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傲离开北邙山,向着伊水方向行进。
越靠近龙门,空气中那股混杂的异样气息就越发明显——甜腻的焚香气、若有若无的硫磺味,还有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低语声,仿佛成千上万人在远处用听不懂的语言同时祈祷。山林间的树木也呈现出怪异的状态:一半枝叶枯黄,另一半却反常地茂盛,树皮上生长着暗红色的苔藓。
“不对劲。”张天傲停下脚步,将灵力收敛到极致。
他从怀中取出刘秀所赐的柏叶符文。温润的光芒在掌心流转,那些萦绕耳畔的低语声顿时减弱了许多。更关键的是,符文表面浮现出细微的光晕涟漪——这是刘秀所说的“天命护佑”在主动示警。
前方五百米,就是龙门石窟景区入口。
昔的售票处已是一片废墟,石质的牌坊倒塌在地,上面爬满了暗紫色的藤蔓。穿过倒塌的牌坊,伊水河浑浊的波涛声传来,两岸山崖上密密麻麻的窟龛如同蜂巢般映入眼帘。
但眼前的景象,让张天傲心头一沉。
成千上万的石窟造像依然矗立,但许多佛像的面容已变得诡异——有的嘴角上扬成不自然的弧度,有的眼眶中流出暗红色的结晶物,更有些佛像周身缠绕着半透明的、仿佛活物般蠕动的暗金色丝线。
最引人注目的是奉先寺的卢舍那大佛。
那尊高十七米的巨佛端坐在西山崖壁上,面容在暮色中模糊不清,但张天傲能清晰感觉到,整尊佛像正散发着一种与佛教庄严慈悲完全相悖的、贪婪而饥渴的气息。佛像表面的石质似乎在缓缓“呼吸”,每一次“呼吸”,都会从周围空气中抽走某种无形的东西。
张天傲小心翼翼地靠近河岸,藏身在一块巨大的山石后。从这里,他能看到伊水对岸香山的情况——那里同样遍布窟龛,但诡异的是,许多小型佛龛内部竟亮着幽幽的绿光,隐约可见人影在其中移动。
“那是什么?”
他凝神细看,发现那些绿光来自一盏盏悬浮的石灯,灯下盘坐着一个个身穿现代服装的人影。这些人双目紧闭,面色惨白,额头正中都有一个暗金色的逆“卍”字印记,他们嘴唇微微开合,正与石窟区无处不在的低语声同频共振。
而在这些人影中央,一座较大的洞窟内,隐约可见一尊造型奇特的“佛像”。
那佛像有三张面孔:一张慈悲,一张愤怒,一张漠然。六只手臂分别结着不同的手印,其中一对手掌向上摊开,掌心各有一个旋转的逆“卍”字,正不断从周围那些盘坐的人影头顶抽取丝丝缕缕的白气。
“夺人魂魄,供养邪物……”张天傲心中发寒。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观察时,怀中的柏叶符文突然剧烈发烫!
几乎同时,对岸那尊三面佛像最中间的“漠然”面孔,缓缓转向了他的方向。
空洞的眼眶中,两团暗金色火焰骤然燃起。
“发现……异端……”
一个涩、多重重叠的声音直接在张天傲脑海中炸响。那声音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仿佛成千上万个人被强行捏合在一起发声,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作呕的粘腻感。
张天傲毫不犹豫,转身就逃!
但已经迟了。
伊水河面突然炸开,数十条由浑浊河水凝聚而成的触手破水而出,带着刺鼻的腥臭和暗金色符文,闪电般缠向张天傲!
“滚开!”
张天傲低喝一声,体内汉武剑意勃发,一道凌厉剑气横扫而出。触手应声而断,断口处喷出黑红色的脓血。然而那些断裂的触手落地后并未消失,反而蠕动着重新生长,变成更多更细的触须,如蛛网般从四面八方围拢。
更糟糕的是,两岸石窟中那些额头有逆“卍”字印记的“人”,齐齐睁开了眼睛。
他们的眼眶中没有眼珠,只有两团旋转的暗金光芒。
“皈依……或消亡……”
多重重叠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强烈的精神冲击。张天傲只觉得头脑一阵刺痛,无数混乱的念头和画面强行涌入——尸山血海的战场、跪拜祈祷的信众、被火焰焚烧的异端、还有星空深处某种不可名状的巨大阴影……
“这是……精神污染!”
