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米迦勒猛地掀开纯白的床幔,目光落在空荡荡的一侧云床上……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躺过的凹痕,被褥上似有若无的温意,像她从未离开。
指腹拈起她枕上残留的一枚翎羽。
指节瞬间泛白。
下一秒。
“嗡——嗡——嗡——”
数道“圣光结界”骤然张开。
一层叠着一层,多层结界以最完美的同心圆结构展开,其稳定的神力和能量结构,堪称神级教科书级的防护结界,把整个寝殿裹得密不透风。
却完美得……令人窒息。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走向正对大床的墙壁。墙面是用最纯的圣光水晶磨的,光滑的像面镜子,跟周围的圣洁融在一起。
同样完美得像个……谎言。
直到他指尖微颤碰上去……
“叮……”
一层柔和却强劲的金色禁制,像水波似的漾开褪去。墙面上露出来的东西:
没有荣光,没有史诗。
只有他们之间的万年时光。
……
第一幅:【初识与契约】
画面是初遇那天,她在拉斐尔牵引下走到他面前。主神为他们亲口赐下[永恒共生契约]。
那天, 她仰头看他,金眸满是不安,在他说出“我愿意”时,目光第一次有了落点。
第二幅:【教导与边界】
他教她结界法术,声音冰冷:“记住,迷柰。在这天上,没有秘密。要想拥有片刻的‘自己’,就得学会设立边界。”
当时她似懂非懂点头,却在练习时,会悄悄用神力在他们周围布下一个小小的、只属于两人的结界。
“副君,是不是这样,就没人发现我们做坏事?”
“我没做坏事……”
“我是在教你天上的规矩。”
第三幅:【信仰收集者】
作为人间信仰之力的收集者。
迷柰每日须通过圣碑,将人间农妇的泪水、士兵的牵挂、小猫的感激、病人痛苦的祈求……所有人间祈祷的声音都装进水晶。
可那些水晶早堆满神殿的收藏室,蒙上“永恒”的光尘,纵使她每日勤拭,也换不来主神哪怕一丝“看向蝼蚁”的眼神。
一次人间大旱。
她趁晨祷时,将一颗记录着人间大旱、人们泣血祈祷的水晶塞到他手中,低声请求:“米迦勒……求求你……和主神说说。”
他最终以“清理异端”为名,违规降下净化雨。她后来抱着装满感谢的水晶跑来,眼睛亮如星辰。
“你看,他们在谢神呢!”
他没敢承认,那雨是他违规放的。
而她看着水晶里那些凡人真挚的笑脸,抬头望向万年不变、连云彩都凝固的天国,突然轻声开口:
“米迦勒,你说他们。”
“今天为丰收跳舞,明天为离别哭泣,后天可能就去探索一片新大陆。虽然会死,但每一刻都是新的。”
“可我们呢?”
“晨起颂歌,夜里祷告,第二天……还是颂歌和祷告。连走路,笑……都要守着规矩。”
“我们真的活着吗?”
“还是只是一群……被神设定好程序、不会坏掉的精致……天使玩偶?”
她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种纯粹的困惑。
他握着经卷的手。
微微一顿。
那永远平静的银眸深处,也罕见掠过一丝茫然。他也想知道答案,却被“副君”的身份死死钉在原地。
因为连这样的念头,都被视为“罪”。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裂隙中,她冰凉的手指带着一丝震颤,突然攥住他放在书案上的指尖!
他应该立刻抽离。
他应该厉声训诫。
他应该……
他没有。
那只被突然握住的手。
只是僵硬了一瞬,便如同沉入温水般,默许了这份越界的“温暖”。
从此,他们行走时,袖袍下的距离消失;共餐时,肘弯的间隔形同虚设;云端伫立,神圣的缝隙被填满;甚至在这间冰冷的卧室,神缎铺就的卧榻上。
被褥之下,无人可见之处。
契约金符亮起,就像一座温暖的桥。
横亘在他们之间。
两只手紧紧相扣,他能清晰“摸”到,她体内收集的那些人间信徒的虔诚、爱意,甚至鸡毛蒜皮的悲欢情绪能量,顺着他们的指尖和契约,温顺淌进他冰冷的神躯里。
而被褥之上,两张容颜完美如神祇,双目紧闭,神情平静,近乎死亡。
……
可在这片压抑的圣白画卷中,多了两幅色彩幽暗、笔触激烈的画作,显得格格不入。
《伊甸园》!
如同禁忌的色彩赫然呈现!
第一幅。
巨大的禁忌之树下,阴影浓稠如墨。
她拽着他的衣袖,指着那枚新生的、鲜红果实,金眸亮得灼人。
“米迦勒,你说吃了它。”
“是否我们就能懂得……人的‘爱’?”
