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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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色像一块厚重的墨色绸缎,温柔地覆盖了整个营区。

熄灯号早已吹过,宿舍里静悄悄的,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石岐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那月光淡淡的,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床脚,也笼罩着他翻涌的心事。

他睡不着。

白天的肉包子还带着温热的香气,战术训练场的铁丝网还留着冰冷的触感,黄建军缝补迷彩服时的侧脸,在月光下格外清晰。可这些画面,都抵不过一个名字——林晓。

林晓,是他的中学同学,是那个坐在教室靠窗位置,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会在运动会上给长跑的他递水加油的女孩。

他想起中学的教室,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时候的林晓,总喜欢在课间抱着一本课外书,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阳光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他偶尔会借着问问题的由头,凑到她的座位旁,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他想起那年的校运会,他报名参加了三千米长跑。跑到最后一圈的时候,他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呼吸急促得像是要喘不过气。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听见了林晓的声音。她站在跑道边,手里举着一瓶矿泉水,使劲地朝他挥手,喊着他的名字:“石岐!加油!石岐!坚持住!”

那声音清亮又有力,像一道光,照亮了他疲惫的神经。他咬着牙,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过了终点线。

后来,他接过林晓递来的水,手心里全是汗,连一句“谢谢”都说得磕磕巴巴。林晓看着他通红的脸,笑得眉眼弯弯:“你跑得真棒!”

毕业那天,全班同学一起拍毕业照。他站在人群里,目光穿过一张张熟悉的脸,落在了林晓的身上。她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站在最前排,笑得格外灿烂。

出发去军营的前一天,他和林晓约在学校门口的奶茶店。林晓点了他最喜欢的珍珠奶茶,递给他一个浅蓝色的笔记本,封面上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

“这个给你,”林晓的声音软软的,眼睛红红的,“想我的时候,就写点东西吧。到了部队要好好训练,照顾好自己,不许偷懒。”

他接过笔记本,指尖碰到她的手,烫得他赶紧缩了回来。他看着林晓,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憋出了一句:“你……你也要好好的。”

林晓笑了,点了点头:“我等你回来。”

火车开动的时候,他趴在车窗上,看见林晓站在月台上,使劲地朝他挥手。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光点,消失在视线里。

来到新兵连的这些日子,训练很苦,日子很累,可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想起林晓。想起她的笑,想起她的声音,想起她递给他的那瓶水,想起她送给他的那个笔记本。

那个笔记本,现在就藏在他的枕头底下。

石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索着拿出笔记本。月光落在封面上,小兔子的轮廓格外清晰。他轻轻翻开,里面还留着林晓写的一行字:愿你前程似锦,平安归来。

字迹娟秀,带着淡淡的墨水香。

他的手指抚过那行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酸酸的,涩涩的,却又带着一丝甜。

他掏出笔,借着窗外的月光,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林晓,我想你了。

写完,他又觉得太过直白,赶紧用笔划掉,重新写道:今天训练很顺利,还吃到了肉包子,特别好吃。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营区的月光很美,和我们学校的一样。

写着写着,他的眼睛渐渐湿润了。窗外的月光,温柔得像林晓的目光。

就在这时,尖锐的哨声突然划破了营区的寂静。

那哨声急促、刺耳,和平时的起床号、集合号都不一样,是新兵连所有人都闻之色变的死亡哨——专属于紧急集合的信号。

哨声一响,宿舍里瞬间炸开了锅。

“紧急集合!快!快起来!”

“我的腰带呢?谁看见我的腰带了?”

“别慌!动作快!”

黑暗中,到处都是慌乱的脚步声、穿衣声、磕碰声。石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把笔记本塞回枕头底下,顾不上穿鞋,先一把抓过迷彩服往身上套。

宿舍的灯被人“啪”地拉亮,刺眼的光线晃得人睁不开眼。石岐看见江涛光着脚在找袜子,秦朗把裤子穿反了,朱伟急得满头大汗,连帽子都抓错了。

“都给我快点!三分钟!迟到的加练十公里!”黄建军的吼声从走廊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石岐咬着牙,飞快地系好腰带,蹬上胶鞋,抓起帽子往头上扣。他的心跳得飞快,刚才那份温柔的思念,被这突如其来的哨声冲得烟消云散,只剩下紧张和急促的呼吸。

月光依旧洒在床脚,可宿舍里已经没有了半分静谧。新兵们像拧紧的发条,一个个冲出宿舍,在走廊里列队集合。

石岐站在队伍里,夜风一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他抬头望了一眼宿舍的窗户,月光下,那本浅蓝色的笔记本,还安静地躺在枕头底下。

心里的思念还在,只是被军营的纪律,压进了更深的地方。

他攥紧了拳头,目光变得坚定。

林晓,等我。等我熬过新兵连,等我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我一定会回去见你。

三分钟不到,全连新兵已经在操场列队完毕。月光下,黄建军站在队伍前方,手里拎着木棍,眼神锐利如鹰,扫过面前歪歪扭扭的队列,声音裹挟着夜风,冷硬如铁:“紧急集合,科目——夜间十公里越野拉练!”

“十公里?”

队伍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倒吸冷气声。白天的战术训练已经耗光了所有人的力气,此刻还要顶着夜色跑十公里,这简直是要命。

黄建军的木棍重重敲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废话什么!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嫌长?嫌长就跑二十公里!”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闭上了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目标——后山鹰嘴崖!拿到崖下的红旗,才算完成任务!”黄建军举起手电筒,光束刺破夜色,指向远处黑黢黢的山脉轮廓,“出发!”

