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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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色如墨,泼洒在渡魂桥上。

晚上十一点,古镇已经沉入梦乡。沿河的老街零星亮着几盏灯,在秋风中微微摇曳,将河面映出破碎的光斑。渡魂桥完全隐没在黑暗中,只能依稀看见桥拱的轮廓,像一头匍匐在河面上的巨兽。

苏文和陈岩蹲在桥东侧的灌木丛后,已经等了半个小时。秋风很冷,带着河水特有的腥气,钻进衣领,让人忍不住打颤。陈岩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低声问:

“你确定入口在桥墩下面?”

“沈老爷子的笔记里提到过。”苏文的声音压得很低,“‘桥下石缝,藏有旧物,疑与柳、顾事相关。然取之不祥,遂原样封存。’他说的‘桥下’,应该不只是石缝那么简单。我研究过古桥的结构图,这种三孔石拱桥,桥墩内部常有空洞,用于减轻重量和泄洪。如果有秘道,很可能就在那里。”

陈岩点点头,但眼神里依然有疑虑。作为警察,他对这种“夜探古桥”的行为本能地抗拒。但过去的几天里发生的种种诡异事件,已经让他不得不相信,有些事确实超出了常规认知。

今天下午,阿桂婶在医院醒来了一次,但神智不清,只会反复念叨:“井底有东西……不是骨头……是活的……”医生给她打了镇静剂,现在又陷入昏迷。而郑师傅虽然身体无碍,但精神受到严重冲击,拒绝再提井底的事,只把那个铁盒交给苏文后,就匆匆离开了古镇。

铁盒里的《渡魂引》全谱,此刻就在苏文的背包里。竹简已经用防水袋仔细封装,但苏文依然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不是物理上的重量,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共鸣,仿佛那卷竹简本身就有生命,在呼唤着什么。

“差不多了。”苏文看了眼手表,十一点十五分。这个时间,古镇应该没人会出来了。他背上背包,检查了一下装备:强光手电,防水手电,尼龙绳,撬棍,还有那支血玉箫——用布包着,放在背包最里层。

陈岩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他带了警用强光手电和甩棍,腰上还别着配枪——虽然知道对“那种东西”可能没用,但至少能壮胆。

两人猫着腰,沿着河岸的阴影,向渡魂桥靠近。河水在夜色中静静流淌,发出轻柔的哗哗声。月光偶尔从云层缝隙中透出,在水面铺上一层破碎的银白。

来到桥下,阴冷感立刻增强了数倍。这里终年不见阳光,潮湿阴森,桥墩上爬满了墨绿色的青苔和滑腻的水藻。空气中有浓重的水腥味和腐烂植物气味,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陈旧气息,像是打开了尘封多年的棺材。

苏文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桥墩与水面相接的部分。桥墩由巨大的青石砌成,石块之间用糯米灰浆粘合,历经数百年依然坚固。他仔细检查每一道石缝,寻找不寻常的痕迹。

“这里。”陈岩突然说,他蹲在第三个桥墩——也就是主桥墩的侧面,用手电照着石缝,“你看,这道缝比其他的宽,而且边缘很光滑,像是经常有东西进出。”

苏文凑近观察。确实,这道石缝宽约十厘米,足以让一个瘦小的人侧身通过。缝口边缘的青苔有被摩擦过的痕迹,虽然很轻微,但在强光下能看出来。他伸手探入石缝,里面很深,手完全伸进去也摸不到底。

“有风。”他低声说,“缝里有气流,说明后面是空的。”

陈岩也伸手试了试,点点头:“确实。但这么窄,我们能进去吗?”

苏文没有回答,而是继续检查石缝周围。在距离水面约半米高的位置,他发现了几处细微的刻痕——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人工凿刻的符号。很浅,几乎被青苔完全覆盖,但仔细辨认,能看出是几个简单的符文,和渡魂桥栏杆上的那些很像。

“这是……开门的机关?”陈岩问。

“可能是标记。”苏文说,“提示入口的位置。”

他用手在刻痕周围摸索,突然,指尖触碰到一块微微凸起的石头。用力按下去,石头竟然向内凹陷了半寸。

一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轰隆声响起。

两人立刻后退几步,手电光束死死锁定石缝。只见那处石缝开始缓缓扩大——不是石头在移动,而是石缝边缘的墙壁在向后滑动,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不大,宽约六十厘米,高约一米,成年人需要弯腰才能进入。

“果然有秘道。”陈岩倒吸一口凉气,“这机关……至少几百年了吧,居然还能用?”