当时他雷霆震怒:
“迷柰!你想被永恒流放吗?!”
而作为人间巡查使归来的她,只是撇嘴,随即扬起一个无所畏惧的笑。
“流放就流放!”
“人间至少允许不一样!想笑就笑,想闹就闹,连发呆都能有一百种姿势!”
为此,他动用副君权柄。
以[惩戒]之名将她禁足十年。
“好,你要关就关!”
金眸中燃烧着被拒绝的倔强,她的身影第一次决绝消失在他不变的岁月里十年。
第二幅。
还是那株禁忌之树,却月色猩红,云层后似有银色羽翼掠过,投下一道魅影。
巨大的纯白羽翼,带着绝对的禁锢,他如巨鸟般张开翅膀,将树下纠缠的身影彻底笼罩、隔绝于世。
隔绝所有暗中可能的窥视!
他的双眼被她的金色发带紧紧蒙住。
丝带后,他平静的银眸暗潮汹涌,鼻尖埋在她乌黑的发丝之中,第一次如此近的距离轻嗅着她身上的甜香。
精雕般的胸膛起伏绷紧。
汗珠滑落。
他们的发丝勾缠,迷柰的声音带着初尝禁果的战栗与邀请……红唇微张,宛如邀请……
让他忍不住沉溺……
什么规则、秩序、神职……
皆在失控的欲望中,焚毁殆尽……
……
指尖拂过壁画里迷柰蒙住他双眼的金色发带,下一秒,冰凉的石雕竟骤然褪去石质,化作真真切切的丝带。
软软缠上他手腕。
像极了那夜她贴过来时,肌肤的软腻。
“呃……”
到底是谁?
是谁的眼睛,穿透了那夜的黑暗?
是谁的舌头,化作刺向迷柰的审判之匕?
若非那该死的告密者!
迷柰不用堕天,他不会沦落到如今神性失衡、连“好友”拉斐尔都能窥探的境地。
嗡!——
一股极微弱的意念波动,带着“引导”,精准穿透他因思绪紊乱而松动的结界,狠狠透过缝隙穿过他的【神性壁垒】结界,刺入他的神识。
「欲望非罪,失衡乃过。」
拉斐尔!是你吗?
还是加百列?
那双窥探的眼睛,有你们吗?
米迦勒的瞳孔骤然凝冰,他猛地抬手,五指狠狠攥紧手中的金色丝带——
“轰!!!——”
狂暴的神力,碾碎了拉斐尔善意的警示。圣殿内能量乱流狂啸,烛火疯狂明灭。
拉斐尔,你知道得太多了!
「欲望非罪?」
「欲望」是这天国最大的原罪!
「失衡乃过?」
「失衡」更是他神格崩溃的丧钟!
身为副君,这无疑是罪上加罪!
拉斐尔看见了,看见他神性壁垒上的裂缝,甚至可能看见了那一夜发生的一切。
万年来恪守的法则在对他示警:必须终结这一切失衡!
可是……
“呃……”
心口的禁果神核再次发烫,将他狠狠拽入那个隐秘的【偷窥】通道:
迷柰正愤愤毁了他们的寝殿所有布置,扔掉了他的云枕,锁上了他的书房:
“米迦勒,你定下的每一条规则!”
“我迟早会将它们碾成渣渣,喂狗!”
“再想你,我也喂狗!”
“噗!——”
喉间猛地涌上一股金血。
他下颌瞬间绷紧,面无表情咽下。
指尖圣焰燃起,冷静地净化地上滴落的每一丝血迹。做完这一切,他抬眸,银眸深处是压抑的风暴。
“很好,迷柰。”
“你还活着……我的审判,才能继续。”
就在他指尖神力凝聚,即将在玉壁上刻下今日“审判”的瞬间,心口的【禁果神核】又将迷柰烦躁的大喊睡不着的声音,蛮横地刺入他刚刚筑起的心防:
“烦死了!”
“审判的时候,米迦勒,你就不能干脆点,把我的记忆全删光了不行?”
他“看”到她瘫在床上,气得把最后一个枕头也扔了:“光删我和凡人共情的部分,搞得我现在跟看了部删减版苦情剧似的!”
“一点开心的回忆都没有……”
米迦勒的指尖一颤。
即将成型的神力骤然溃散。
他紧攥丝带。
那面光滑的玉壁,最终只留下几道深刻的划痕,凝成一幅没有完成的幽暗壁画:迷柰堕天那一刻,他藏在袖中的手如同此刻攥得发白。
“那个告密者……”
他银眸中首次浮现杀意,“无论你是谁,我都会让你付出永恒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