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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日后的清晨,乔峰踏着露水来到镇上的“悦来居”。

这家客栈不大,门脸有些旧了,但收拾得还算干净。乔峰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汪剑通坐在靠窗的位置,正捧着一碗稀饭慢条斯理地喝着。老乞丐今日换了身稍干净些的粗布衣,但那根竹杖依旧靠在桌边。

“汪前辈。”乔峰上前行礼。

汪剑通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来了?坐。吃过早饭没?”

“吃过了。”乔峰在他对面坐下。

小二端来一碗热水,乔峰道了声谢。汪剑通喝完最后一口稀饭,抹了抹嘴,这才正眼打量乔峰:“石碑的事,定下来了?”

“是。”乔峰点头,“昨日两村长老已联名画押,石匠也请好了,半个月内就能刻好立起来。这期间用水,暂按我画的那张表试行。”

“试行?”汪剑通挑眉。

“是。毕竟纸上谈兵与实际操作总有出入,试行期间发现问题,还能调整。”乔峰回答得很谨慎,“杨村长建议,试行期间若有争议,由两村各出一人,加上镇上一位有威望的乡老,三人共议裁决。”

汪剑通眼中赞赏更浓:“想得周全。不过……”他顿了顿,“那日你提的法子里,还有个‘共管会’,如今只是试行,这‘共管会’还未真正建起来吧?”

乔峰心中微凛。汪剑通果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是。”他坦然道,“‘共管会’需有章程、有规矩、有长久运作的机制,不是一蹴而就的。晚辈提议,试行期间先由两村长老和各推举的两名青壮,组成一个临时议事组,熟悉流程。待石碑立好、规矩运行顺畅后,再正式选举‘共管会’成员,订立章程。”

汪剑通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娃娃,你今年真只有十五?”

“虚岁十六。”乔峰道。

“十六……”汪剑通喃喃重复,手指无意识地在竹杖上敲了敲,“十六岁的娃娃,想事情比许多活了几十年的人还透。玄苦大师真是教了个好徒弟。”

乔峰谦道:“师父教导有方。”

“不止是师父教导。”汪剑通摇头,“有些东西,教是教不出来的。”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从怀中摸出几个铜钱放在桌上,起身拿起竹杖:“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前辈,这是……”

“你不是想知道老叫花是谁吗?”汪剑通回头看他,眼中带着几分深意,“今日就让你看看。”

乔峰心头一跳,知道重头戏来了。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客栈,往镇子西头走去。路上行人渐少,街道也越来越窄。约莫走了两刻钟,来到一座略显破败的城隍庙前。

庙门半掩,香火稀疏。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或坐或卧在庙前台阶上晒太阳,见汪剑通过来,也只是懒懒地抬眼看了看,并未起身行礼。

汪剑通也不在意,径直推开庙门走了进去。

庙内光线昏暗,神像蒙尘,供桌上空无一物。汪剑通走到神像左侧,在那斑驳的墙壁上看似随意地敲了三下——两短一长。

片刻,墙壁竟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仅容一人通过。

乔峰瞳孔微缩。机关。

汪剑通回头看他一眼:“跟紧。”

两人先后踏入缝隙。墙壁在身后悄然合拢,严丝合缝,从外面根本看不出异样。

眼前是一条向下的石阶,两侧壁上每隔几步就嵌着一盏油灯,光线虽暗,但足够照明。走下约二十余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比地上城隍庙还要宽敞的地下空间,高约一丈,四壁皆是夯土,却修得颇为平整。数十名身着各式乞丐装束的人在此聚集,有的三三两两低声交谈,有的在角落的桌案前记录着什么,还有的正从一侧的通道进出,步履匆匆却井然有序。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泥土、汗水和旧衣服的气味,但并不难闻。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地下空间虽无窗户,通风却意外地好,显然另有巧妙设计。

“这是……”乔峰低声问。

“丐帮在少室山一带的联络点之一。”汪剑通淡淡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豪,“像这样的地方,天下有三百余处。”