“明代工匠的技艺,有时候超出我们的想象。”苏文说。他想起了祖父笔记中的记载,当年玄真子布阵时,很可能就用了这样的秘道进入桥墩内部布设封印。

洞口完全打开后,露出向下的石阶,很陡,一直延伸到黑暗中。一股更浓重的陈腐气息从洞中涌出,混合着霉味、泥土味,还有……那种熟悉的檀香焦糊味。

苏文的心跳加速了。他打开头戴式探照灯,调整好角度,率先踏入洞口。石阶很滑,长满了青苔,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陈岩紧随其后,手里握着甩棍,警惕地环顾四周。

向下走了大约二十级台阶,空间突然开阔起来。他们来到了一个约十平米见方的石室,高度约两米五,刚好能让人站直。石室显然是人工开凿的,四壁平整,顶部呈拱形,有明显的凿刻痕迹。

苏文用手电扫过石室。墙壁上刻满了符文和图案,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有些是道教的符箓,有些是佛教的梵文,还有些完全看不懂的象形文字。图案大多是莲花、火焰、锁链、还有……人的形象。

“看这里。”陈岩指着东侧墙壁。

那是一幅相对完整的壁画,虽然因为潮湿已经斑驳褪色,但还能辨认出内容:画的是一个女子被绑在木桩上,周围堆满柴火,一群人举着火把站在四周。女子穿着白色的衣裙,长发披散,面容凄美,眼神绝望。她的手里握着一支箫,但箫身已经断裂。

“柳清音。”苏文轻声说,“这就是她被焚死的场景。”

壁画旁有题字,是古体楷书,苏文勉强能认出一部分:“崇祯十年……七月十五……妖女柳氏……焚于永济桥……以安四方……”

“妖女。”陈岩重复这个词,语气复杂,“就为了夺她家的风水宝地,就能把人活活烧死?”

“在那个时候,可能只需要一个借口。”苏文说,“柳清音通晓音律,能‘通鬼神’,这本身就是可疑的。再加上她家族的财产被人觊觎……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他继续查看其他壁画。有一幅画的是顾文渊跳河的场景: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手持白玉箫,从桥上纵身跃下,下面是波涛汹涌的河水。还有一幅画的是道士作法的场景:一个穿着道袍的老者,手持桃木剑,面前摆着祭坛,祭坛上放着那支白玉箫。

最后一幅壁画最大,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画的是七个光点,分布在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中,中间是一个更大的光点,从光点中延伸出无数线条,连接着周围七个点。每个点旁边都有标注,但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七星锁魂阵。”苏文认出来了,“中间是渡魂桥,周围七个点……应该就是古镇的七处封印点。”

他拿出手机,拍下这些壁画。闪光灯在石室中闪烁,将那些斑驳的画面定格下来。

“文哥,”陈岩突然说,“你听……有声音。”

苏文关掉手机,屏息倾听。

起初只有滴水声——石室顶部有渗水,水珠滴落在地面的小水洼里,发出有节奏的嘀嗒声。但在这嘀嗒声的间隙,确实有一种极细微的声音,像是……呼吸声?

深沉,缓慢,有规律。

不是他和陈岩的呼吸声。他们的呼吸因为紧张而急促、浅薄。而这个呼吸声更沉重,更悠长,像是沉睡的巨兽的鼾息。

“从哪里传来的?”苏文压低声音问。

陈岩用手电扫过石室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光束停在石室西侧的一堵墙上。那面墙看起来和其他的没什么不同,但呼吸声似乎就是从墙后传来的。

苏文走近,用手轻叩墙面。声音沉闷,说明后面是实心的。但他注意到,墙根处有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像是被人长期踩踏形成的。

“这里有机关。”他说着,蹲下身,在凹陷处摸索。

果然,在离地面约二十厘米的位置,他摸到一块可以活动的石板。用力一推,石板向内滑开,露出一个向下的洞口——比他们进来的那个更窄,直径只有五十厘米左右,勉强能让人爬进去。

呼吸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苏文和陈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犹豫。下去,还是不上?下面有什么?是柳清音的遗骸?顾文渊的遗骨?还是……别的什么?

