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七点,苏默被闹钟唤醒。他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室友们还在熟睡。窗外,晨光熹微,整个校园笼罩在一层薄雾中。
他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谢屿昨晚发来的消息:「明天七点半,图书馆三楼多媒体室见。记得带移动硬盘。」
苏默回复:「好的,不会忘。」
手指在发送键上停顿片刻,他又加了一句:「需要我带早餐吗?」
几乎是立刻,谢屿就回复了:「我带了三明治和咖啡。你负责技术,我负责后勤。」
苏默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放下手机,开始整理今天需要带的东西:笔记本电脑、移动硬盘、读卡器,还有那本记录着拍摄笔记的素描本。
图书馆多媒体室里,谢屿已经在那里等候。他面前摆着两个纸袋和两杯咖啡,正低头翻阅着剧本。
“你这么早?”苏默有些惊讶。
谢屿抬头,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住宿区离图书馆近。来,先吃早餐,咖啡还是热的。”
他们并肩坐在电脑前,开始整理过去几周拍摄的素材。苏默负责初剪,谢屿则在一旁提供意见。时间在点击鼠标和键盘敲击声中悄然流逝。
“停一下,”谢屿突然按住苏默的手,“回放上一段。”
苏默愣了一下,谢屿手掌的温度让他分神。他轻轻抽出手,回放刚才的片段。
“这里,”谢屿指着屏幕,“你的镜头跟随我的动作,光线变化非常自然。我们保留这个长镜头。”
苏默点头,标记下这个片段。他偷偷瞥了一眼谢屿的侧脸,在电脑屏幕的微光中,谢屿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
中午时分,他们已经完成了大致的剪辑框架。苏默伸了个懒腰,颈椎发出轻微的响声。
“累了?”谢屿关切地问。
“还好。就是眼睛有点酸。”
“休息一下。”谢屿关掉显示器,“我听说图书馆后面那棵百年樱花树正在花期,去看看?”
五月的樱花确实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在微风中飘落,像是下着一场温柔的雪。树下游人如织,不少学生拿着手机拍照。
“要拍吗?”谢屿问。
苏默摇摇头:“人太多了。美好的东西,不一定要拍下来,记在心里就好。”
他们在不远处的一张长椅上坐下,看着花瓣缓缓飘落。
“你知道吗,”谢屿忽然说,“我小时候很怕瞬间消逝的东西。比如烟花,或者樱花。总觉得它们最美的时候,就是即将消失的时候。”
苏默若有所思:“所以你现在喜欢用影像留住它们?”
“也许吧。”谢屿轻笑,“但后来我明白了,正是因为有终结,瞬间才显得珍贵。如果是永恒的东西,我们反而不会珍惜。”
一片花瓣落在苏默的肩头,谢屿自然地伸手替他拂去。这个简单的动作让苏默心跳漏了一拍。
“回去吧,”谢屿站起身,“还有音效和调色要做。”
接下来的工作比预想的更加繁琐。音效的搭配、色彩的调整,每一个细节都需要反复推敲。等他们完成最终版本时,窗外已是夜色深沉。
“完成了。”苏默靠向椅背,长长舒了一口气。
屏幕上播放着他们共同创作的三分钟短片。镜头下,谢屿饰演的角色在回忆与现实中穿梭,每一个转身、每一个眼神都承载着时光的重量。苏默的摄影将“一瞬永恒”的主题表现得淋漓尽致,光与影的交错中,是告别也是重逢。
片尾黑屏后,多媒体室里一片寂静。然后,谢屿轻轻鼓掌。
“完美。”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苏默,你做到了。”
“是我们做到了。”苏默纠正道,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谢屿转头看他,眼神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明亮:“知道吗,这是我参与过的最特别的作品。不是因为它的质量,虽然它确实很棒。而是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能如此准确地理解我想要的画面,甚至超越我的想象。”
苏默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样的赞美,只能低头整理桌上的物品。
“为了庆祝作业完成,”谢屿继续说,“我请你吃晚饭?这次是真的晚餐,不是面馆或者食堂。”
“现在?”苏默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就当是夜宵。”谢屿已经站起身,拿起外套,“我知道有家很好的店。”
那是一家隐藏在老巷深处的私房菜馆,需要提前预约。店主似乎和谢屿很熟,直接带他们到了一个安静的包间。
“你常来这里?”苏默好奇地打量四周。店内装修雅致,墙上挂着水墨画,角落里燃着淡淡的檀香。
“我母亲的朋友开的。”谢屿熟练地点了几个菜,“这里的清蒸鱼是一绝。”
等待上菜时,他们聊起了各自的家庭。苏默简单提到自己是闽南人,家里有个姐姐,但对父母的传统观念只字未提。谢屿则说起自己来自北京,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家庭氛围开明。
“所以他们很支持你学编导?”苏默问。
“何止支持,简直是鼓励。”谢屿笑了,“我父亲说,这个时代最需要的就是会讲故事的人。”
苏默低头抿了一口茶,掩饰眼中的羡慕。他想起自己选择摄影专业时,父母那句“不务正业”的评价。
菜品陆续上桌,果然如谢屿所说,味道鲜美。他们边吃边聊,从电影谈到文学,从摄影谈到音乐,发现彼此有着惊人的相似品味。
“你也喜欢Sebastião Salgado?”苏默惊讶地问。那位巴西摄影大师并非大众熟知的名字。
“他的《Genesis》系列让我震撼。”谢屿放下筷子,“人类最原始的生存状态,在他镜头下有一种神圣感。”
“就像时光凝固在底片上…”苏默接上他的话。
他们的对话如同两条溪流汇合,自然而流畅。苏默从未与人如此畅快地交谈过,仿佛每一个想法都能得到理解,每一句话都能得到回应。
饭后,谢屿坚持送苏默回宿舍。夜晚的校园安静下来,路灯在柏油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他们并肩走着,步伐缓慢,仿佛都想延长这段路程。
“周五的观影活动,别忘了。”在宿舍楼下,谢屿提醒道。
“不会忘的。”苏默保证。
谢屿点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他看着苏默,眼神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像是欲言又止。
“那…周三课堂上见。”最终,他只是挥挥手,转身离去。
苏默站在原地,直到谢屿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晚风吹过,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在屏息。
回到宿舍,苏默打开电脑,重新播放他们完成的短片。镜头里的谢屿在阳光下转身,目光穿过时空,直抵人心。苏默不自觉地伸手触摸屏幕,指尖停留在那个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他想起今天谢屿靠近他指点屏幕时的温度,想起谢屿为他拂去肩上花瓣时的轻柔,想起谢屿在路灯下欲言又止的眼神。
一种陌生的情感在胸腔中涌动,甜蜜而酸楚。苏默关掉视频,打开一个新的文件夹,将今天偷拍的几张谢屿的工作照拖了进去。文件夹的名字很简单:“L.”。
那是光(Light)的缩写,他对自己说。
窗外,一轮弯月挂在树梢。苏默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谢屿的笑容。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就像暗室中的相纸,在显影液中慢慢浮现出原本隐藏的影像,那些他试图忽略的情感,正在清晰地显现出来。
而这一切,既令人不安,又如此自然而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