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尚整个晚上都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白天在董事长办公室发生的一切。凌晨三点，他再也无法入睡，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滨海市深夜的灯火。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周明宇发来的消息：“哥们，跟董事长谈得怎么样？没被训斥吧？”
向尚盯着这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不知如何回复。告诉明宇真相吗？不，现在还不能。这一切都太突然，太不真实，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
“还好，董事长说会考虑。”他最终回复了一个简短的谎言。
“那就好！明天出来喝一杯庆祝一下？”
“明天有事，改天吧。”
关闭手机，向尚回到床边，打开那本一直放在枕头下的旧相册。他翻到父母那张略显褪色的结婚照，又翻到自己高中毕业时与父母的合影。照片上的父母笑得那么朴实，那么真挚。二十四年的养育之恩，难道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吗？
天快亮时，向尚才迷迷糊糊睡去，但不久又被噩梦惊醒。梦中，他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一边是穿着农民衣服的父母，一边是西装革履的关键，双方都在向他招手，他却动弹不得。
周三早上，向尚顶着一对黑眼圈来到医院。在更衣室换上白大褂时，他注意到几个同事在窃窃私语，看到他进来便立刻停止了交谈。
“向医生，听说你昨天去见关董事长了？”护士小林试探性地问。
“嗯，谈了点工作上的事。”向尚简短回答，系好白大褂的扣子。
“哦…”小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对了，刚才行政部打电话来，说让你今天下午去一趟人事处。”
向尚心头一紧：“知道是什么事吗？”
“没说，但行政部的人语气挺急的。”
整个上午，向尚都心不在焉。看诊时差点开错处方，幸好及时发现。那位姓张的富婆又来了，这次竟然带来了一盒名贵巧克力，向尚礼貌而坚决地拒绝了。
“向医生，你这样会伤人心的哦。”张女士故作娇嗔。
“张女士，这里是医院，请您理解。”向尚的语气比以往更加严肃。
或许是察觉到他今天的不同寻常，张女士没有再纠缠，拿了药便离开了。
午休时间，向尚没有去食堂，而是独自走到医院后面的小花园。他需要理清思绪，为今晚与关键的见面做准备。
手机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向医生，我是关董事长的秘书。今晚七点，司机将在医院西门接您。地址：滨海市碧海花园18号。请务必准时。”
向尚盯着这条短信，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碧海花园是滨海市最顶级的别墅区之一，住着这座城市最富有的一群人。如果关键真的是他的亲生父亲，那么他的身世与过去二十四年的生活之间，将存在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下午三点，向尚准时来到人事处。处长是一个五十多岁、头发稀疏的男人，见到向尚，立刻露出客气的笑容。
“向医生来了，请坐请坐。”
“王处长，您找我？”向尚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王处长推了推眼镜，翻开一个文件夹：“是这样的，关董事长特别交代，要重新评估你的岗位安排。考虑到你在妇科工作的表现以及个人意愿，医院决定将你调到外科，从下周一开始。这是调令。”
向尚接过文件，上面清楚地写着他的新岗位：外科主治医师。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调动，但此刻却感受不到任何喜悦。
“关董事长…还说了什么吗？”向尚试探性地问。
王处长神秘地笑了笑：“向医生，关董事长亲自过问一个普通医生的岗位调动，这在瑞康医院历史上还是第一次。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向尚当然明白，但他宁愿不明白。
离开人事处，向尚在走廊里遇到了周明宇。
“听说你调外科了？”周明宇兴奋地拍着他的肩膀，“可以啊！我就说直接找董事长有用吧！这下咱们可以一起工作了！”
向尚勉强笑了笑：“是啊，运气好。”
“不只是运气吧？”周明宇压低声音，“我听说关董事长的独生子二十多年前失踪了，一直没有找到。有人私下议论，说关董事长对你特别关注，会不会…”
“别乱说。”向尚打断他，语气比预期更加严厉。
周明宇愣了一下：“抱歉，我只是开个玩笑。”
向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了缓语气：“对不起，我这两天没睡好。调科室的事也还没完全确定，先别往外说。”
“放心吧，我懂。”周明宇理解地点点头。
傍晚六点五十分，向尚站在医院西门。他换下了白大褂，穿着简单的衬衫和西裤。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缓缓驶来，停在他面前。司机下车，恭敬地为他打开车门。
“向先生，请。”
向尚坐进车里，内饰豪华而舒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皮革香味。车子平稳地驶出医院，汇入傍晚的车流中。
一路上，向尚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景象，心中五味杂陈。二十四年前，他还是个婴儿时，是否也曾走过这条路？从一家普通的医院被带到这个城市最富有的家庭，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消失，最终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北方农村？