“我先下。”苏文最终说,“你跟在后面,保持距离。如果有危险,你先退出去。”

“不行,太危险了。”陈岩反对,“我们一起下,互相照应。”

“听我的。”苏文的语气不容置疑,“如果我出了事,至少你还能把信息带出去。”

不等陈岩再说什么,苏文已经取下背包,放在地上,只带了手电和血玉箫。他趴下身子,头朝前,慢慢爬进那个窄洞。

洞里很窄,四周的石头粗糙,蹭得衣服沙沙作响。空气更加污浊,呼吸声越来越清晰——就在前方不远处。爬了大约五米,洞开始向下倾斜,苏文几乎是滑下去的。

扑通一声,他掉进了一个更大的空间。

这是一个地下洞穴,比上面的石室大得多,至少有三十平米。洞顶很高,目测有三米以上,有钟乳石垂下,在手电光中泛着湿漉漉的光。地面是天然的岩石,很平整,像是被人工修整过。洞穴中央,有一个石砌的祭坛。

祭坛呈圆形,直径约两米,高约一米,由青石砌成。坛面刻着复杂的八卦图案,中央放着一个东西——在苏文手电光的照射下,那东西反射出惨白的光。

是一具白骨。

苏文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缓缓走近,手电光束颤抖着照亮那具骸骨。

白骨保持着坐姿,靠坐在祭坛中央,头颅低垂,双臂环抱在胸前,像是在保护什么东西。骨骸很完整,没有明显的损伤,但从盆骨的形状可以判断,这是一个女性。

她身上穿着一件衣服——或者说,是一件衣服的残骸。经过数百年,布料已经腐朽不堪,但依然能辨认出原本的颜色:红色。大红色,像血,像火。那是嫁衣。

嫁衣上用金线绣着精美的凤凰和牡丹图案,虽然已经褪色、破损,但仍能看出当年的华丽。在嫁衣的胸口位置,别着一支簪子——白玉簪,莲花头,和苏文手中的那支一模一样。

“柳清音……”苏文喃喃道。

这就是柳清音的遗骸。她被焚死后,有人——很可能是顾文渊,或者后来的道士——将她的遗骨收敛,穿上了本该在新婚之夜穿的嫁衣,安放在这个地下祭坛中。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将她的遗骨放在这里?是为了封印?还是为了……别的目的?

苏文的目光落在白骨环抱的双臂中。在那里,白骨的手指间,紧紧握着一个东西。

是一块玉佩。

半块玉佩。

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掰开白骨的手指。骨头很脆,他动作极轻,生怕弄碎了这具四百年前的遗骸。终于,玉佩落入他手中。

那是一块上等的和田白玉,雕成双鱼图案——这是古代常见的定情信物。但玉佩从中间整齐地裂成两半,他手中的是右半块,雕刻着一条鲤鱼,鱼尾向上翘起,象征着跃龙门。断裂面很光滑,显然是被人为分开的。

“另一块应该在顾文渊那里。”苏文低声自语。

按照古代习俗,定情玉佩常被一分为二,男女各持一半,作为信物。柳清音死后,这半块玉佩随她下葬。那顾文渊的那半块呢?是在他的遗骨那里,还是……在别处?

苏文将半块玉佩小心收好,继续检查祭坛。坛面上除了八卦图案,还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他辨认出其中一些:

“柳氏清音,崇祯十年七月十五枉死,怨气冲天,化为厉魄。余玄真子,受顾生之托,收其遗骨,葬于此穴,以七星锁魂阵封之。然怨念过深,百年必衰,需以生魂祭祀加固。后世若有缘人至此,当知其冤,莫惊其灵。”

署名是“玄真子”,时间“崇祯十一年春”。

所以这是玄真子亲手布置的。他受顾文渊之托——很可能是顾文渊死前的遗愿——收敛了柳清音的遗骨,安葬于此,然后布下七星锁魂阵,将她的魂魄分割封印。

可是为什么又要用生魂祭祀?是为了维持阵法?还是……为了别的?

