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两点,向尚站在瑞康医院行政大楼的电梯里,手心微微出汗。
他穿着最好的那套西装——其实也就是毕业时为了面试买的打折货,但熨烫得笔挺。手里紧紧握着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他的简历、工作表现评估以及调科申请。
电梯在八楼停下,门缓缓打开。这一层是医院高管办公区,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墙壁上挂着艺术画作,与楼下门诊区的繁忙嘈杂形成了鲜明对比。
向尚深吸一口气,走向董事长办公室。门口的秘书台后坐着一位四十岁左右、气质干练的女性,正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
“您好,我叫向尚,妇科的医生。我预约了今天下午两点半见关董事长。”向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女秘书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番,翻开预约登记本:“向尚…是的,两点半,15分钟时间。关董事长现在正在接一个电话,您稍等一下。”
向尚点点头,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他不断在脑海中排练着要说的话,思考着如何用最简洁有力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请求。
“向医生,关董事长现在可以见您了。”女秘书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向尚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走向那扇厚重的红木门。轻轻敲了两下后,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请进。”
办公室宽敞明亮,占据了大半面墙的落地窗外是滨海市的海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正在阅读文件。他抬头看向向尚,眼神锐利而深邃。
“关董事长好,我是妇科的向尚。”向尚微微鞠躬。
关键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我知道你,向医生。妇科的李主任跟我提过你,说你是科室里最年轻的骨干医生。请坐,有什么事吗?”
向尚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将文件袋放在膝盖上:“谢谢关董事长。我今天来,是想请求调动工作岗位。我在妇科已经工作了两年,但觉得自己可能更适合其他科室。”
关键放下手中的笔,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能说说原因吗?”
向尚感到脸上有些发烫,但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由于我的…长相,在妇科工作时经常遇到一些尴尬的情况。有些患者会…说一些不得体的话,甚至提出不合时宜的要求。这让我很难专注于医疗工作本身。”
关键静静地听着,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等向尚说完,他才开口:“我理解你的困扰。不过,瑞康医院的妇科是我们重点科室之一,需要优秀的医生。你的调科申请我会考虑,但需要时间。目前医院正在进行人事调整,各科室的编制都需要重新评估。”
“我明白,”向尚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谢谢关董事长。”
“你的简历和工作评估带来了吗?”关键问。
“带来了。”向尚连忙从文件袋中取出文件,双手递过去。
关键接过文件,仔细翻阅起来。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向尚趁机观察了一下这位医院最高领导人的办公室——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医学专业书籍和管理类著作,墙上挂着几幅书法作品,其中最显眼的一幅写着“医者仁心”四个大字。
突然,关键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皱:“抱歉,我需要接个紧急电话。你可以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或者我们改天再谈?”
“我等您。”向尚连忙说。
关键点点头,拿起手机走向办公室附带的休息室,关上了门。
向尚独自留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有些局促不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看了看手表,已经过去了十分钟。目光无意间扫过办公桌,他注意到桌角放着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皮质笔记本,封面上没有任何标记。
不知为何,那本笔记本吸引了他的注意。它看起来与办公室里现代化的装潢格格不入,陈旧而朴素,却放在如此显眼的位置。
又过了五分钟,关键还没有出来。向尚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眺望着远处的海景。从这个高度看出去,滨海市尽收眼底,高楼大厦林立,街道上车水马龙。这座城市如此繁华,却让他时常感到孤独。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本笔记本上。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他走到办公桌前,伸手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页面上是工整的手写字体:
“1998年6月15日,今天是我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我们的儿子在滨海市妇幼保健院失踪了,他才刚刚出生三天。警方说可能是被偷走了,但没有任何线索。心怡哭得晕过去三次,我也…”