哨声再次响起,新兵们咬着牙,迈开沉重的步伐,冲进了茫茫夜色里。

夜间的山路比白天难走百倍。没有路灯,只有月光洒下的淡淡清辉,脚下全是碎石和杂草,稍不注意就会崴脚。石岐跟在队伍中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白天战术训练磨破的膝盖隐隐作痛,每跑一步,都像是有针在扎。

夜风呼啸着掠过耳边,带着山林里特有的潮湿气息,吹得人头皮发麻。周围全是粗重的喘息声和脚步声,还有新兵们压抑的闷哼声。

跑了三公里,队伍渐渐拉开了距离。体力好的冲在前面,体力差的落在后面,石岐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感,喉咙里的腥甜味越来越浓。

他想放慢脚步,可一抬头,就看见黄建军跟在队伍末尾,手里的手电筒光束扫来扫去,目光如炬,根本不给人偷懒的机会。

“跟上!别掉队!”黄建军的吼声传来,“掉了队,就自己摸黑滚回营区!”

石岐咬紧牙关,把舌头抵在口腔上颚,压下那股想吐的冲动。他想起林晓送他的笔记本,想起笔记本上那行娟秀的字,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力气。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他加快脚步,追上前面的江涛,拍了拍他的肩膀。江涛转过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却还是对他挤出一个笑容:“撑住……撑过去就好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继续往前跑。

山路越来越陡,到后来几乎是手脚并用往上爬。石岐的手掌被碎石划破,鲜血渗出来,沾在草叶上,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红色。他顾不上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下去,拿到红旗。

不知跑了多久,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欢呼。

“鹰嘴崖!到了!”

石岐抬起头,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远处的山崖下,一面鲜艳的红旗在夜风中飘扬,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了过去。

当他颤抖着伸出手,摸到那面红旗的布料时,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身后,黄建军慢慢走过来,看着瘫在地上的新兵们,脸上没有平时的严厉,反而多了一丝赞许。他掏出怀里的军用水壶,递给石岐,声音沙哑:“喝点水,歇五分钟,原路返回。”

石岐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甘甜的水流过喉咙,瞬间驱散了大半的疲惫。他看着黄建军的侧脸,在月光下,那张总是紧绷的脸,似乎柔和了不少。

五分钟后,哨声再次响起。

新兵们互相搀扶着,踏上了返程的路。

月光依旧温柔,洒在蜿蜒的山路上,洒在新兵们沾满泥土和汗水的迷彩服上。石岐跑着跑着,突然想起了林晓。

他想,等他回去,一定要在笔记本上写下:今晚的月光很美,我跑了十公里,拿到了红旗。

等我回去,一定要告诉你,我没有认输。

夜风里,似乎飘来了淡淡的、像林晓头发一样的清香。

意外,发生在返程的半山腰。

队伍正小心翼翼地走在一段狭窄的石阶上,石阶旁是深不见底的陡坡,坡下全是嶙峋的怪石。走在队伍中间的朱伟,本就体力不支,脚下一滑,身体猛地往陡坡一侧倒去。

“啊——!”

朱伟的惊呼声刺破夜色,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石岐眼疾手快,伸手想去拉他,却只抓到了一片衣角,指尖传来的重量让他心头一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猛地从队伍后方冲了过来。是黄建军。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扑到石阶边缘,左手死死扣住旁边的一棵老树根,右手精准地拽住了朱伟的迷彩服后领。树根被扯得簌簌作响,黄建军的身体大半悬在陡坡外,手电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光束乱晃,照亮了他紧绷的侧脸和暴起的青筋。

“抓紧我!别乱动!”黄建军的吼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沉稳。

朱伟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双手胡乱地抓着,紧紧抱住了黄建军的胳膊。坡下的风呼呼地吹着,卷起碎石滚落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石岐和江涛等人反应过来,立刻冲上前,七手八脚地拽住黄建军的胳膊和腿,秦朗更是死死地抱住了黄建军的腰。

“使劲!拉!”石岐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手掌被磨得火辣辣地疼。

所有人都使出了浑身力气,汗水混着泥土淌进眼睛里,涩得生疼,却没有一个人松手。

终于,在一阵粗重的喘息声中,朱伟被拉了上来,黄建军也被拽回了石阶上。

朱伟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哽咽着说:“班长……谢谢你……我错了……”

黄建军喘着粗气,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抬腿轻轻踹了踹朱伟的屁股,声音依旧带着严厉,却少了几分戾气:“哭什么哭!走路不知道看路?再敢走神,下次掉下去没人救你!”

嘴上这么说着,他却蹲下身,检查了一下朱伟的脚踝,发现只是轻微扭伤,才松了口气。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备用的绷带,麻利地给朱伟缠上,又叮嘱道:“起来,我扶着你走。”

朱伟点点头,忍着疼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靠在黄建军身上。

队伍重新出发,步伐却比之前沉稳了许多。石岐看着前面黄建军扶着朱伟的背影,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原来,这个平时凶巴巴的班长,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他们这群新兵蛋子。

夜风依旧吹着,山路依旧难走,可石岐的心里,却亮堂堂的。他攥紧了拳头,脚步迈得更稳了。

林晓,等我。等我成为像班长一样的军人,我就回去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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