苏文继续阅读。后面的文字更小,更密,他需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

“柳女非妖,实乃巫女后人,通晓古音律,可通阴阳。其家传《渡魂引》,本为超度亡魂之曲,然未竟而身死,曲谱残缺。若得全谱,于月圆之夜奏于桥上,可渡其魂,解其怨。然此法凶险,奏者需以血为媒,魂为引,九死一生。”

“余曾寻《渡魂引》全谱未果,唯得残谱。后将全谱线索封于井底,待有缘人。然井底凶险,非寻常人可入。”

“另,顾生文渊之魂魄封于血玉箫中,为阵之锁。然魂魄封存日久,恐生变故。若箫毁或魂散,阵法必破,柳女怨灵将现世复仇,古镇成死地。慎之!慎之!”

看到这里,苏文明白了。玄真子当年也没有找到《渡魂引》全谱,只找到了残谱。他将全谱的线索——很可能就是那半块玉佩的另一半——封在井底,等待有缘人。而顾文渊的魂魄被封在血玉箫中,作为阵法的“锁”,但时间久了,魂魄可能会“生变故”。

什么变故?变质?扭曲?还是……完全变成别的东西?

苏文想起阿桂婶的话:“他现在……不是顾文渊了……”

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陈岩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带着焦急:“文哥!你没事吧?我下来了!”

“我没事!”苏文喊道,“你小心点,这里有个祭坛,有……”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停住了。

因为他看见,祭坛上的那具白骨,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在白骨低垂的头颅下方,那空洞的眼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是两点微弱的、暗红色的光,像即将熄灭的炭火。

然后,白骨环抱的双臂,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嫁衣的袖子滑落,露出苍白的手骨。指骨一根根伸直,像是在伸展,又像是在……指向某个方向。

苏文后退一步,手电光束死死锁定白骨。但白骨没有再动,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手臂指向洞穴的西北角。

“文哥?”陈岩已经从洞口滑下来,落在他身边,“怎么了?你的脸色……”

“白骨……动了。”苏文艰难地说。

陈岩顺着手电光看去,也看见了那具穿着嫁衣的白骨。他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拔出配枪,但随即意识到这没用,又缓缓放下。

“她……指向那边。”陈岩说,“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吗?”

苏文定了定神,朝白骨指的方向走去。洞穴的西北角,石壁上有一处不寻常的凹陷,像是人工开凿的壁龛。壁龛里放着一个小石匣,没有锁,盖子上刻着一个字:“顾”。

苏文取下石匣,打开。

里面是几样东西:一叠已经发黄脆化的信笺,一支折断的毛笔,还有……半块玉佩。

和他手中的那半块一模一样,但这是左半块,雕刻着另一条鲤鱼,鱼头向上,口含明珠。两块玉佩合在一起,就是完整的“双鱼戏珠”。

苏文将两块玉佩拼合。严丝合缝,断裂面完全吻合。在拼合的瞬间,玉佩突然发出微弱的白光,虽然只有一瞬,但确实亮了。

“这是……”陈岩惊讶地看着。

“顾文渊的遗物。”苏文说,“他死前,很可能把这些东西藏在这里,和柳清音的遗骨放在一起。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

他拿起那叠信笺,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张已经非常脆弱,他只能极其轻柔地翻阅。信是顾文渊写给柳清音的,时间从崇祯九年到十年,跨越了他们相识、相恋、订婚,直到悲剧发生前的最后时刻。

字迹清秀有力,感情真挚。第一封信是初识后的思念,第二封是提亲成功的喜悦,第三封是商讨婚期的期待……越往后,字迹越潦草,情绪越焦灼。在最后一封信里,顾文渊写道:

“清音吾爱:

事急矣!家父已露口风,柳家地宅之事,顾家亦有参与。吾痛心疾首,与父争执,然父言此乃族中决定,非一人可改。吾欲今夜携汝私奔,远走高飞,永不回此伤心地。

子时三刻,于永济桥相见。勿带仆从,勿告他人。吾已备车马盘缠,从此天涯海角,与汝厮守。

生当同衾,死亦同穴。文渊手书,十万火急。”

信写得很匆忙,墨迹有洒溅的痕迹,可见当时顾文渊的焦急。但这封信,柳清音显然没有收到——或者,收到了,但没能赴约。

因为就在那个夜晚,她被诬为妖女,抓到了桥上,活活烧死。

而顾文渊在桥上等了一夜,等来的不是爱人,而是她被焚死的噩耗。

苏文可以想象那个场景:顾文渊在桥上焦急等待,从子时等到天亮,却等来了冲天的火光和人群的喧哗。他冲过去,看见的是爱人烧焦的遗体,还有那支染血的白玉箫。悲痛欲绝中,他夺箫跳河,殉情而死。

一段美好的爱情,因为贪婪和阴谋,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终结。

难怪柳清音的怨念如此之深。她等了一夜,等来的不是爱人,而是死亡。她至死都不知道,顾文渊曾计划带她私奔,曾试图拯救她。

“所以顾文渊是无辜的?”陈岩看完信,低声说,“他不知情,还试图救她?”