张天傲咬破舌尖,剧痛让他清醒了一瞬。他全力催动柏叶符文,明黄色的护佑之光如晨曦般绽放,在身周形成一道光环。那些暗金触须碰到光环时,发出“嗤嗤”的烧灼声,迅速枯萎。
但对岸那尊三面佛像显然不打算放过他。
六只手臂同时变换手印,漠然面孔的嘴巴张开,吐出一串扭曲的音节。那些音节在空中凝结成实体,化作一个个暗金色的逆“卍”字,如飞蝗般铺天盖地射来!
每一个符文都散发着强烈的“皈依”意志,试图瓦解张天傲的心防,强行将他转化为“信徒”。
张天傲左冲右突,剑气纵横。他尝试调动始皇烙印,但发现那股霸道的力量在此地受到了某种压制——整个龙门石窟区,似乎已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域场”,排斥一切非佛门体系的力量。
“必须离开这个区域!”
他瞥了一眼伊水河面,发现河水不知何时已完全变成暗红色,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细小的逆“卍”字,整条河都成了一个巨大的封印。
退路被断了。
“那就……出去!”
张天傲眼中闪过狠色。他不再保留,将灵力疯狂灌入柏叶符文。刘秀所赐的“天命护佑”之力全面爆发,明黄光芒冲天而起,竟暂时驱散了周围百米内的暗金污染。
趁此机会,他纵身跃上山崖,向着龙门山更高处攀登。
身后,那些被控制的“信徒”如水般涌来。他们的动作僵硬却迅捷,四肢以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摆动,有些甚至手脚并用地在山崖上攀爬,如同人形蜘蛛。
张天傲边战边退。他不敢下死手——这些毕竟是被控制的同胞,灵魂或许还有救。但对方却毫无顾忌,扑上来时直接用手抓、用牙咬,有些甚至试图自爆,用体内的异种能量制造混乱。
“这样下去不行……”张天傲喘着粗气,柏叶符文的光芒已暗淡了三分之一。
他躲进一个中型石窟,暂时用剑气封住入口。窟内供奉的是一尊菩萨像,但此刻菩萨的面容已扭曲成狞笑,石质的眼眶中渗出暗红色液体。
张天傲背靠冰冷的石壁,迅速思考对策。
从刚才的交手来看,龙门石窟的污染源头就在对岸那尊三面佛像。那东西显然拥有极高的智能,能够纵被污染者,甚至改造环境。但它似乎无法离开香山范围——至少目前看来,它的力量投射需要依靠那些被控制的“信徒”作为媒介。
“如果能斩断它和‘信徒’之间的联系……”
张天傲目光落在手中的柏叶符文上。刘秀的力量对污染有克制效果,但范围有限。如果能有办法将这种克制的力量扩散开来……
他忽然想起怀中的另一件信物——岱岳府君所赠的“山岳本源”。
泰山,五岳之尊,镇压地脉,统御群山。
龙门虽非泰山支脉,但同属华夏山川。若能以泰山本源为引,调动龙门山本身的地脉之力,或许能暂时净化这片区域,斩断邪佛与信徒的连接!
“试试看!”
张天傲盘膝坐下,将岱岳本源从怀中取出。那是一块温润的青色玉石,入手沉重,仿佛托着一座微缩的山岳。他将其置于掌心,另一只手握住柏叶符文,开始尝试将两种力量融合。
起初,两股力量互相排斥——泰山厚重沉稳,天命柔韧绵长。但张天傲以自身灵力为桥梁,慢慢调和。他回忆起在泰山之巅的感受,那种与山川共鸣、与大地同频的玄妙状态。
渐渐地,青色的山岳之气与明黄色的天命之光开始交融,在张天傲掌中形成一个缓缓旋转的太极图。
石窟外,撞击声越来越密集。那些被控制的“信徒”正疯狂冲击着剑气屏障,暗金符文如蚀骨之蛆般蚕食着剑光。
“快……再快一点……”
张天傲额头渗出冷汗,灵力如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掌中的太极图越来越凝实,散发出一种中正平和、却又威严厚重的气息。
终于,在剑气屏障即将破碎的瞬间——
“成了!”
