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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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傍晚,李道松回来时,带回的除了惯常的廉价餐盒。

还有一股更浓重的、来自外面的、混杂着尘埃与某种金属冷却后的生硬气味。

他没有立刻放下东西,而是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扫过房间。

最后落在蜷缩在地铺一角、背对着他的沈絮瑶身上。

她听见他进来,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却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其他反应,像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塑。

李道松在门口停留了几秒,似乎对她这种彻底的沉默有些意外,又或许是在评估着什么。

然后,他走到桌边,放下餐盒。

塑料袋摩擦桌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吃饭。”他言简意赅。

沈絮瑶没有动。

李道松走到地铺边,蹲下身,伸手去扳她的肩膀。

指尖刚碰到那单薄布料下的骨头,沈絮瑶就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一颤,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动作幅度之大,牵动了手腕,她痛得眉头紧蹙,却咬紧牙关没吭声。

她终于转过来,面对他。

脸色是连日不见阳光的苍白,眼底有疲惫的红血丝。

但那双眼睛,却没有了前几日的惊惶泪水。

只剩下一种空茫的、近乎枯槁的平静,像被抽干了所有情绪的深井。

李道松的手停在半空,眼神微暗。

他不喜欢这种眼神。

这不是恐惧,不是愤怒,甚至不是恨,而是一种……剥离。

仿佛她的魂魄已经飘到了某个他触碰不到的地方,只留下一具躯壳在这里,消极地抵抗着一切。

“起来。”他重复,语气冷硬了一些。

沈絮瑶依旧不动,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

仿佛在看他,又仿佛透过他,看向某个遥远而虚无的点。

李道松失去了耐心。

他直接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铺上拽了起来。

力道不小,沈絮瑶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却被他另一只手稳稳扶住腰。

这个短暂的、身体被迫的贴近,让她闻到了他身上那股陌生的金属气味,更清晰了。

“闹什么脾气?”他低头,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呼吸喷在她额前,“给你的东西,不喜欢?”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危险的、被压抑的躁意。

沈絮瑶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视线,依旧不说话。

这种沉默的抵抗,比哭喊和挣扎更让李道松烦躁。

他猛地松开了扶着她腰的手,改为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说话!”

沈絮瑶的下巴被捏得生疼,她被迫迎上他的目光。

那目光深黑,里面翻滚着她熟悉的暴戾,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近乎焦灼的东西。

“你要我说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粗粝的石头,没有起伏:

“说谢谢你的钥匙和照片?还是说,我很喜欢这管口红?”

她的语气平静得诡异,没有讥讽,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疲惫。

李道松盯着她的眼睛,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

“你在怪我?”

“怪你?”沈絮瑶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僵硬,“李道松,你觉得我现在,还有资格‘怪’谁吗?”

她轻轻转动了一下头,挣脱了他手指的钳制,尽管这个动作让下巴更疼。

“你关着我,打我,在我身上刻字,用旧东西提醒我‘该’是什么样子……”

“我就像一个你捡回来的破娃娃,你觉得哪里不对,就拆掉,缝补,涂上你喜欢的颜色。”

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廉价护肤品和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我该有什么感觉?喜欢?还是不喜欢?有区别吗?”

她抬起自己的双手,慢慢卷起袖口,露出那对已经不再红肿、墨色完全渗入肌肤的纹身。

“李道松”三个字,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像三道永远无法愈合的黑色伤口。

“你看,”她将手腕举到他眼前,语气依旧平静得令人心寒,“名字刻上去了。你满意了吗?这就是你要的‘你的’东西了,对吗?”

她的平静,她话语里那种彻底放弃抵抗、甚至放弃情绪的灰烬感。

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李道松胸腔里某个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感知的角落。

他预想过她的恐惧,她的哭泣,她的愤怒,甚至她可能会有的、虚弱的讨好。

但他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死寂。

这死寂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他感到失控。

仿佛他精心布置的一切——

疼痛、囚禁、旧物的感召——

都打在了一团虚无的棉花上,没有回响,没有他期待中的那种“鲜活”的挣扎或屈服,只有一片迅速冷却、凝固的灰白。

他要的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要的是那个会哭会笑、会恨会怕、灵魂鲜活却被他牢牢攥在手里的沈絮瑶。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

他猛地挥手打掉了她举到眼前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往后踉跄了几步。

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闭嘴!”他低吼,一步上前,将她狠狠按在墙上,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

“谁准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嗯?”