“但他来晚了。”苏文说,“而且,顾家确实参与了谋夺柳家财产的事。虽然顾文渊反对,但改变不了事实。在柳清音看来,顾家也是仇人之一。”

他将信件小心收好,放回石匣。然后看向那具白骨,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同情,悲伤,还有一丝愤怒——为这不公的命运,为这被毁灭的美好。

“我们现在怎么办?”陈岩问,“把这些带出去?”

苏文沉思着。按照考古学的原则,这样的发现应该上报文物部门,进行专业发掘和保护。但这件事涉及超自然因素,一旦公开,可能会引发无法预料的后果。

更重要的是,柳清音的怨灵已经苏醒,她的部分魂魄就在这座桥上。如果移动她的遗骨,会不会激怒她?会不会加速阵法的崩溃?

“暂时不动。”苏文最终决定,“我们先拍照记录,把信件和玉佩带出去研究。遗骨……就让她安息在这里吧。”

陈岩点头同意。两人开始拍照,从各个角度记录祭坛、白骨、壁画和整个洞穴。闪光灯一次次亮起,将这片被时间遗忘的黑暗角落,短暂地暴露在光明中。

就在他们快要完成时,突然,洞穴里响起了声音。

不是滴水声,不是呼吸声,而是……音乐声。

箫声。

凄美,哀婉,如泣如诉。正是苏文在桥上听到的那个旋律,但更清晰,更近,仿佛就在这个洞穴里吹奏。

两人立刻停下动作,屏息倾听。箫声是从洞穴深处传来的——在祭坛后方,石壁上还有一个更小的洞口,被钟乳石半掩着,之前没有注意到。

“那里……”陈岩指着洞口,声音发干。

苏文握紧手电,朝那个洞口走去。洞口很小,只能爬行通过。他趴下身子,用手电照进去——里面是一个更小的空间,大约只有五平米,像是个耳室。

耳室中央,放着一支箫。

白玉箫。

但不是苏文带来的那支。这支箫更小一些,颜色更暗,玉质看起来没那么纯净,上面没有暗红色的纹路。它被放在一个石台上,石台周围刻着复杂的符文。

而在石台前方,跪着一具白骨。

男性白骨,穿着书生的长衫,已经腐朽破烂。白骨保持着跪姿,面朝那支箫,头颅低垂,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守护。

顾文渊。

苏文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顾文渊的遗骨。玄真子将他的遗骨收敛,放在这里,跪在柳清音的“替身箫”前——那支箫可能象征着他送给柳清音的定情信物,也可能只是象征。

但为什么是跪姿?是忏悔?还是……惩罚?

苏文爬进耳室。空间太小,他几乎转不开身。他用手电仔细照射顾文渊的遗骨,发现遗骨的手腕和脚踝处,都有铁锈的痕迹——是被铁链锁过的。而且遗骨的姿势很不自然,颈椎有断裂的痕迹,像是……被强行按成跪姿的。

“这不对劲。”苏文喃喃道。

“什么不对劲?”陈岩在洞口问,他进不来,只能在外面看着。

“顾文渊的遗骨……是被锁在这里的。”苏文说,“而且是被迫跪着。这不是安葬,这是……囚禁。”

他想起玄真子的记载:“顾生文渊之魂魄封于血玉箫中,为阵之锁。”但没提遗骨的处理方式。现在看来,玄真子不仅封了顾文渊的魂魄,还将他的遗骨囚禁在此,强迫他“守护”阵法。

为什么?因为顾家参与了谋害柳清音?因为顾文渊“来晚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苏文的目光落在石台上的那支白玉箫上。他戴上手套,小心地拿起箫。入手冰凉,但不同于血玉箫那种阴寒,这支箫的凉是普通的玉石凉。

他仔细检查箫身。在箫的尾部,刻着两个小字:“清音”。这是顾文渊送给柳清音的定情信物,是那支“白玉无瑕”的箫,不是后来染血的“血玉箫”。

所以血玉箫是柳清音死后,她的血渗入这支箫形成的?还是……根本就是另一支箫?

