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尽正琢磨着去悬崖底下捞人,说不定那家伙真掉下去了。
药庐的门就在这时候”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
宋尘慢悠悠地晃进来,脖颈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在苍白的皮肤上凝结成暗红色的痂。
他抬手理了理衣领,动作慢条斯理,不像是来疗伤的病人。
他不紧不慢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排列整齐的药柜上,忽然开口:”时师姐的药庐,比执法堂还整齐。”
时尽捏话本的手一紧,她怎么会听不懂这话里的讽刺意味?
谁不知道,她这个执法堂首席,最讨厌整理文书。
执法堂那堆积如山的案卷,至今还是三长老训斥她的理由。
“坐。”她冷声命令,生硬地指向那张刚被自己踢翻又扶正的矮凳。
她拆开纱布的动作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狠劲,嘴角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一字一顿道:”我,给,你,好,好,治,治。”
宋尘盯着她手里的那瓶据说能疼得人死去活来的金疮药,看了足足两秒。
紧接着,他便毫无征兆地剧烈咳嗽起来。
单薄的身子在一声声咳嗽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时师姐……”他虚弱地唤道,声音带着明显颤抖,”我头晕。”
时尽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方才和她在天山门前剑锋相对的嚣张劲,现在跑到哪儿去了?
系统这时候急吼吼地蹦了出来:【宿主,快扶他!快!】
时尽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宋尘冰凉的手腕,就被他反手精准扣住脉门。
那力道不大,却让她动弹不得。
“时师姐,你的手在抖。”宋尘掀开眼皮,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怕我?”
怕你个大头鬼!
时尽正欲甩开他的钳制,目光却瞥见他脖子上的伤口。
那伤口周围……萦绕着淡淡的黑气。
魔气。
原著里宋尘堕魔的关键。
时尽脸色骤变,一把拽过宋尘的手腕,三指搭上他的脉搏。
灵力刚探入,就被一股阴冷气息狠狠咬住,这股气息如同汹涌的潮水般顺着她的灵脉疯狂反噬而来。
“嘶……”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宋尘见状,歪着头看她,问道:”时师姐?”
“你灵根受损多久了?”时尽死死盯着他。
这绝非天生废灵根该有的脉象。
宋尘眨了眨眼,满脸无辜,仿佛听不懂她的话:”三长老没告诉时师姐吗?我天生废灵根呀。”
“放——”时尽硬生生把嘴边的脏话咽了下去。
这脉象,分明是被人强行灌入魔气,从而腐蚀灵根的迹象!
眼下这个病弱少年,体内可能早已埋下堕魔的种子。
“小尽子!”药庐的门再次被推开,粉衣女子端着药汤进来,”三长老让我送药汤来。”
“这药方我还是头一次见。”粉衣女子嘀咕着,将药汤递给宋尘,”趁热……唉。”
话还没说完,药汤被打翻一地,热气腾腾的药汁全泼在了宋尘的袖口。
粉衣女子手忙脚乱去擦,却被宋尘轻巧躲开。
少年眼眸微垂,看着自己被烫红一片的手背,那里已经泛起细密水泡,他轻声道:”多谢姜师姐。”
时尽眉头一皱。
这疯子就是故意的。
那药汤分明就是他自己抖袖子打翻的。
姜游还在自责,宋尘已经虚弱地靠在椅背上:”不怪姜师姐,是我自己没拿稳。”
时尽:”……”
没人能比你会装。
系统兴奋的声音响起:【黑化值有下降波动!宿主加油!快多关心关心他】
时尽看着宋尘被烫红的手背,接过姜游递过来的药膏,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忍着点啊,我这就给你涂……”
“不必。”宋尘猛地抽回手,动作快得如同惊弓之鸟。
时尽哪肯罢休,这可是系统认证”刷好感”的机会。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就要抓他的手腕:”别客气!”
药庐里顿时一团乱。
一个人追,一个人躲,矮凳被撞得东倒西歪,药草清香混着几分狼狈。
姜游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素来对外人清冷孤傲的师妹,此刻竟像张牙舞爪的小兽般,朝着那个病弱少年扑去……
“我还是再去熬一碗吧。”姜游喃喃自语,无奈摇摇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顺手带好门。
“哐当!”
