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然后,是海啸般的喧嚣。
“3S级?!开什么玩笑!检测仪坏了吧?!”
“刚才那光……那图腾……我眼睛现在还在发花……”
“未知分类?闻所未闻!历史上最高不是双S吗?”
“超过测定上限……那是什么意思?无法测量?!”
议论、惊呼、质疑、近乎失态的吼叫,混杂着座椅翻倒和脚步凌乱的声音,将偌大的礼堂瞬间变成了沸腾的锅。备用照明惨白的光线,非但没能驱散混乱,反而给每一张写满震骇、嫉妒、茫然或狂热的面孔,镀上了一层更加诡谲的色泽。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钉在台上那个似乎刚刚“醒来”的少年身上。
林樾放下了按在水晶平台上的手。指尖离开的瞬间,那布满细微裂纹的平台表面,似乎又无声地蔓延开几道新的纹路。他站在那里,身形依旧瘦削单薄,洗白的校服在混乱的气流中微微拂动,脸色是一种消耗过度后的苍白,额角甚至有细密的冷汗。
但没有人再敢用“废物”、“白板”这样的眼神看他。
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眸深处,仿佛还残留着方才灰白光芒吞噬一切的余烬,幽深得让人不敢直视。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对周遭足以掀翻屋顶的声浪置若罔闻,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只属于自己的风雪中跋涉而出,暂时还未完全回到这个喧嚣的“现实”。
教导主任脸色铁青,几乎是扑到了控制台前,粗暴地推开那个还在颤抖的技术员,自己盯着屏幕上瀑布般刷新的错误代码、溢出警报和一片代表“无法解析”的乱码条纹。他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几次试图操作,仪器却只有死机的嗡鸣和更刺眼的红光作为回应。
“肃静!!”他用尽力气对着麦克风吼道,声音却淹没在更大的嘈杂里。
几个反应快的老师试图维持秩序,但学生们——尤其是前排那些自诩天才、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碾压级的“未知”冲击得心神失守的学生们——根本压不住。他们看向林樾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冒犯般的嫉恨。凭什么?一个在灰鼠巷挣扎、年年检测冰点的家伙,凭什么能引动如此异象?凭什么能被冠以从未出现过的“3S”和“未知”?
苏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捏得发白。他仰头看着台上的林樾,看着那个昨夜浑身是血、沉默地带他冲出重围的邻居哥哥,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令人心悸的光环(尽管光芒已散)之下。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心跳如鼓和一丝渺茫的、连自己都不敢确认的祈望——也许……也许林樾哥真的不一样了?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林樾垂在身侧的右手,五指正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收拢又张开。掌心深处,传来一种奇异的“实感”。不是伤口愈合的麻痒,也不是肌肉的酸痛,而是一种……冰冷的“扎根感”。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刚才光芒倒卷、系统界面浮现的刹那,顺着那无形的连接,在他生命的最底层,悄然种下了一粒“种子”。它冰冷、沉寂,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生命波动,却又隐隐散发出一种近乎贪婪的“空”与“渴”,像是能吸干周围所有的光、热、能量乃至……生机。
这就是【原始蛊虫母】?那个系统所谓的“唯一”馈赠?封印状态,解封进度0.0001%?
他尝试用意识去“触碰”那种子,得到的反馈只有一片更深的、拒人千里的冰寒,和系统界面上那纹丝不动的0.0001%。它存在着,却拒绝交流,拒绝供给,像一个沉眠在冻土核心里、仅仅维系着最低限度存在的古老胚胎。
与此同时,脑海中的系统界面依旧悬浮着,幽绿的数据流缓缓滚动,如同某种活物的呼吸。
【万界蛊尊系统】
【激活进程:0.1%】
【宿主:林樾】
【本源天赋:???(未命名,规则扰动型)】
【当前蛊物:原始蛊虫母(封印,解封0.0001%)】
【能量储备:极微量(源自灵痕矩阵过载逸散)】
【功能模块:加载中…(预估需激活进程1%)】
冰冷,简洁,带着非人的机械感。没有任务,没有指引,没有属性加点。只有几个意义不明的项目和进度条。
规则扰动型?是指刚才那灰白光芒吞噬、扭曲检测仪灵能的现象吗?极微量能量……是那些被“吸”过来的吗?
