内向怯懦，拿着袜子-内-裤，拦下人介绍。
“婶子，我家红袜子质量杠杠好，过年家里还没买新袜子吧，来一双吧。”
“小伙子，看你二十出头，今年是本命年吗？买条红裤衩，沾沾新年的喜气。”
“大妹子，两双袜子才五毛，纯是赔本赚吆喝，不赚钱的。”
“要不这样，妹子你家几口人，你买五双，我额外再送你一双。但你可不能出去逢人就说，这事咱俩知道就行了，要不，我生意没办法做……”
姜老太曾经不说话低头，盯着脚尖，不好意思和人对视。
然而，死过一次，姜老太心境不同，胆子也大了，变的能说会道。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不逼自己一把，永远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
姜老太上辈子活了几十年，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
卖东西这些话术，也都是她上辈子听来的。
现如今自己做生意，她嘴甜圆滑，不仅要把东西卖出去，还要提供情绪价值，把顾客哄的开心。
再加上姜老太人到中年，模样长的面善，一上午过去，生意比预想中好很多。
市场只开半天。
中午十二点，类似于学校上课铃的铃声响起。
各摊位开始收尾算账。
姜老太对着指尖，啐了口唾沫，仔仔细细数着自己赚来的钱。
五毛，一份，最大面额是一块钱。
还收了一大把钢镚。
加在一起，一共是二十五块钱。
这证明姜老太最初做生意的定位是正确的，薄利多销，积少成多。
做人不能一口吃出个胖子，做买卖也不能一朝一夕，就变成万元户。
虽然没把带来的货全卖出去，但一上午时间能赚到这么多钱，姜老太已经很知足了。
捧着钱，数了好几遍，姜老太咧着嘴角，心中欢喜不已。
这一天赚的钱，够她去工地扛水泥一年的工资。
宋建国一个月的工资，加上各种奖金和补贴，也就才三十块。
果然，还是做生意来钱快，怪不得海城很多人都去南方发财。
姜老太目前没有离开海城的想法，毕竟几个女儿还在上学，而且她和宋建国的婚姻也没处理干净。
至于未来如何，她也说不准。
不过正是因为不确定，她才活得愈发起劲儿。
把钱放进兜里，生怕丢了，没一会儿就摸一下鼓囊囊的口袋。
姜老太忙完抬头，看到前面有家那家卖鱼的摊位，老板还没走。
她和女儿们最爱吃鱼，就因为宋耀祖小时候吃鱼，被鱼刺卡过嗓子眼，宋建国就明令禁止饭桌上出现任何带刺的东西。
前世，她畏惧宋建国，真就没再买过一条鱼。
即便女儿们想吃，她也不敢和宋建国作对，只能劝女儿们忍一忍。
如今一想，姜老太叹气，她脑子也是笨，宋建国和宋耀祖总有不在家的时候，她偷偷给女儿们做顿鱼，吃完把盘子刷干净，谁能知道！
今时今日，小白眼狼宋耀祖爱不吃无所谓，她自己赚钱，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干嘛为了别人，让自己受委屈。
上辈子她患上癌症，没钱医治，硬是让癌细胞扩散到全身，最后那段日子，吃不下饭，喝口水，胸腔就像烧起来似的，疼的她要死要活的。
现下，身体健康，自然是敞开肚皮吃，把上辈子想吃什么的，爱吃的，全都吃个够。
因此，鱼，不仅要买，还要买条个头最大的。
姜老太走过去，指着大铁盆里最肥的一条鲤鱼，“老板，我要这条。”
“好嘞！”
鱼老板戴着湿漉漉的塑胶手套，精准从盆里抓出那条活蹦乱跳的鲤鱼。
刮鳞，去内脏，手起刀落，三下五除二，就把鱼收拾好了，丢到秤上称重。
“四斤二两，抹掉零头，给我三块钱就行。”
姜老太付完钱，拎过处理好的鲤鱼，想着回去红烧还是熬汤。
思量间，姜老太又去旁边的猪肉摊，割了两斤五花肉，给女儿们吃。
她没上过学，但也知道学习费脑，需要多补充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