苏文将这支箫也收好,准备带出去研究。就在他转身要爬出耳室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石台下方,似乎有字。

他趴下身,用手电照去。

石台底部刻着几行字,很小,很隐蔽,如果不是趴在地上根本看不见。字迹和玄真子的不同,更潦草,更急促:

“余罪孽深重,累清音惨死。今魂封于箫,骨囚于此,永世忏悔。然清音怨念不解,阵法终将破。后世若有人至此,请毁吾骨,释吾魂,让余魂飞魄散,以偿罪孽。顾文渊绝笔。”

这是顾文渊死前刻下的?还是他的魂魄被封入血玉箫后,通过某种方式留下的?

苏文感到一阵寒意。顾文渊请求后人毁掉他的遗骨,释放他的魂魄,让他魂飞魄散,以此赎罪。这是多大的悔恨和痛苦,才会做出这样的请求?

但玄真子没有这样做。他将顾文渊的遗骨囚禁在此,魂魄封于血玉箫中,作为阵法的“锁”。是为了惩罚?还是因为阵法需要?

苏文爬出耳室,回到主洞穴。陈岩焦急地问:“里面有什么?”

“顾文渊的遗骨。”苏文简洁地说,“还有这个。”

他展示那支刻着“清音”的白玉箫。陈岩接过去看了看,脸色凝重。

“我们现在知道了真相。”他说,“柳清音是被冤枉的,顾文渊试图救她但失败了,两人都死得很惨。然后道士把他们的魂魄封印,遗骨藏在这里。四百年后,封印开始松动,怨灵苏醒,开始索命。”

“不止如此。”苏文说,“顾文渊请求后人毁掉他的遗骨,释放他的魂魄,但玄真子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两人陷入沉思。洞穴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滴水声,还有……那种深沉的呼吸声,依然在持续,仿佛从未停止。

突然,苏文意识到一件事:呼吸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不是从祭坛,不是从耳室,而是……从洞穴的更深处。

他用手电扫过洞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光束停在了祭坛后方——那里有一堵石壁,看起来和其他的没什么不同,但呼吸声似乎就是从石壁后面传来的。

“那里还有空间。”苏文说。

他们走到石壁前,仔细检查。石壁上没有明显的缝隙,但用手敲击,能听出后面是空的。苏文在石壁上摸索,寻找机关。

在石壁右下角,他摸到了一个凹陷的图案——是一朵莲花。他想起白玉簪上的莲花,想起丝绸布料上的莲花刺绣,想起柳清音故事中反复出现的莲花意象。

他按下那朵莲花。

石壁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的空间。

那是一个很小的石室,只有三平米左右。石室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墙壁——但墙壁上刻满了东西。

不是符文,不是壁画,而是……字。

密密麻麻的字,从地面刻到天花板,每一个字都深深凿入石壁,笔画凌厉,充满愤怒和怨恨。字迹和顾文渊的不同,更娟秀,但更疯狂,像是用指甲或利器硬生生刻出来的。

苏文用手电照亮那些字,一句句读下去:

“恨!恨!恨!恨天不公!恨地不平!恨人无情!”

“柳家何罪?清音何罪?通晓音律便是妖?家宅风水便是祸?”

“顾文渊!你为何不来?为何不救?你说生当同衾死同穴,可我在此,你在何处?”

“顾家!沈家!赵家!李家!所有参与之人,所有见死不救之人!我记住你们了!你们的血脉,你们的后代,一个都逃不掉!”

“四百年也好,四千年也罢!此恨不消,此怨不散!我要你们世世代代,永不安宁!”

“玄真子!你封我魂魄,分我七处,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待封印破时,我要这古镇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

最后几十行,全是“恨”字,一个比一个深,一个比一个疯狂,有些地方甚至刻出了血痕——不是真的血,但暗红色的矿物渗入刻痕,让那些字看起来像是用血写成的。

苏文读着这些字,感到呼吸困难。这是柳清音的怨恨,是她四百年来累积的愤怒和痛苦。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刺入读者的心脏。

陈岩也读完了,脸色苍白:“这……这是她刻的?”