碧海花园位于滨海市最负盛名的海滨区域，车子通过森严的门禁，驶入一片绿树成荫的别墅区。最终在一栋三层楼的现代风格别墅前停下。
司机为向尚打开车门：“向先生，关董事长在书房等您。”
别墅的门开了，一位穿着得体的中年女性微笑着迎接他：“向医生，请进。我是关家的管家，姓陈。”
走进别墅，向尚被内部的奢华装饰所震撼。挑高的大厅，华丽的水晶吊灯，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艺术品，处处彰显着主人的财富和地位。
“这边请。”陈管家引领他穿过大厅，来到一扇厚重的木门前。
敲门后，里面传来关键的声音：“请进。”
书房比医院的办公室更加宽敞，一整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关键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今天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家居服，看起来比昨天在办公室时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疲惫。
“来了，坐吧。”关键指了指沙发。
向尚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拘谨。
陈管家轻声问：“董事长，需要准备茶点吗？”
“两杯茶，谢谢。”关键说，然后在向尚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墙上古董钟的滴答声。向尚注意到，书桌上摆放着几个相框，其中一张是一个美丽女子抱着婴儿的照片，想必就是关键日记中提到的“心怡”和他们失踪的儿子。
“昨晚没睡好吧？”关键忽然开口。
向尚诚实地点点头：“是的。”
“我也是。”关键叹了口气，“二十四年来，我无数次想象过找到念儿的情景，但真的发生了，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陈管家端着茶盘进来，放下两杯热气腾腾的茶，又悄然退下，轻轻关上了门。
关键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捧着取暖：“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困惑，也有很多问题。我们可以慢慢聊，你有权知道一切。”
向尚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最直接的问题：“您怎么确定…我就是您儿子？”
关键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取出一个文件夹：“这些年来，我从未停止寻找。这是我收集到的所有证据。”
他将文件夹递给向尚。里面是厚厚的文件：私家侦探的报告、当年的医院记录复印件、平安县向家村的地图、几张向尚父母的照片，甚至还有向尚从小到大的几张照片——高中毕业照、大学入学照，显然是暗中拍摄的。
最让向尚震惊的是，文件中有一份DNA检测报告。日期是三个月前，样本来源标注为“疑似对象毛发（取自瑞康医院妇科诊室）”和“关键（父本）”。结论一栏清晰地写着：“亲子关系概率99.99%”。
“你…你采集了我的DNA？”向尚感到一阵寒意。
关键点点头，表情复杂：“三个月前，我偶然在医院年会上看到你。你的长相…让我想起了心怡。尤其是眼睛和鼻梁，简直和她一模一样。我让人秘密调查了你的背景，发现你来自平安县，年龄也吻合。于是…我让人从你的诊室收集了你的头发。”
向尚感到一阵被侵犯的不适，但同时也理解关键的做法。二十四年的寻找，任何线索都不会放过。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向尚问。
“我怕吓到你，也怕万一不是…我不想再经历一次失望。”关键的声音有些哽咽，“而且，我调查了你的养父母，向建国和李秀兰。他们是非常朴实善良的人，我知道他们对你有养育之恩。我不想突然出现，破坏你们的关系。”
这番话让向尚对关键多了几分理解。他继续翻看文件，看到了一份关于当年那名护士的调查记录。她已经在五年前因病去世，但她的妹妹提供了一份证词，承认姐姐当年确实从滨海带回了一个男婴，说是“医院里没人要的孩子”，后来转送给了无法生育的向家夫妇。
“你的养父母知道孩子的来历吗？”关键问。
向尚摇摇头：“他们只说我是从县医院抱养的，亲生父母不要我了。具体细节从来没有说过。”
“根据我的调查，他们可能不完全清楚真相。”关键说，“那个护士的妹妹说，她姐姐当时只告诉他们这是一个弃婴，没有提及其他。”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向尚感到脑海中一片混乱，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对养父母的感激与困惑，对突然出现的亲生父亲的陌生与好奇，对自己身份的迷茫与不安。
“你的母亲…我是说，心怡女士，她知道吗？”向尚小心地问。
关键的眼神黯淡下来：“心怡三年前因病去世了。她临终前还握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找到念儿。如果她知道我已经找到了你…”他的声音哽咽，无法继续。
向尚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同情。他看着关键眼角的皱纹和鬓边的白发，能够想象这二十四年来他所承受的痛苦和煎熬。
“我很抱歉。”向尚轻声说。