他的气息滚烫,带着怒意和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不明所以的躁动,喷在她脸上。

两人身体贴得很近,她能清晰感觉到他胸腔的起伏和手臂肌肉的贲张。

沈絮瑶的后背撞得生疼,但她只是微微蹙了下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没有像以前那样惊惧地别开脸。

她就那样仰着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目光平静得像两潭结了冰的湖水。

“那你要我怎样?”她轻声问,声音依旧嘶哑:

“哭给你看?还是笑给你看?李道松,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是什么表情,该说什么话?”

“你写好剧本,我照着演,行吗?”

她的平静彻底点燃了李道松的怒火。

他猛地低头,狠狠吻住了她的嘴唇。

那不是吻,是撕咬,是惩罚,是带着血腥气的宣告主权。

他粗暴地撬开她的牙关,舌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攻城掠地,吞噬她微弱的呼吸,也试图吞噬她此刻这种让他无比痛恨的平静。

沈絮瑶没有反抗。

她甚至没有闭上眼睛,只是睁着那双空洞的眼睛,任由他施暴,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直到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直到他因为她毫无反应的顺从而更加暴怒,吮咬的力道几乎要撕碎她的唇瓣。

就在沈絮瑶以为自己会窒息在这个充满暴力的吻里时,李道松猛地推开了她。

他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盯着她的眼神混乱而狂躁,里面翻涌着怒意、欲念,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

她的嘴唇红肿破皮,渗出血丝,脸颊因为缺氧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可那双眼睛,依旧平静得可怕,甚至带上了一点……怜悯?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浇在李道松灼烧的神经上。

“你看,”沈絮瑶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刺痛的嘴唇,沾上一点鲜红,声音低哑破碎,却依旧平静,“这样,算演对了吗?”

李道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一痛。

他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要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撞到了身后的桌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死死地盯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

不,不是看清,是他突然发现,他好像从未真正掌控过她。

他可以囚禁她的身体,可以让她疼痛,可以强迫她做任何事,却无法真正触碰到那个躲在平静表象后面、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陌生的灵魂。

这比他预想中的所有反抗,都更让他感到……无力,和一种深切的、冰冷的愤怒。

“吃饭。”他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

然后,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沈絮瑶一个人。

她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后背的疼痛和嘴唇的刺痛后知后觉地清晰起来。

她抬起手,看着指尖那抹鲜红,又看了看手腕上墨黑的字迹。

水和汞,无法相融。

锈蚀的铁,也无法变回最初的光泽。

她和他,就像水银与锈蚀的对话。

一个流动,平静,却含着剧毒,无形中渗透、隔离;

一个固执,暴烈,带着摧毁一切也自我摧毁的倾向,试图用高温和压力将对方焊死在自己认定的形状里。

这场对话,没有胜者,只有相互的污染和耗竭。

沈絮瑶慢慢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在膝盖里。

这一次,她没有哭。眼泪似乎也在那极致的平静中干涸了。

李道松要的“鲜活”的对抗,她给不了,也不想给了。

她只能用这种彻底的、冰冷的平静,作为最后的精神堡垒,无声地告诉他:

你可以占有我的身体,刻下你的名字,用旧物提醒我过去,但你永远,无法真正得到你想要的那个“阿瑶”了。

窗外的风声不知何时停了,夜色如浓墨般泼洒下来,将废弃的厂区彻底吞没。

这场驯化,似乎走到了一个僵持的、危险的岔路口。

驯兽者第一次发现,猎物最深处的灵魂,可能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难以捉摸,也更加……

坚韧。

而这份坚韧,并非源于希望,而是源于绝望本身凝固成的、无法被高温融化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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