“可能是在她还有部分意识的时候刻的。”苏文说,“魂魄被分割封印,但可能有一部分‘清醒’的时候,就用这种方式发泄怨恨。”

“难怪她这么恨。”陈岩低声说,“换了任何人,遭受这样的冤屈和折磨,都会变成怨灵。”

苏文继续查看石室。在最里面的墙角,他发现了一样东西——不是刻在墙上的,而是放在地上的。

是一个小小的、用白玉雕成的娃娃。

娃娃只有手掌大小,雕刻得很精致,能看出是一个女子的形象:长发,长裙,手里拿着一支小小的箫。娃娃的面容模糊,没有五官,但整个姿态透着一股哀伤。

娃娃身上系着一根红线,红线上串着七颗小小的玉珠,每颗珠子上都刻着一个字。苏文辨认出来:喜、怒、哀、乐、爱、恶、欲。

七情。

“这是……”苏文拿起娃娃,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不是物理上的温暖,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抚慰感,与洞穴中其他地方那种阴冷怨恨的气息截然不同。

“可能是柳清音生前的东西。”陈岩猜测,“或者……是她‘善良’的部分?”

苏文想起阿桂婶的话:“她的魂魄被分割……一部分在桥上,一部分在井底,一部分……已经醒了……不是完整的她……是怨恨的部分。”

所以柳清音的魂魄被分割成了几部分:怨恨的部分在桥上,悲伤的部分在井底?那其他部分呢?这个白玉娃娃,是不是代表着她尚未被怨恨吞噬的部分?那七情玉珠,是不是象征着人性的七个方面?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柳清音可能并不是完全被怨恨控制。她还有一部分——可能是很小的一部分——保留着生前的善良和情感。

而这部分,就被封在这个白玉娃娃里,藏在这个洞穴的最深处。

苏文小心地将娃娃收好。也许,这是关键。要超度柳清音,可能需要让她的魂魄重新完整,让怨恨的部分和其他部分重新融合,然后才能用《渡魂引》安抚她,让她安息。

但如何做到?如何让被分割四百年的魂魄重新完整?

就在他思考时,洞穴突然震动起来。

不是地震,而是一种有节奏的震动,像是巨大的心跳,从地底深处传来。同时,呼吸声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沉重,还夹杂着一种低沉的、非人的呜咽。

“不好!”陈岩喊道,“快走!这里要塌了!”

石室顶部的钟乳石开始晃动,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苏文来不及多想,抓起背包,和陈岩一起冲向出口。

他们爬上陡峭的石阶,冲出那个窄洞,回到上面的石室。震动在这里更强烈了,墙壁上的符文开始发光——不是明亮的光,而是一种暗红色的、不祥的光。

“快!出去!”苏文推着陈岩。

两人弯腰钻进进来的那个洞口,沿着狭窄的通道往外爬。身后传来石头开裂和坠落的声音,整个秘道都在崩塌。

终于,他们爬出洞口,滚到桥下的河岸上。回头看去,那个洞口正在缓缓闭合,石壁滑动,将秘道重新封死。在完全闭合前,苏文似乎看见洞口深处,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暗红色的眼睛,充满怨恨,但也有一丝……悲伤?

然后,洞口完全关闭,恢复了原来的石缝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两人瘫坐在河岸上,大口喘气,浑身被冷汗湿透。月光从云层中透出,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渡魂桥静静地横卧在水上,桥亭的尖顶指向夜空。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但苏文知道,平静只是表象。

他们刚刚进入了四百年前的秘密,触碰了柳清音和顾文渊的遗骨,读到了那些充满怨恨的文字,还带走了白玉娃娃和顾文渊的箫。

这一切,不可能没有后果。

他摸了摸背包,里面装着《渡魂引》全谱、半块玉佩、顾文渊的信、那支刻着“清音”的白玉箫,还有那个系着七情玉珠的白玉娃娃。

每一样都是线索,每一样也都是负担。

“接下来怎么办?”陈岩问,声音还有些发颤。

苏文看着渡魂桥,缓缓说:“月圆之夜,带着这些东西,上桥吹奏《渡魂引》。”

“你确定?”

“确定。”苏文说,“这是唯一的方法。柳清音需要被听见,需要被理解,需要……一个了结。”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走吧,天快亮了。”

两人沿着河岸往回走。身后,渡魂桥在晨雾中渐渐模糊,但桥亭的轮廓依然清晰,像一个沉默的问号,等待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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