林樾的思绪飞快转动,试图从这有限的信息中拼凑出轮廓。但外界不容他继续沉浸。
“林樾!”教导主任终于勉强控制住了部分场面,至少前排的学生和老师安静了一些,他转向台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或者说是恐惧), “你……你先下来。到这边来。”他指了指控制台旁边一处相对独立的区域,那里已经有两名学校的安保人员和一位穿着深蓝色制服、看起来像是更高层级教育部门观察员的人等候。
林樾抬眼,目光掠过台下那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掠过苏晓那混杂着担忧与茫然的注视,掠过前排几个曾经对他嗤之以鼻、此刻却脸色煞白的天才学生,最后落在教导主任那复杂难明的脸上。他点了点头,迈步走下高台。
脚步落在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这声音在逐渐平息的礼堂里,竟显得格外清晰。所过之处,人群下意识地向两旁分开,如同摩西分海。目光追随着他,不再是之前的轻视或怜悯,而是探究、敬畏、忌惮,以及深深的不解。
他走到教导主任指定的位置站定。那位穿着深蓝制服的中年观察员立刻上前一步,手里拿着一个更加小巧、但结构明显精密许多的便携式扫描仪,眼神锐利如鹰。
“林樾同学,我是联邦教育总局第七安全区特派观察员,赵启明。”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鉴于刚才检测过程中出现的……异常情况,我需要对你进行二次基础灵能波动复核。请配合。”
他没有用“天赋”或“灵痕”这样的词,而是“灵能波动”。措辞谨慎。
林樾再次点头,伸出手。
赵启明将那个银灰色的扫描仪对准林樾的手腕。仪器发出低微的嗡鸣,一道柔和的浅蓝色光线扫过。几秒钟后,扫描仪的小屏幕上跳出一行行数据。
赵启明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基础生命体征正常,未检测到外源性异能污染或异常植入物……”他低声念着,然后停顿,盯着屏幕下方,“灵能环境亲和度……无。常规灵痕波动……无。能量残留读数……异常低,接近真空背景值。但……存在微弱且无法归类的‘规则扰动余波’,与主仪器最后记录峰值形态相似度97.8%。”
他抬起头,看向林樾,眼神中的锐利被深深的困惑取代:“你的身体……现在就像一个普通的未觉醒者,不,甚至比那更‘干净’。但刚才的异象和残留的‘扰动’又是实实在在的……”他似乎在斟酌词句,“林樾同学,刚才……你感知到了什么?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礼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林樾的回答。
林樾沉默了几秒。他能感觉到体内那粒冰冷“种子”的存在,能“看到”脑海中那悬浮的系统界面。但他更清楚,这些东西,绝不能透露半分。
“感觉……”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在回忆,“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吸’走了。然后又有什么……很冷的东西……留了下来。”他描述得模糊,半真半假,恰好符合一个初次经历未知冲击的少年可能有的混乱感知。
“吸走?留下?”赵启明重复着这两个词,若有所思。他又操作了几下扫描仪,记录下数据,然后对教导主任低声说了几句。
教导主任连连点头,脸色依然凝重,但似乎松了口气。他转向台下,拿起麦克风,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时的威严:“各位同学,请安静!刚才的检测出现了一些……预料之外的技术性波动,导致仪器过载和评级系统暂时紊乱。具体的情况和最终评级,需要上报联邦相关机构进行进一步分析和核定。今天的觉醒仪式,到此结束!各班班主任,立刻组织本班学生有序退场!不得滞留,不得喧哗!”
技术性波动?紊乱?这个解释显然无法让所有人信服,但在老师和安保人员的催促下,学生们还是开始不情不愿地、一步三回头地退场。议论声依旧嗡嗡不断,看向林樾的目光依旧复杂难言。
林樾被要求暂时留在原地。赵启明和教导主任低声交谈着,时不时看他一眼。很快,另外两名穿着不同样式制服、气息明显更加强悍的人也匆匆赶到礼堂,似乎是学校从别处紧急调来的“专业人士”。他们同样用各种仪器对林樾进行了更细致的检查,甚至采集了一点指尖血样,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冰冷。
最终,他们也得出了和赵启明类似的结论:个体目前状态“异常洁净”,无常规灵能,但存在无法解释的“高能扰动痕迹”及“未知规则干涉残留”。建议:最高等级观察,暂不进行常规评级归类,等待上级指示。
“林樾同学,”赵启明最后对他说道,语气严肃,“你的情况非常特殊。在联邦做出进一步评估和安排之前,你的学籍档案将被暂时冻结,评级标注为‘待定(特殊观测)’。你需要留在学校安排的临时宿舍,随时配合可能的复查和问询。明白吗?”
临时宿舍?变相的隔离观察。
林樾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明白。”
“另外,”赵启明盯着他的眼睛,补充道,“关于今天发生的一切细节,在官方通告发布前,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包括你的家人和朋友。这是规定。”
“我没有家人。”林樾平静地回答。
赵启明愣了一下,旁边的教导主任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
“……总之,遵守规定。”赵启明移开目光,对旁边一名安保人员示意,“带他去‘静思楼’。”
林樾被两名安保人员一左一右“护送”着,离开了依旧弥漫着诡异气氛的礼堂,穿过窃窃私语尚未完全散去的人群,走向校园深处一栋相对独立、外墙爬满暗绿色藤蔓的灰白色建筑。
那是三中用于临时安置问题学生或进行特殊隔离的“静思楼”。环境算不上恶劣,但也绝谈不上舒适,更意味着与外界的暂时隔绝。
走在空旷的走廊里,脚步声回响。林樾能感觉到身边两名安保人员隐晦的打量和紧绷的戒备。他目视前方,神情淡漠。
脑海中,系统界面幽光流转。
【能量储备:极微量】的字符,微微闪烁了一下。
而在那更深处,掌心之下,那粒名为“原始蛊虫母”的冰冷种子,在绝对沉寂的外表下,其最核心那0.0001%的“解封”进度,似乎……极其极其缓慢地,向着0.0002%的方向,蠕动了一丝。
几乎无法察觉。
却真实不虚。
它正在……吸收着什么?是刚才那些“过载逸散”的极微量能量?还是这空气中无所不在的、稀薄的某种东西?
林樾不知道。
他只知道,十八年的冰点已然打破。
蛰伏的冬眠,结束了。
前方,无论是隔离的静室,还是未来无法预料的惊涛骇浪,他都将一步一步,走下去。
带着体内的冰冷种子,和脑中那沉默的系统。
以及,掌心之下,那悄然升起的、混沌未明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