宋尘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时尽揪住时机,一下子按住他的手腕。
不想脚下踩到药汁,鞋底一个打滑——
整个人不受控制摔进他的怀里。
她的鼻尖撞上少年的锁骨,疼得她眼冒金星。
鼻尖萦绕着一股独特的清冽香气,像晨间的山风,莫名熟悉。
恍惚间,时尽觉得自己在哪里闻过,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年紧绷的肌肉,以及胸腔异常快速的心跳。
系统尖锐的报警声响起:【警告!黑化值异常,宿主快逃!】
宋尘僵直身子,喉间溢出一声低哑轻笑:”时师姐……”
时尽赶忙抬头,正对上他那双幽深的眼睛。
那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探究,有玩味,唯独没有纯良无害。
“时尽!”是大长老陆吾的声音,”你在干嘛呢?我找你有事情。”
时尽手忙脚乱要爬起来,却被宋尘拉住手腕。
指尖冰凉,力道大得吓人,被握住的感觉一点也不疼,一点也不重,但就是让人摆脱不开。
她强装镇定,压低声音:”松手。”
宋尘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最终停留在她微微发抖的指尖:”时师姐在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话虽这么说,但他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
药庐的门被推开,陆吾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
时尽趁机抽回手,踉跄后退两步,险些撞上背后的药柜。
陆吾扫视屋内:一个淡定喝茶的弟子,一个安静看话本的弟子,以及地上被打翻的药汤。
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大长老,”宋尘已经恢复到平时虚弱的状态,连嗓音的低哑也恰到好处,”是我不慎打翻药汤,时师姐正要帮我处理。”
这家伙,变脸比翻书还快。
陆吾皱了皱眉头,冷漠看了一眼他烫红的手背:”伤不重就自己回去处理。时尽,随我来。”
“是。”时尽低头应道。
离开药庐前,时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宋尘仍站在原地,苍白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郁。
他恰好对上时尽的目光,薄唇微启,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晚,上,见。”
时尽迅速回头,快步跟上陆吾的背影。
她必须弄清宋尘身上魔气的来源。
如果按照原著发展,宋尘堕魔后第一个杀的就是她这个”最亲近的师姐”。
“发什么呆?”陆吾突然停下脚步,时尽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弟子知错。”时尽低头认错,抬眼间注意到陆吾袖口奇怪的纹路。
陆吾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袖子,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衣袍:”三长老说你最近修炼懈怠了。”
“最近执法堂事务繁忙。”时尽随口应付。
她并未通读原著,但她依稀记得陆吾不是什么善类,与魔教有过勾当。
“少找借口。”陆吾冷声打断,”明日的入宗考核,你负责新弟子的第一轮筛选。记住,但凡是灵根有异者,一律淘汰。”
时尽心头一震:”灵根有异?是指……”
陆吾的眼神变得锐利:”最近魔气外泄的事情不止一桩两桩。宗门混入了老鼠,得揪出来。”
他说这话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药庐的方向。
“弟子明白。”时尽背后沁出一层冷汗,陆吾恐怕知道些什么。
“去吧。”陆吾摆摆手,语气稍缓,”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别给我丢脸。”
时尽躬身告退后白了他一眼。
丢脸?她是三长老的亲传弟子,与陆吾何干?要她说十个陆吾也比不上半个三长老。
陆吾站在原地没动,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药庐的墙角——那里,有一片黑色的衣角闪过。
宋尘果然在偷听。
时尽回到自己位于天山之巅的小院时,天边已经染上了暮色。
她刚关上门,就瘫软在床上,被子上沾上的尘土她也没有管。
今天的信息量太大,她需要时间好好消化。
系统适时地跳了出来:【宿主,当前任务进度0,任务对象黑化值处于危险水平,建议先采取自保措施。】
“你这系统还挺人性化的。”时尽翻身埋进枕头,闷声说道,”你有没有觉得宋尘的人设崩了?他虽说后期成魔,但前期可是个闷葫芦,哪有这么变态。”
【……系统检测到剧情线的确发生偏移,原因未知】系统的机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迟疑。
其实宋尘人设崩塌也说得过去。
自从百年前系统告诉他这本书的原定主角早穿越到其他世界了。
书中除了大致仙魔大战的结局,许多细节都偏离了轨迹。
她穿越者的身份,似乎到现在一点作用也没有发挥。
她的思绪正飘忽不定,突然被窗棂轻微的敲击声打断。
“时师姐。”宋尘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很轻,抓不住, “不是说好晚上见吗?”
时尽猛地坐起,不可思议地看着窗户。
她住得可是天山之巅啊!海拔千仞,她御剑上来都要一刻钟。
她一把推开窗户——
少年站在檐角,乌黑的发丝随风飘扬,月光为他苍白的脸上镀上银灰。
“你深夜造访,不合规矩吧?”时尽悄悄摸向枕头里的符箓。
宋尘歪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妖冶:”时师姐在怕我。”
这不是疑问句。
是,她怕。
但她怕的是那个血洗三界的魔尊的所作所为,但绝对不是怕他这个人。
“有事说,没事回去。明天你还要入宗考核。”时尽不想跟他纠缠,说着就去关窗户。
就在窗户闭合的刹那,一只苍白的手卡进缝隙。
“时师姐,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宋尘突然问道。
“嘭!”窗户被时尽一下子推了出去,正打在他胸口。
宋尘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差点从檐角掉下。
“然后呢?”时尽板着脸说道,就这么老土的搭讪方式,她听了不下十次,也太没趣了,这反派就是一个变态。
说完,时尽再次用力关上窗户,插上了插销。
“一楼西厢有客房。”时尽隔着窗户纸补充了一句。
她可不想明天一早听到有人冻死在天山上的消息,平白给自己添堵。
如此以德报怨,不出百年,她一定能完成任务,阻止这个魔头黑化吧?
窗外,少年捂着被打的胸口,丝毫没有恼意,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