丐帮。

乔峰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汪剑通说出这两个字,心头还是震了震。天下第一大帮,弟子遍布中原,耳目之灵通,连朝廷都忌惮三分。而眼前这位老乞丐,竟是丐帮中“有头脸的人物”——乔峰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帮主本人。

“汪前辈是……”乔峰试探道。

汪剑通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看看。”

两人在地下空间里缓步走动。汪剑通不时停下,与某些弟子交谈几句,询问些“某某地的粮食价”、“某条路上的官兵巡查频次”之类的问题。弟子们回答时态度恭敬,但并无过分谄媚,显然汪剑通在此处的身份虽高,却并非时时摆架子。

乔峰默默观察。

他看见一个中年乞丐匆匆从外面进来,走到角落一张桌案前,对坐在那里的老乞丐低声道:“王家庄那批货,昨夜子时过了黑风岭,预计明日午时能到。”

老乞丐头也不抬,在一本泛黄的册子上记录着:“押运几人?”

“八个,都是硬手。领头的是‘断魂刀’刘猛。”

“知道了。去领二十个馒头,歇息吧。”

中年乞丐应声退下。

另一边,两个年轻乞丐正在争论。一个说:“李大哥说了,那批药材该走水路,快!”另一个反驳:“这几日河道巡检严,走水路风险大,不如走陆路绕远些,稳妥!”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一起看向旁边一个闭目养神的老者:“七公,您说!”

老者眼皮也不抬:“水路陆路各有利弊,你们自己掂量。但记住,帮里规矩——货在人在,货失人亡。选哪条路,就担哪条路的责。”

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不敢再争,凑到一起低声商量去了。

乔峰注意到,这地下空间的乞丐,虽然都穿着破烂,但仔细观察,却能看出分别。

一部分人衣衫褴褛,补丁摞补丁,身上甚至有股难以掩饰的酸馊气,手脚粗糙,显然是常年在外奔走、真正行乞或干粗活的。他们大多聚在空间的东侧,交谈时声音较大,举止也粗豪些。

另一部分人,衣服虽旧,却洗得干净,补丁打得整齐,甚至有些人腰间还挂着玉佩、香囊等饰物。他们多在西侧,说话轻声细语,有的人手指白皙,显然不常干粗活。这些人偶尔看向东侧那群人时,眼神里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污衣派与净衣派。

乔峰脑海中浮现出这个概念。这是丐帮内部最大的分野,也是诸多矛盾的根源。污衣派坚持丐帮本色,认为既为乞丐,就该有乞丐的样子,靠乞讨、苦力为生,保持清白。净衣派则多是有产业、有家底的江湖人慕名加入,或原本就是丐帮中经营生意、积累财富的弟子,他们主张“丐帮当自强”,不必拘泥于形式,可以经商、置业,壮大帮派实力。

两派理念不同,冲突不断。这在原著中,也是后来全冠清能煽动叛乱的重要基础。

“看出什么了?”汪剑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乔峰收回目光,斟酌着用词:“人多,事杂,消息往来频繁。”

“还有呢?”

“……穿得破的和穿得干净的,好像不太往一处凑。”

汪剑通眼神微动:“哦?这你也看出来了?”

乔峰没有接话。他知道自己说得已经够多了,一个十五岁的山村少年,能观察到这个程度,已属异常。再说下去,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汪剑通也没有追问,只是带着他又转了一圈,最后来到空间最深处的一间独立厢房前。

厢房门虚掩着,里面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两椅,桌上放着茶壶和几只粗瓷碗。汪剑通推门进去,示意乔峰也进来,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外面的嘈杂声顿时隔远了许多。

“坐。”汪剑通指了指椅子,自己先坐下了。

乔峰依言坐下,心中明白,真正的谈话现在才开始。

汪剑通给他倒了碗水,自己也端起一碗喝了两口,这才缓缓开口:“娃娃,今日所见,你觉得丐帮如何?”

乔峰沉默片刻,谨慎答道:“耳目灵通,人多势众。”

“只有这些?”

