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光费力地穿透布满灰尘的玻璃,在地板上印下斑驳的光块时,陆明才敢从墙角蜷缩的姿势中,慢慢舒展僵直的身体。
后颈的寒毛依旧根根倒竖,瞳孔深处仿佛还烙印着昨夜黑影消散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浑身上下的肌肉因长时间的紧绷而酸涩不已,眼皮沉重得像挂了两块铁秤砣——在天色蒙蒙亮、恐惧终于被极度的疲惫压过一头时,他才敢躺回床上,随即像昏死一般沉沉睡去,再睁眼,已是下午。
阳光斜射入室,将家具的影子拉得老长。陆明揉着发胀刺痛的太阳穴坐起身,脑仁里还残留着黑影那“咔咔”的骨擦声,挥之不去。
他搬进这房子才半个月。当初房东说得含糊,只提这是她远房亲戚景琛的房子,景琛在十年前突然人间蒸发,家里人心存念想,这屋子便原封不动地空了十年。直到最近家里急用钱,才下了决心,简单清扫了积尘和发霉的杂物后出租,屋里大部分老家具都保留着原样。陆明刚毕业,囊中羞涩,图租金便宜,几乎没多想就签了合同。
这半个月,他日夜奔波于各大招聘会和网申,只来得及归置自己的随身物品,对这屋里的旧物,从未上心。谁能想到,前晚,那东西就找上了门。
“咕——”
一声尖锐的肠鸣打破了房间的死寂,饥饿感像无数细小的虫蚁,开始啃噬他的胃壁。他摸索出手机,屏幕依旧被一片红色的“断开连接”提示占据,唯有那个黄色的外卖APP,像黑暗中的一点鬼火,顽强地亮着。
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点开界面,选了一份最便宜的瘦肉粥和馒头。当付款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他盯着屏幕上那色彩鲜艳、诱人无比的菜品图片,胃里却一阵翻搅——这个囚禁他的诡异牢笼,竟还会如此“贴心”地确保他不被饿死,像极了饲养牲畜的槽厩。
约莫半小时后,一声轻微的“嗒”。
陆明猛地抬头,只见一份外卖餐盒,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放置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内的脚垫上,缕缕热气带着米粥的清香弥漫开来。
他屏住呼吸,全身戒备地观察了几分钟,确认没有伴随那黑影而来的骨擦声与寒气后,才蹑手蹑脚地靠近。指尖触碰到温热的塑料盒壁时,一种荒诞至极的、近乎可耻的安全感,竟从心底悄然滋生。
他狼吞虎咽起来,温热的粥滑过干涩的食道,松软的馒头填充着空瘪的胃袋。身体的能量得到补充,紧绷的神经似乎也略微松弛了一丝。至少,暂时死不了。他必须利用这点时间,找到出路。
下午,他的目光投向了墙角那个一直被他忽略的老旧木质书架。
书架表面油漆斑驳,堆满了泛黄起卷的旧书,散发出陈年纸页特有的霉味与尘封气息。房东当时或许嫌麻烦,未曾清理。陆明深吸一口气,决定从这里开始。或许,这里面藏着关于这屋子,关于景琛,甚至关于那黑影的蛛丝马迹。
他走到书架前,指尖拂过一本本厚重古籍的书脊,激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随手抽出一本,封面字迹已模糊难辨,翻动时,干燥的纸页发出“哗啦”的脆响,仿佛随时会碎裂。他逐页仔细检查,生怕错过任何夹在其中的纸片或异常笔迹,然而直到最后一页,也只抖落出几片枯黄压扁的花瓣残骸。
他不死心,又连续抽出好几本。有的是残缺的戏文手抄本,有的是晦涩难懂的古籍,他耐着性子一页页翻阅,除了越来越浓的灰尘味,一无所获。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弯腰想去查看书架最底层时,视线被几本厚重典籍后面一个不起眼的阴影吸引。
那是一个木盒。
若不是他蹲下身刻意查看,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木盒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积尘,刻着简单却陌生的花纹,触手冰凉。
陆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小心翼翼地将木盒取出,吹开浮尘,尝试着打开——盒盖没有上锁,应手而开。
里面没有预想中的金银,只有一本页面泛黄、脆弱不堪的线装日记本。封面上,用娟秀中带着一丝潦草的笔迹写着四个字:戏梦人生。
纸张边缘已有多处破损,显然被反复摩挲翻阅过。
陆明的心脏猛地一紧。这一定是景琛的遗物!他住进来半个月从未动过这里,这日记,必然是前主人留下的。
他屏住呼吸,像是怕惊扰什么,极其轻柔地翻开了第一页。
开篇没有日期,只有一行触目惊心的字:
“今日得祖传骨笛,吹之有异响,似有魂魄附于其上。”
“骨笛”!
