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尽看着大长老离开的背影，放下册子，重重叹了一口气。
陆吾这个人阴险狡诈，比起去探究他的阴谋，时尽更愿意去想想入宗考核第二式。
第二试”问心阶”定在明日，只要不出什么岔子，宋尘就能顺利入宗。
这反派入宗之路，未免也太波折了。
“小尽子。”姜游站在回廊尽头，粉衣被风吹得微微飘起，她朝着时尽挥手，”三长老唤你去静室，说煮了新采的雪芽茶。”
静室内，沉水香在鎏金香炉中袅袅升起。
三长老正专注地用红泥小炉煮着雪芽茶，那跳跃的火苗映照着他和蔼而又深邃的面容。
见时尽进来，他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声音如茶汤般温润：”坐。”
时尽行礼敛衽，规规矩矩坐在蒲团上。
茶香悠悠沁入心脾，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缓解了些。
她轻声问道：”师尊寻弟子何事？”
三长老递来一盏碧色茶汤，上面浮着几片嫩叶，他缓缓道：”你今日为宋小友解围，可曾察觉陆吾有异？”
她当然注意到陆吾袖口的纹路，像极了傀儡，但这话无凭无据，绝不能宣之于口。
茶盏在掌心发烫，时尽微微沉吟，斟酌着词句：”弟子愚钝，并没有发觉什么……”
“嗯。”三长老抿了一口热茶，打断时尽的话，转而问道，”你可知问心阶的来历？”
时尽轻轻摇头。
在这漫长的修仙岁月中，百年光阴在修真界不过弹指一瞬。
她虽已是金丹期，却仍是个初窥门径的修士，许多宗门秘辛她未曾听过。
“那是开派祖师留下的试炼。”三长老望向窗外云雾缭绕的山阶，目光悠远。
他继续说道：”共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每级都会映照攀登者内心最深的恐惧。当年你走完，哭得像只小花猫。”
时尽一听，耳根有些发烫，想起那日情景，胸口仍能感受到隐隐的酸涩。
那次试炼，她几乎哭尽毕生泪水，那些深埋的恐惧与孤独，在问心阶上无限放大，要将她活活吞噬一般。
“宋尘这孩子……”三长老叹息一声，茶盏在指尖转动，眼中透露出忧虑，”他眼中的东西，老夫活了五百年都未曾见过。明日的试炼，你去看看吧。”
又闲谈了一些琐事，时尽便告退离开静室。
夜色已深，月光深沉，浓稠得要滴出墨来。
时尽躺在榻上，辗转难眠。
心中像是有无数小虫子在爬，搅得她心烦意乱。
宋尘体内的魔气，陆吾的敌意，还有三长老那句没头没尾的话，都在她脑中盘旋。
她索性披衣起身，借着昏黄的烛火，随手翻开一本话本。
“仙君一手搂着清冷仙子，一手握着剑：‘她死了，我便要让这三界陪葬！’。”
“魔尊抢过清冷仙子，恶狠狠说道：‘要她活，还是要三界众生活，仙君自己选吧！’”
“清冷仙子挣脱束缚，瞬间黑化：‘今日，我便要让这三界众生给我陪葬，哈哈哈哈！’。”
书上字迹清晰，故事精彩，却入不了眼，她的心思全然不在上面。
窗外忽然传来枯叶碎裂的轻响，那声音虽小，在这寂静的夜里，却重重敲在时尽的心弦上。
时尽指尖一颤，几乎瞬间，一张定身符出现在指尖，精准对准窗棂。
“时师姐还未歇息？”少年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听不出一丝情绪。
时尽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人是有什么毛病？深更半夜来扰人清梦。
她没好气地回道：”又有何事？”
“听说问心阶会映照心魔。”窗纸上投下少年清瘦的剪影，声音好奇而又暗藏深意，”不知时师姐当年……见到了什么？”
这问题犹如一柄利刃，直刺时尽最不愿意触碰的记忆。
“与你无关。”她冷声回答。
窗外传来低笑：”我猜……是孤独？”
时尽浑身一僵，太准了，准得可怕。
“明日见，时师姐。”脚步声渐渐远去，留下满室寒意。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问心阶前已经聚集了所有通过第一试的弟子。
雨雾笼罩着蜿蜒向上的石阶，石阶由青石板铺成，经历千年踩踏，表面光滑无比。
那石阶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宛若通往天际的仙路，神秘又危险。
“规则很简单。”主持者神色肃穆地立于阶前，”日落前登顶即可合格。但切记，不得使用灵力抵抗幻境。如有违者，后果自负。”
“开始！”
一声令下，弟子们争先恐后踏上石阶。
时尽御剑升至半空，观察着众人的一举一动。
起初，一切还算顺利。
直到第七十二级，一名弟子突然双手抱头，发出凄厉的尖叫，如同被恶鬼控制般，不受控制地滚落台阶。
紧接着，弟子们开始触发某种连锁反应，接二连三的弟子在不同台阶崩溃。
有的痛哭流涕，不停对着空气道歉；有的甚至挥剑乱砍，在与看不见的敌人搏斗；有的瘫倒在地，再无爬起来的力气。
时尽寻找着宋尘的身影。
令她意外的是，少年已经走到第三百级，步伐稳健得不像话。
这完全背离了原著中他应在此陷入困境的描写。
她心中疑惑大增，悄然降低高度，悄悄跟在宋尘后方，保持十级台阶的距离。