“……组织松散,规矩不明。”

汪剑通眼中精光一闪:“说具体些。”

乔峰知道这是考校,也是机会。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晚辈所见,或有偏颇,请前辈指正。”

“第一,消息传递,多靠口耳相传。方才那位大哥回报王家庄货物动向,只说‘预计明日午时到’,却无更精确的时间、路线细节。记录的老先生也只是记下‘王家庄货,明日午时’,若中途有变,信息无法及时更新,容易误事。”

“第二,任务派发,全凭个人判断。那两个年轻人争论走水路陆路,最后竟是要自己‘掂量’。若无统一标准、风险评估流程,同样的任务,不同人去做,结果可能天差地别。方才那位‘七公’说‘货在人在,货失人亡’,听起来严厉,实则将全部责任推给执行者,并不公平。”

“第三……”乔峰顿了顿,看向汪剑通,“污衣与净衣,泾渭分明。晚辈斗胆猜测,这两派平日里不仅‘不太往一处凑’,恐怕还有摩擦龃龉。长此以往,人心不齐,再大的帮派,也是一盘散沙。”

厢房里一片寂静。

汪剑通端着水碗,久久没有放下。他盯着乔峰,眼神复杂,有震惊,有欣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良久,他才缓缓放下碗,长叹一声。

“娃娃,你这些话说出来,可知意味着什么?”

乔峰心中微紧,但面色不变:“晚辈只是就事论事,若有冒犯……”

“不是冒犯。”汪剑通打断他,苦笑道,“你说得都对。一字不差。”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厢房里踱了两步:“口耳相传易失真——三十年前,就因一句误传的话,本帮损失了十七名好手。任务派发无规矩——五年前,一趟价值千两的镖货,因为两个分舵抢功,互相掣肘,最后被黑吃黑,血本无归。污衣净衣之争……呵呵,那是本帮几十年的顽疾了,多少任帮主想调和,都无功而返。”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着乔峰:“这些问题,帮中许多长老都心知肚明。但能像你这般,初次接触,一眼看透本质,还能条分缕析说出来的,一个都没有。”

乔峰低头:“晚辈妄言了。”

“不是妄言,是慧眼。”汪剑通走回桌边,重新坐下,语气郑重起来,“娃娃,老叫花今日带你来此,也不瞒你了。我姓汪,名剑通,忝居丐帮帮主之位。”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证实,乔峰还是起身郑重行礼:“晚辈乔峰,见过汪帮主。”

“坐,不必多礼。”汪剑通摆摆手,“我与你师父玄苦大师是旧识,论辈分,你叫我一声师伯也不为过。今日以帮主身份见你,是有一事想问你。”

“师伯请讲。”

汪剑通凝视着他:“若我给你机会,让你在这丐帮之中,试着解决你说的这些问题——不是全部,哪怕只解决一小部分——你可愿意?”

乔峰心头一震。

来了。这就是汪剑通的招揽,比他预想的更直接,也更郑重。

但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思片刻,反问道:“师伯为何选我?晚辈不过是个山村少年,武功平平,见识有限。”

“武功可以练,见识可以长。”汪剑通道,“但你身上有一种东西,是许多人练一辈子武、读一辈子书也未必能有的。”

“什么东西?”

“系统之思。”汪剑通一字一句道,“那日你解决两村争水,不是靠蛮力,不是靠人情,而是靠一套完整的规矩、表格、补偿机制。今日你点评丐帮弊端,不是泛泛而谈,而是直指信息、任务、人事三大核心。你思考问题,不是点,不是线,而是一个面,一个系统。”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老叫花活了六十多年,走南闯北,见过无数聪明人、厉害人。但他们大多精于一点——或武功盖世,或智谋过人,或经营有术。能像你这般,年纪轻轻就有系统思维的,绝无仅有。”

乔峰沉默。

汪剑通的眼光,确实毒辣。他能看出“系统思维”,这不奇怪,毕竟乔峰展现出的,确实是现代管理学、组织行为学的底层逻辑。

但这也带来一个问题——太过耀眼,未必是福。

“师伯谬赞。”乔峰最终开口,“只是,晚辈若入丐帮,该以何种身份?又能做什么?”