这两个字像冰锥刺入陆明的眼帘,让他瞬间回想起前夜那裹挟着骨擦声的黑影,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捏皱了日记的页角。
他强压下心悸,继续翻阅。后面大多是些日常记录,关于皮影戏和木偶戏的排练:“今日排《霸王别姬》,木偶虞姬的水袖总不听使唤…”、“新制的皮影人,眼眶处总泛着暗红,许是颜料未干透。”其间偶尔会穿插提及那支骨笛:“吹笛时总觉脊背发凉,似有人立于身后,回首却空无一物”、“发现骨笛之声,竟能让木偶动作更显‘灵性’,宛如活物”。
翻了十几页,字迹大多平稳,只是偶尔会出现一些奇怪的、既像扭曲音符又似神秘标记的符号,陆明看不明白,只能暂且记下。
直到某一页,字迹陡然变得凌乱潦草,只仓促写下一句:
“最近,总觉得有人在窗外盯着我。”
后面的内容戛然而止,翻过页去,又恢复了平静的排练记录,仿佛那句充满恐惧的低语,只是一个短暂的噩梦。
陆明的眉头紧紧锁住。
“他”?
这个“他”是谁?景琛的失踪,是否就与这个神秘的“他”有关?
他继续向后翻,后面的日记虽回归平静,但提及骨笛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几页更是只字未提。记录变成了“清点木偶,独缺一个小生头颅”、“窗外那棵老梧桐似被伐去,夜里再听不见风过叶响”这类琐碎的叙述,字里行间,却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息。
他不甘心,拿着日记本反复检视,甚至就着光线细看每一处页边褶皱。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日记本封皮内侧的夹层似乎有些异样。
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挑开粘连处,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悄无声息地滑落出来。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戏服的年轻男子,眉目清俊,嘴角含笑。他站在戏台之上,手中,正握着一支古朴的、颜色苍白的——骨笛。
照片背面,空无一字,只有一道深深的、像是被指甲或利器划过的痕迹。
陆明捏着这张冰凉的相片,回想日记里那些古怪的符号、那句充满恐惧的警示,一股寒意从尾椎骨悄然爬升,瞬间蔓延至全身。
前夜的黑影、景琛的离奇失踪、神秘的骨笛、照片上无言的划痕……这些碎片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阴森的联系。它们像散落的拼图,而他,正被困在这张拼图构成的恐怖图景中央。
他将日记本与照片郑重放回木盒,紧紧抱在胸前,仿佛它能提供一丝虚幻的保护。这里面一定藏着秘密,关乎他的生死。
他不知道今夜那东西是否会再度降临,也不知道那个可能存在的“他”是否仍在暗处窥视。他只能先将木盒藏于床底最深处。
夜幕,终于彻底笼罩了这座城市。
陆明靠在床头,警惕地环视着昏暗的房间,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就在他精神因长时间紧绷而略显涣散的某一刻——
没有任何预兆。
餐桌旁的阴影,如同被滴入清水的墨汁,骤然变得浓稠、扭曲。
下一秒,那道裹着破碎黑布的佝偻黑影,便已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
仿佛它从未离开,一直就在那里等待着。
空洞的“目光”,穿透黑暗,再次牢牢锁定了陆明。
冰冷的寒气瞬间席卷而来,扼住了他的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