关键摇摇头，努力平复情绪：“不，该说抱歉的是我。作为父亲，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流落在外二十四年。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弥补这二十四年的空白。”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别墅区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勾勒出花园的轮廓。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在两人之间投下温暖而朦胧的光晕。
“我可以…看看她的照片吗？”向尚忽然问。
关键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从书桌上拿起那个相框，递给向尚。照片上的女子年轻美丽，笑容温柔，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她的眼睛大而明亮，鼻梁高挺——确实与向尚有着惊人的相似。
“她叫林心怡，是一位钢琴教师。”关键的声音柔和下来，“我们结婚五年后才有了你。她怀你的时候已经三十四岁，属于高龄产妇，但她坚持要生下你。她说这是上天给我们的礼物。”
向尚凝视着照片中的女子，那个本应是他的母亲的人。他感到一种奇怪的连接，既亲近又遥远。
“你长得更像她，”关键轻声说，“尤其是微笑的时候。”
向尚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从小到大，他无数次照镜子时感到困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与父母长得如此不同。现在，这个谜团终于解开了。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向尚问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关键沉吟片刻：“这取决于你。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太突然了。你有你的生活，你的工作，你的养父母。我不想强行闯入你的生活，打乱一切。”
“但我可以告诉你，作为父亲，我希望能够补偿你，至少尽我所能支持你。你在医院的工作，你的生活，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我都在这里。”
向尚思考着。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保持现状。但内心深处，他渴望了解自己的根源，渴望填补那缺失的二十四年。
“我想…我们可以慢慢来。”向尚最终说，“我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也需要考虑如何告诉我的养父母。”
关键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当然，当然。我们可以从偶尔见面开始，像朋友一样聊聊天。等你准备好了，再决定下一步。”
陈管家轻轻敲门：“董事长，晚餐准备好了。”
关键看向向尚：“一起吃晚饭吧？就当是两个刚认识的人共进晚餐。”
向尚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也许，从一顿饭开始，是个不错的选择。
晚餐在别墅的餐厅进行，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菜肴，但只有他们两人。用餐时，关键没有谈论沉重的话题，而是聊起了医院的工作、滨海市的变化，甚至是一些轻松的生活趣事。
向尚渐渐放松下来，他发现关键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高高在上，反而有着平易近人的一面。关键也敏锐地察觉到向尚的放松，心中暗自欣慰。
餐后甜点时，关键忽然问：“你在滨海有住的地方吗？还是租房子？”
“租了一套小公寓，离医院不远。”向尚回答。
“如果你愿意，可以搬到这里来住。这里有很多空房间，你可以选一间喜欢的。”关键提议，随即又补充道，“当然，这只是个建议，完全尊重你的决定。”
向尚摇摇头：“谢谢您的好意，但我现在还是想保持现状。”
关键理解地点点头：“我明白。不过，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都可以。”
晚上九点，向尚准备离开。关键亲自送他到门口，司机已经将车开到门前。
“下周一开始，你就在外科工作了。”关键说，“外科主任是我多年的朋友，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会特别关照你。但你不要有压力，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谢谢。”向尚真诚地说。
“对了，”关键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二十四小时开机。有任何事，随时打给我。”
向尚接过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手机号码。
车子缓缓驶出碧海花园，向尚回头望去，看见关键还站在门口，身影在夜色中显得孤单而坚定。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一种找到根源的释然，又有一种对未知未来的不安。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养母发来的消息：“尚，这周末回家吗？妈想你了。”
向尚盯着这条简单的消息，眼眶湿润了。无论真相如何，那个北方小村庄里的家，永远是他生命中最温暖的部分。
“回，周六早上就回去。”他回复道，然后闭上眼睛，让思绪在夜色中飘荡。
对于向尚来说，这一夜，只是他人生巨变的开始。而他也明白，无论前路如何，他都需要勇敢地面对，并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