向尚的心猛地一跳。他快速翻到第二页:
“1998年8月20日,两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消息。警方已经将案件定为悬案。心怡病倒了,每天都在自责,说那天不该睡着。我不怪她,只怪自己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第三页:
“1999年6月15日,儿子的一岁生日。我们在家为他准备了一个小蛋糕,虽然他不在这里。我给他取名叫关念,心心念念的念。无论他在哪里,希望他能健康快乐地成长…”
向尚的手开始颤抖。他继续翻看,日记断断续续,记录着一位父亲对失踪儿子的思念:
“2005年9月1日,念儿如果还在,今年该上小学了。我路过实验小学,看到那么多孩子蹦蹦跳跳地走进校园,忍不住在车里哭了…”
“2010年6月15日,十二年了。我依然没有放弃寻找。最近通过朋友联系了一位私家侦探,他说有些被偷走的孩子会被卖到偏远地区。我给了他所有积蓄,只要有一线希望…”
“2015年3月8日,心怡今天又提起念儿,她说梦到儿子长大了,很英俊,当了医生。我笑她日有所思,但心里也希望这是某种预兆…”
“2020年7月12日,私家侦探提供了一条线索:1998年滨海市妇幼保健院有一名护士突然辞职,回了北方老家。那名护士的老家是…北河省平安县。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祈祷这次能有结果…”
北河省平安县!向尚的呼吸几乎停止。那是他的老家!他就是在平安县出生的,父母说是从县医院抱回家的,但具体细节总是含糊其辞。
他颤抖着手翻到最后几页:
“2022年5月20日,调查有了突破性进展!那名护士的妹妹承认,当年姐姐确实从滨海带回了一个男婴,说是医院里没人要的弃婴。但那个孩子后来被转送给了平安县一对姓向的农民夫妇。姓向…这是重要线索!”
“2022年9月10日,我们找到了那对向姓夫妇的地址。但我不敢贸然前去,怕惊动了他们,也怕希望再次落空。如果那孩子真的是念儿,现在应该24岁了,刚刚大学毕业的年纪…”
向尚感觉天旋地转,他扶住办公桌才勉强站稳。24岁,医科大学毕业,姓向,来自平安县…所有这些信息都与他吻合。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开了。关键打完电话走出来,看到向尚站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那本日记,脸色苍白如纸。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关键先是一愣,随即注意到向尚手中的日记,表情从惊讶转为震惊。
“你…”关键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看了日记?”
向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点点头,手中的日记本仿佛有千斤重。
关键缓缓走近,目光紧紧锁定在向尚的脸上,像是在重新审视他,寻找着熟悉的痕迹。他的眼睛逐渐睁大,呼吸变得急促。
“你的生日…”关键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是不是1998年6月12日?”
向尚机械地点点头。这个生日,父母每年都会为他庆祝,但从不过多谈论他出生时的细节。
“你养父母…是不是北河省平安县向家村的向建国和李秀兰?”关键又问,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
向尚再次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关键的眼圈瞬间红了。他颤抖着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旧照片,递到向尚面前。照片上是一个婴儿,裹在襁褓中,胸前有一个心形的胎记。
“这是我儿子出生第三天拍的照片,”关键的声音哽咽了,“他的右胸下方,有一个心形的红色胎记。”
向尚下意识地捂住自己右胸下方的位置。那里确实有一个心形胎记,从小到大都有。父母说是天生的,他从未多想。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尘埃在光线中飞舞,像是时间的碎片。
关键一步步走近,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向尚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狂喜和深沉的痛苦。
“二十四年…”关键喃喃道,“我找了你二十四年。”
向尚的视线模糊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父母的养育之恩,这个突然出现的亲生父亲,自己的身份,未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女秘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关董事长,三点钟的会议还有五分钟开始,需要我通知推迟吗?”
关键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他看着向尚,眼神复杂:“今天的事情…我们需要时间消化。明天,明天晚上,来我家,我们好好谈谈。地址我会让秘书给你。”
向尚茫然地点点头,将日记本轻轻放回桌上,像是放下一个易碎的梦。
“现在,你先回去休息。”关键的声音柔和下来,“明天见,念…向尚。”
向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办公室的。电梯下行时,他看着镜面中自己的倒影,突然感到陌生。这张脸,这个身份,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走出行政大楼,滨海市午后的阳光刺眼得让人眩晕。向尚站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人群,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信息:“尚,这周末回家吗?妈给你包饺子吃。”
向尚盯着这条简单的消息,眼泪再次涌了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