石阶上的雾气越来越浓，呼吸间满是潮湿与沉重的气息，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行至四百级，异变突生。
宋尘的脚步突然顿住，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剧烈颤抖起来。
他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白色的石阶上晕染出一朵朵艳丽而诡异的血花。
“不……”少年第一次露出痛苦至极的神色，五官因疼痛扭曲在一起。
紧接着，他弯下腰，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那鲜血在雾气中飞溅开来，染红了石阶，也染红了他的黑色衣袍。
时尽鬼使神差地靠近。
就在她的手触及宋尘衣袖的瞬间，一股强大而诡异的力量出现，将她拉入一片混沌。
幻境骤现。
只见漫天火光，熊熊烈火中，一位年幼的孩子被铁链牢牢锁在祭坛中央。
铁链深深嵌入皮肉，露出森森白骨。
几十个身着黑袍，头戴白色面具的魔教信徒，他们正围着孩子念念有词。
地面上的血色符文亮起妖异的光芒，将整个祭坛照得如同地狱。
“魔种觉醒需要祭品。”为首的黑袍人高高举起淬毒的匕首，刀面闪烁着冰冷的杀意，”你的父母很荣幸成为第一批。”
话音未落，匕首狠狠落下。
滚烫的血液喷溅在孩童惨白的脸上。
他睁大眼睛，眼中最后一丝光亮被血色淹没。
阵法中的黑气如同一条条毒蛇，疯狂涌入他的七窍，孩童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幻境骤然而止。
时尽猛地跌回现实，浑身冷汗涔涔。
这就是宋尘体内魔气的来源？
眼前的少年已经恢复平静，只不过眼神变得更加幽深，让人望而生畏。
他转头看向时尽：”时师姐看到了什么？”
时尽这才惊觉，自己竟能不受影响地进入他人的问心镜！
而更可怕的是，宋尘显然知道这一点。
“没有。”她别过脸，声音有些干涩。
“第五百级了。”宋尘并不打算深究，打断她的话，”要跟紧些，说不定后面的更有趣。”
可惜的是，接下来的路程，时尽什么特别的也没有看到。
问心镜中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纯粹的黑，似宇宙诞生前的混沌，没有光，没有声。
当最后一缕夕阳染红云霞时，宋尘踏上了第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他转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东倒西歪的弟子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诮，嘲笑着这群人的脆弱与不堪。
“恭喜。”时尽干巴巴地说，心中五味杂陈。
本届弟子资质确实不尽人意，经过两轮考试，仅仅有五名弟子正式拜入宗门。
“比起时师姐我还是逊色得多。”宋尘转头，语气半分夸张半分阴阳怪气，”听说当年时师姐半天就通过了这项考核。”
这话听得时尽心里烦躁，她干笑了两声，恨不得立刻找个东西封住这张嘴巴：”考核结束，请下山休息。”
下山路上，她的思绪乱如麻。
该如何消弭这反派的戾气？是安抚他过往的创伤给予温暖和陪伴，还是投其所好……
可她做不到。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根本看不出任何渴望。
行至竹林时，一道剑光突然破空袭来，直取时尽后心。
时尽本能地侧身避让，银剑出鞘，在身前划出一道光弧。
那剑光速度太快，划破了她衣袖，带起一串血珠。
“果然有问题。”陆吾从竹影中走出，手持长剑，步步紧逼，”能窥视问心镜的，只有魔修。”
“时尽，你好大的胆子！”
寒光再次闪过，陆吾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漆黑色剑尖。
宋尘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声音温柔得可怕：”大长老未免也太聒噪了。”
时尽眼睁睁看着陆吾轰然倒地，一时间，她脑中一片空白。
杀了？他居然当着她面杀了陆吾。
但她没有过多迟疑，迅速回神，足尖轻点落叶，银剑已经出鞘，直指宋尘咽喉：”你疯了？”
“时师姐别这样。”宋尘做出一个投降手势。
他蹲下身来，开始摆弄陆吾的尸体，手指在胳膊处轻轻一拧。
“咔嚓”一声，他竟硬生生取下陆吾的一节胳膊，举起对着光看了看：”看，这是傀儡。”
时尽定睛一看，那断臂截面并非血肉，而是木头的纹理，还嵌着细缕银丝，确实是傀儡。
仔细回想起来，自从二十年前陆吾闭关出来后就举止奇怪，袖口总有奇怪的纹路。
“魔教善以傀儡潜伏各派，盗取机密。”宋尘将那节胳膊随意丢在地上，漫不经心地擦拭剑上的黑气，”时师姐还是尽快禀报掌门这件事吧，查查宗里还有多少个’陆吾’。”
时尽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御剑飞走，那道白色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