张天傲猛然睁眼,双手向上托举。融合后的太极图冲天而起,在石窟顶部轰然炸开!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圈青黄交织的光晕,如同水波般向四面八方扩散。
光晕所过之处,奇迹发生了。
山崖上那些暗红色的苔藓迅速枯萎脱落;缠绕在佛像表面的暗金丝线寸寸断裂;空气中甜腻的焚香气被清新的泥土气息取代。更关键的是,那些正在冲击石窟的“信徒”,齐齐停下了动作。
他们额头上的逆“卍”字印记剧烈闪烁,有的甚至出现裂痕。
一些人脸上浮现出痛苦挣扎的表情,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什么。一个中年男人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发出沙哑的嘶吼:“不……不要……救我……”
有效!
但张天傲还来不及高兴,对岸香山方向就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
那尊三面佛像的六只手臂疯狂挥舞,三张面孔同时扭曲——慈悲变成伪善,愤怒变成癫狂,漠然变成怨毒。它显然被激怒了。
伊水河水沸腾般翻滚,无数水柱冲天而起,在空中凝聚成一只遮天蔽的巨掌,掌心布满旋转的逆“卍”字,向着张天傲所在的山崖狠狠拍下!
这一击的威势,远超之前所有攻击的总和。巨掌还未落下,恐怖的压力就让整片山崖开始龟裂,碎石簌簌坠落。
张天傲脸色煞白。他能感觉到,这一掌锁定了他,避无可避。
硬扛?必死无疑。
逃跑?无处可逃。
绝境中,他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不退反进,迎着巨掌冲去!
但不是送死。在冲锋的同时,他将体内所有力量——祖龙烙印、汉武剑意、岱岳本源、大明土德、镇海汐、天命护佑——全部激发,在身前凝聚成一道七彩流转的护盾。
这还不够。
张天傲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空中飞速刻画。那不是符文,不是阵法,而是一个字,一个他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的古字——
“華”。
最后一笔落成,血字绽放出刺目的金光,融入七彩护盾。护盾瞬间凝实了十倍,表面浮现出山河社稷、月星辰的虚影。
说时迟那时快,巨掌轰然拍下!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中,整片山崖崩塌了三分之一。烟尘冲天而起,碎石如雨砸落河面。
对岸,三面佛像的三张嘴同时咧开,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它感应到,那个胆敢反抗的异端,气息已经彻底消失了。
但下一秒,笑容凝固。
崩塌的山崖废墟中,一道身影缓缓站起。
张天傲浑身是血,左臂不自然地弯曲,显然已经骨折。他身前的七彩护盾已经破碎,但那个“華”字血符依然悬浮在身前,虽然黯淡,却未曾熄灭。
更重要的是,在他身后,崩塌的山石中,露出了一座从未见于记载的隐秘洞窟。
洞窟入口被古老的封印封锁,门上刻着八个大字:
“佛门禁地,擅入者死。”
但此刻,封印正在缓缓松动。因为张天傲刚才凝聚的那个“華”字血符,其气息与封印同源——那是纯正的、未被污染的华夏本源之力!
洞窟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一千三百年了……终于……等到了……”
一个苍老、疲惫,却依然清澈的声音,从洞窟中传出。
随着声音,封印彻底破碎。
一个身穿破烂僧袍、骨瘦如柴的老僧,拄着一焦黑的禅杖,从洞窟中缓步走出。他看起来随时可能倒下,但那双眼睛却明亮如星,直视对岸的三面佛像。
“伪佛。”老僧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整个龙门山谷,“你窃取佛韵,污染圣地,拘役生魂……今,老衲便是拼得魂飞魄散,也要将你——镇入阿鼻!”
他举起禅杖,重重顿地。
“龙门守窟人第七代——慧忍,请历代祖师助我!”
刹那间,西山、东山,两千余座窟龛,十万余尊造像……那些尚未被完全污染的佛像,同时亮起微弱的金光。
千年来无数工匠的虔诚、信徒的祈愿、僧人的修行,在此刻被唤醒。点点金芒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融入老僧体内。
他瘪的身躯开始充盈,破烂的僧袍无风自动。身后洞窟中,更有七道虚幻的身影浮现——那是前六代守窟人,以及开凿龙门的北魏高僧的残念。
而对岸,三面佛像终于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张天傲瘫坐在地,看着这一幕,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原来,刘秀感应到的“佛门圣地特殊灵光”,不是指被污染的那部分,而是这些深藏地底、以生命为代价守护圣地的——真正的佛门传承者。
大战,一触即发。
(第十八章完)