汪剑通显然早有考虑:“你先不必正式入帮。就以我故人之徒的身份,在此处联络点观察、学习。我会给你权限,可以查阅部分不涉核心机密的档案,可以向任何弟子询问情况——当然,他们愿不愿意说,看你的本事。”

“至于能做什么……”汪剑通笑了笑,“你可以试着,给刚才那两个争论水路陆路的年轻人,设计一套‘选择标准’。或者,给消息传递,想个减少误差的法子。又或者,简单点——让东边那群穿破衣服的,和西边那群穿干净衣服的,能坐在一起吃顿饭。”

他眼中闪着光:“不拘大小,不限成败。我只想看看,你这套‘系统之思’,在真正的江湖组织里,能发挥出几分威力。”

乔峰深吸一口气。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难得的实践平台。丐帮作为天下第一大帮,组织庞大,问题复杂,正是验证现代管理理念的绝佳试验场。

但同时,这也是一个险局。一旦介入过深,必然触动既得利益,引来明枪暗箭。而且,汪剑通今日的招揽,恐怕早已落入某些人眼中。

他想到了那日在祠堂外,老槐树上那片可疑的阴影。

想到了慕容复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

想到了那个潜伏在暗处、随时可能爆发的“父亲”。

前路艰险,但——值得一走。

“晚辈愿意一试。”乔峰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但有三不。”

“哦?哪三不?”

“一不涉帮主权争,二不触核心机密,三不违本心原则。”乔峰缓缓道,“晚辈只做观察、建议,具体执行,还需师伯与诸位长老定夺。若将来晚辈所提之策,与帮中多数人意愿相悖,或可能引发更大纷争,师伯有权随时叫停。”

汪剑通听罢,眼中欣赏之色更浓。

不贪权,不越界,知进退。这孩子的心性,比他想象的还要沉稳。

“好,依你。”汪剑通点头,“那从今日起,你每旬可来此三次。我会交代下去,此间弟子会配合你——当然,能配合到什么程度,看你的本事。”

他站起身,从怀中摸出一块小巧的木质令牌,递给乔峰。令牌正面刻着九袋标识,背面则是一个“通”字。

“这是老叫花的私人令牌,见令如见我。但记住——”汪剑通语气严肃,“非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出示。江湖中人,认的是本事,不是令牌。”

乔峰双手接过,郑重收好:“晚辈明白。”

“今日就先到这里。”汪剑通道,“你回去好好想想,下次来,可以先从‘消息传递’这个小口子入手。若有思路,可与方才那位记录消息的‘吴老’商量,他是此处的管事,也是老叫花信得过的人。”

“是。”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厢房。地下空间里依旧忙碌,但乔峰再次走过时,能感觉到许多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奇的,审视的,疑惑的,甚至隐隐带有敌意的。

他面色平静,仿佛浑然不觉。

走到出口石阶前,汪剑通忽然停下脚步,低声道:“还有一事。”

“师伯请讲。”

“你观察入微,想必也注意到了,此间弟子对你态度不一。”汪剑通目光扫过远处几个看似闲聊、实则不时瞥向这边的乞丐,“丐帮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人盼着新鲜血液带来新气象,也有人守着旧规矩不肯变。你行事,需分寸得当。”

乔峰点头:“多谢师伯提点。”

“去吧。”汪剑通拍了拍他的肩膀,“十日后,再来。”

乔峰踏上石阶,推开暗门,重新回到城隍庙昏暗的正殿。

庙外阳光正好,刺得他微微眯眼。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面毫无异样的墙壁,然后整了整衣衫,迈步走出庙门。

台阶上晒太阳的乞丐们依旧懒散,但乔峰能感觉到,其中一两人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他没有回头,径直朝镇子方向走去。

心中却已开始飞速运转。

消息传递的优化方案,任务派发的标准流程,污衣净衣的和解之道……一个个问题在脑海中浮现,又与现代管理学的知识相互碰撞、融合。

同时,一股隐隐的不安,也如影随形。

他知道,从今日起,自己正式踏入了江湖这潭深水。

风平浪静之下,暗流已开始涌动。

而他要做的,是在被漩涡吞噬之前,学会游泳,甚至——学会造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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